14 俗世凡尘(1 / 1)
在幽冥司中醒过来,已是数日之后,本来珩瑜君是要把我带回九重天上的少君府养伤,我三个姊姊死活不肯,以命相阻,珩瑜君没办法,只得跟着到了幽冥司。
睁开眼睛就看到珩瑜君站在一边,“浅然,你醒了。”
我看着珩瑜君,还记得那一日他不顾一切的阻止我们姊妹四个伤害顷籍的性命,反而让我被十二姊姊误伤。
“顷籍,可还好。”
珩瑜君一愣,直直的看住我道:“她没事,浅然……”
“我的三个姊姊都还好吧。”
“她们没事。”
我别过头去,“你让我再睡一会,我想见见我的三位姊姊。”
再躺下去,记忆已经模糊不堪。
自珩瑜君陪着我闯入罗酆山浮泽,到从浮泽中走出,已近三月,九重天上已经数次遣使催促珩瑜君回去。珩瑜君一直等到我醒过来,也没能跟我说上什么话,看我情况稳定,留下那枚玄色珠花的簪子,急急的回去了九重天。
小夕把玄色珠花的簪子递给我的时候,我仍旧在发着愣,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事已至此,他亦不知该如何面对我了吧。
他既然知道我与顷籍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既然口口声声说对顷籍没什么感情,为什么他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救顷籍的性命。
小夕仍旧举着簪子,我愣了许久,接过簪子,随手放到梳妆盒的一个小格子里。
十二姊姊因为误伤了我,心里歉疚,来看我的时候,一直目光踌躇。我却谈笑风生我们原本就是一奶同胞,三位姊姊倾尽三千七百年之力,救我于魂飞魄散,这样厚重的情深意重,还有什么事情化解不了。
听我这样子一说,十二姊姊方才释怀。
夜半三更,我浑浑噩噩的从床上爬起来,鬼使神差的坐到梳妆台前,从梳妆盒的格子里拿出玄色珠花的簪子,懵懵懂懂将其的插入发间,浑身已经僵硬。
前尘往事如巨浪般一波接着一波回忆起来……
我又开始一遍一遍的追问我死的时候珩瑜君去了哪里,这时候眼睛里却早已寻不见了走火入魔的绿光,原来我的心魔一直是前世里被血色蝴蝶印痂封锁的记忆……
五千岁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孟浅然,八千岁之后我因在六道轮回路中捡拾了大姊的部分记忆,一直分不清自己是孟婵还是孟浅然,后来格子木和铜鱼又把我认成伊苒公主,我就更加迷惑。想来伊苒公主不过是一个死了二十几万年的神仙,我只有不到一万岁的年纪,怎能和她沾到边。只是在出罗酆山浮泽的时候,珩瑜君的作为,我却不能释怀,虽然我爱着辛于君两世,虽然第二世的时候我一直把辛夷君当做辛于君来爱着,但毕竟我心里心心念念爱着的一直是他。虽然我早已知道辛于君就是当初下凡历练的珩瑜君,但是放着大姊孟婵的死因在前,我却一直无法原谅他,不是无法原谅他每次都晚一步找到我,而是无法原谅他辜负了大姊的三万年修行。
如今,事已至此,再不管我爱着的是谁,再不管我与辛于君的三世纠葛,再不管他是辛于君也好,珩瑜君也罢。我是孟婵,亦是孟浅然,我可以原谅他每次都晚一步找到我,他与顷籍两万年同门修行,我可以原谅他不顾个人安慰去救顷籍。但是我可以原谅他那日里无缘无故的消失么,那日里我幽冥司的姊妹除我之外,死了四个,这些人,该找谁去讨个原谅!
我丢了血色蝴蝶印痂,前尘往事尽数回忆起来。呆在忘川之滨的彼岸花树下大醉三月有余,孟婆的花酒尽数被我喝完,老君和小夕还有宵魅已经不情愿再从幽冥府抬出酒来。我一刀横在老君脖子上。
“要么死,要么赶快给本公主抬酒过来。”
孟婆见我怒了,来不及顾及往生的灵魂,放下手中的瓢,跌跌撞撞的就朝我这边奔来,她总是这样,一心急,就不管不顾起来。
“小公主何必动怒,老君不愿意给你抬酒过来,原也是为着你好。”
“婆婆,你说我把前尘往事尽数想起来,还有什么事情能忘记。你的花酒我都能喝完,不照样没事,他这只野兔子,没事倒是瞎操心。我父君不拦我,我三位姊姊不拦我,婆婆不拦我,他一只野兔子有什么资格拦我。”
孟婆转过身,无可奈何对老君道:“抬酒过来罢。”说完一路叹息的走回贩汤的摊子。
那一日,幽冥司里,忘川之中河水异动,赤色的河水直翻出十几丈高。我在彼岸花树下醉生梦死,丝毫未有察觉周围地覆天翻的景象。
父君一路子从幽冥府阎罗殿赶过去,把我从忘川河边拽出去的时候,我仍旧抱着一只龙泉窑的天青色酒壶自斟自酌。
这只酒壶我记得,原本是孟婆托人做好了,要送给我和辛于君的,额,姑且算作是辛于君吧。只是方才眼前那两只白玉骨瓷的酒杯去哪里了,我左右寻不见,却看到父君一张铁青的脸。
“浅然,你可是喝够了。”
“嗯,父君,你怎么在这里?你见到我的酒杯了么,白色的,方才还在眼前。”
父君无可奈何,只得捉住我往幽冥府里走。
背后的忘川河水仍在翻滚,我倒挂在父君肩膀,抬起头看着十几丈高的忘川河水。伸出手就抓来了四十二律九节鞭。这东西,离开我那么久,今日终于算是回来了。
忘川之水瞬间平息下去,溅起的水汽湿了河岸十几丈远的红土。
巨大的声响震彻整个幽冥司,父君回转过头,我便跟着被拖到父君身后换了个面。
父君放下我,正正的看着眼前的忘川,这河水今日里异动却是何缘由。
父君再转过身子看我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四十二律九节鞭。
“浅然!”
“嗯,”我抬起头,仍是醉生梦死般的酒意朦胧。
“我伸出手,它就过来了,”我扬起手中的四十二律九节鞭,果然是个好法器,比起我那已经破碎了的血色蝴蝶要顺手的多。
父君一把抓住我扬起的右手,“浅然,你还想甩出去一鞭子不成。”
我打了个酒味浓重的嗝,“不过是想呈给父君看看。”
我仍旧是醉着,珩瑜君却久久不见了踪影,我想去少君府里问问他,那日里为何丢下我不管不顾,却害怕事情的结果并非如我所愿。到那时候,我该如何面对,三万年的情深和一万年的痴心就这样子枉负了么?
听说珩瑜君去了魔界,我醉的不省人事,却隐隐约约的开始恐慌起来,最后仍旧是没有忍住一滴清泪淌下,他和顷籍毕竟是两万年的同门师兄妹,有许多事情,我原是无从知晓。
幽冥司已经被我闹的天翻地覆,人间里却是一派歌舞升平,灯红酒绿。
竹楼流水边,笙箫丝慢,水袖婉转,殷殷切切,琴声转凄。
水月楼里莺歌燕舞,醉晕暧昧的气氛被银釭里的摇曳绰约的灯火烘托的意乱神迷,中间那个身姿窈窕的舞姬,直把一身腰肢扭的像水蛇一般,妩媚生姿。
我虽然着了一身男装,骨子里,我不过是一个迂腐的女仙,或许看到比我美上几分的女仙,还会心生嫉妒。
眼前她倒是好,极尽温柔妩媚的挑逗着看官席位上的我,有什么用,就算她把腰肢扭断了,我当自斟着我自己的酒,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想来,女人的心思真是可怕的紧,我越是这样子不去看她,她越是舞弄的风骚卖力,到最后只听到咯吱一声,我惊异的抬起头,她果真闪了腰,正楚楚可怜向我这边望着。
我没事人一样,低下头,继续斟着我的酒,继续气定神闲的把酒杯往嘴边送,我记得孟婆那里还给我备下了两只白玉骨瓷的酒杯,并着一把龙泉窑的天青色瓷壶,专门供我喝酒用,这里的杯子虽不比孟婆的精致,倒也是算是普通中的上品。
领舞的那个花魁再也撑不下去,捂着脸,嘤嘤的哭了起来。我仍是没有抬头,心想着你这是何苦,这场上的达官贵人,你随便诱惑了那个不好,偏偏来招惹我这一个女扮男装的假男人,还是个受了说不清楚算是几世情伤的苦命女神仙。
舞姬下去,又来了一个打扮稍显斯文的歌姬,其实也算不上斯文,不过是比方才的那个舞姬多穿了几片衣裳。
这歌姬倒是本本分分,一袭粉色霓裳羽衣站在舞池中央,先向众人缓缓略施以礼,接着优雅的坐下去,一边抚琴,一边开口唱道:“凤眼微醺,灯在霓虹。唇齿凝香,心意恍惚。珠华流光,前尘萦绕,此花为谁百年。归兮归兮,恨兮恨兮,不让青春枉付。”
一曲唱罢,歌姬缓缓起身,向着众看官道谢之后婉婉走下舞池。
呵呵,好一个枉付了青春,此花百年?
我们幽冥司里的彼岸花开落一千年,也不知这青春是为谁蹉跎?
我偷偷跑去凡界三月,就把彼岸花千年的风华给度过几轮。
她等着他的叶生,他等着她的花开。
她等着走出风尘,等着良人乘着高头大马接她离开。
而我却等着解不开的心结。
祈求着上苍,既然结局难料,莫若不曾相遇。
我捏着杯子,还在回味方才的小曲。我本无心凡尘俗世,只为躲避情债纠葛,谁知到了这风月之地也能听到这般清词雅句,只是,这位姑娘,你这词曲,真的只是随口唱出来的么?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一句一句的都是在往我的心上戳着刀子?
夜雨霖霖,飞檐凝露,亭子外池塘边上的桃花落了一地,我记得,前世里我爱的是一株虞美人。
暴风掠过池塘,白日里成双翻滚跳跃的锦鲤也躲了起来,多舛的命途,注定要劳燕分飞。
我胡乱的翻着衣襟,想起来我曾经有一双铜鱼,用一根捆仙绳串着,离开的时候一直不知道如何处置。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为问新愁?”我转着手中的酒杯,一遍一遍的吟着,为问新愁,为问新愁。这几千年的恩怨纠葛,是新愁么?应该是旧恨罢,他让我伤情了一次又一次,他让我等了他一次又一次,而今徒留旧怨新恨和酒送,千杯饮尽念情愁。
一双手覆上我的手,骨节细长,皮肤柔软。本公主这次偷偷跑出来,一没带婢子出行,二无有小厮跟随。水月楼里已是人定入更,情意朦胧之时,怎会有人闲着无聊,冒着风雨跑到这小池塘中的亭子中理会我。
我正诧异,却见一身锦缎的公子已经坐下,正靠近我的右臂。
“公子深更半夜,一人在此喝闷酒么?”
“嗯,不可以么?”
我再细细的看他,长得白净,生的俊秀,若不是我一身男子的打扮,说不准已经动了心。
“不是不行,只是没人陪着,平添几分寂寞而已。”
“一人饮酒,原本就是要寻一些寂寞的。”
“哦,公子的寂寞不知道在下可否分享一些。”
我嗤的笑出了声,他这是什么意思,来分享我的寂寞了么?只听说过快乐可以分享,苦难可以分担,却不知道这寂寞是如何分享的法子。而下一刻,我便再提不起醉意朦胧的兴致了。
我伸手指向对岸道:“公子若是想要寂寞,那里有个亭子,刚好没人,何必打扰了我自找落寞。”
谁知道眼前一身锦缎的公子却并不领情,直把脸伸到我的脸上,对着我呵着气,暧昧的气氛溢于言表。
“姑娘这两日里一个人喝闷酒,就不怕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么,这里可是青楼,万一姑娘身份败露,不用出这个门,姑娘便已名节不保。”
我浑身一个激灵,白玉骨瓷的酒杯哐当一声跌碎在地上。我自幽冥司偷偷溜出来,一直混迹在这水月楼里,两日来虽不曾亲近什么姑娘,却酒水不断,旁人只当我是受了什么伤害刺激,躲到这青楼里借酒浇愁。却不曾想眼前的公子竟然一眼看穿了我的女儿身。
我讪讪的从锦衣公子的手里抽出我的左手,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是一个女儿身,就不该一过来就拉住我的手,锦衣公子却握的紧,我抽不出手,只得干瞪着他。
想我孟浅然身为堂堂幽冥司里的十六公主,虽然修为尚浅,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神仙,居然几次三番的被凡人占了便宜,真是仙面丢尽。
“姑娘,你方才不躲,现在急忙要抽开手却是要做什么?”
“方才我不懂你知我是女儿身,现下里你既然知道我是个女儿身,为什么还要拉住我的手,难道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么?”
“姑娘说笑了,姑娘这身打扮,这满院子里,哪个人当做你是个女人了,那水月楼里的花魁对你眉来眼去有两日了吧。”
我白了锦衣公子一眼,伸出另一只手去抓酒壶,继续大口大口的往嘴巴里灌。
“姑娘倒是好酒量,一连喝了两日,也不见醉。”
“我爱上一个人,为他生生死死。可是我却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或者他是不是只爱我一个。他一边说着对我情深意重,转过头又对别的女子情意迟迟。”
我强灌着酒,眼泪没有知觉的淌下来。轻轻的拭去眼角的泪水,今日里也真够荒唐的,先是被楼子里的花魁明目张胆的给诱惑了一番,现在又对着一个凡人吐露衷肠。
“不知姑娘可否听在下讲一个故事。”
“你且说吧,反正我两只耳朵闲着也是闲着。”
“从前,有一位皇室的王爷,爱上了一位郡主,那郡主生的貌美娇羞,却性情刚烈。王爷和郡主互生爱慕,决定私许终身。直到王爷要去郡主家提亲的前一天,郡主问王爷,以后会不会只有她一位夫人。王爷犹豫了,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何况他又是堂堂的王爷。郡主见王爷这样一犹豫,回到家的当天晚上就悄悄的进了宫,请旨和亲。大殿之上,王爷原本想请皇帝赐婚,不曾想听到的却是郡主大义,以天下苍生为重,主动请旨和亲的消息。一句话梗在嗓子里,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呢?王爷没有阻拦?”
“后来,郡主远嫁……”锦衣公子叹息一声道:“圣旨难违,王爷并未阻拦。再后来,郡主出嫁后的第二年,番邦传来消息说郡主嫁过去的第五个月身染重疾,药石难医,已经病逝数月。”
“你就是那个王爷么?”
“姑娘,你的那位良人,以后会想明白的。”
他会明白么?他会明白是爱我还是爱顷籍么?或者是两个都爱,亦或者是直到我死了,他才会分清爱的是谁,倘使如此,这份爱,还有何义?
锦衣公子终于松开我的手,缓缓开口道:“姑娘,你须知道,有些时候,握到手里了却并不知道去珍惜,只有失去了,才懂得最爱的是谁。”
我都因他死了两回,他也差点两次失去我,我却不曾见他有过什么后悔。直到最后,他仍是舍了我,去救顷籍。
“你叫什么名字?方才我听你说你是王爷。”
“王爷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我倒愿意当初没有了王爷这一身枷锁桎梏,或许那时候我才能真真正正的去爱她一人。”
“你之所以一直想念她,不过是因为你得不到她。倘使当初你得到了,就算你不是王爷,就算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庶民,你敢说你能像现在这般对她想念入骨么。”
锦衣王爷不再说话,站起来看着一塘的风荷,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姑娘可称呼我许直,姑娘近日里在水月楼饮了六坛子并上七壶荷花酿,你可知道,这酒喝多了,会令人失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
“噢……”我抓住酒壶,看着壶身上的花纹,正是一朵盛放的粉色莲花,倘使几坛子荷花酿就能让我忘记前尘往事,何至于令我如此这般的纠结痛苦。
“你曾经忘记过?”
“不舍得,”许直转过身子,定定的看住我,“本来,我如姑娘一般,在这水月楼里大醉数月,后来想想有些事情既然追悔不及,不如珍惜眼前。”
“你又遇到了喜欢的人?”
许直瑶瑶头,直直的看着我道:“一个人想着她,一直这样子也不曾感觉有什么寂寞。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在这水月楼里买醉。”
我不再说话,苦笑着握住手里的酒壶,这酒叫什么来着,荷花酿么,听说喝多了会让人前尘往事尽数忘却,我转身向浅水池塘的边上看过去,大声呼喊道:“小哥,再给我搬两坛子荷花酿过来。”
许直一把拉住我的手,“姑娘?”
“你舍不得忘却,怎知我也舍不得忘却。前尘往事,忘了就忘了吧,记着一生一世的痛苦,委实折磨人。”
许直不说话,盯着我看了良久,本来我早习惯被人这样子盯着看了,心里也没什么。然而许直的眼神,却让我生畏,我猜不透他是审视还是感慨亦或者是怜惜多一点。
“许直陪姑娘一起醉吧。”
“你随意,但是你可别指望我会掏出半两银子给你垫了酒钱。”
“姑娘说笑,姑娘的酒钱许直已经结了。”
“哦……”我这才想起,自打入了这水月楼,昏天暗地的寻欢买醉,老鸨见我一身富贵打扮,尚未催过账,“如此说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许直笑笑,从袖中拿出一枚暗色的簪子,递给我。
“这个,可是姑娘落下的?”
我眯着眼睛盯着许直递过来的物什,正是前世里被我视若至宝的玄色珠花簪子,随即呵呵一笑,从许直手中拿过簪子,借着酒劲,一把丢进面前的清水池塘之中。
“姑娘!”许直拦不住,簪子已经落入水中。
“旧人之物,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小厮们已经抬酒过来,我却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之上,看室内的摆设,并不像是水月楼。
锦衣男子推门而入,我定睛看去,正是昨夜的许直。
“姑娘昨日醉了。”
“然后你就把我劫到这里来了?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不敢当,许直却并未占姑娘什么便宜,你的衣服,原是婢子们给你换下的。”
我起身走到许直面前,“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一身打扮,自作聪明。”
“也要等到姑娘醒了才好问,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我突然止住,总不能堂而皇之的说我是幽冥司第十六公主孟浅然吧,他们凡界之人,只知道幽冥司,只知道幽冥神君,至于神君有几位公主,有无子嗣,都是传的神乎其神的,倘使我真说自己是幽冥神君的小女儿,估计不吓死他,他也会把我当做傻子。
“我叫叶楚楚,枝叶蓁蓁的叶,楚楚动人的楚。”
我想着这样的回答当然要比直接说自己是幽冥司的小公主要好的多,只是后面许直直称呼我为楚楚的时候,我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一旦他叫我楚楚,我便想起前世里深山茅屋里的自己,一直在等着一个归人。
许直其实是拗不过我的,虽然他是一个王爷,虽然他带我回去只是不想我再多饮,然而,只要我想回到水月楼,他原是关不住我的。
于是,第二日,我便又出现在水月楼里花天酒地,舞池里的花魁照样子卖力的扭动着水蛇腰,目光却盯住了身旁的许直,我独自斟酒浅酌,心想这下子好了,缠人的舞姬终于将那情怀转移。
许直在身旁,不住的给我添酒,一双眼睛从未抬起来过。
于是那个舞姬便又一次重复了先前的悲剧,咔吱一声,腰肢又闪了。
许直只是轻描淡写的抬头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问一旁的老鸨出了什么事情,老鸨面色难堪,赶忙挡在许直面前,“原是姑娘们不够用心,让王爷见笑了。”
许直继续低下头为我推杯添盏。我只得抬头呵呵,其实我也不想这个样子,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生意,真是罪过罪过。
水月楼是个好地方,于得意风光,于失意消遣,都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地点,可以有锦上添花,亦可以落寞三分,憔悴思量。
池塘上的亭子里围满了人。
原本我不喜如此热闹,然而那个花魁却生了争风吃醋的心,携着一干姐妹,登上了荷花池塘上的风雨亭。
那一晚风雨不大,却令人费尽思量。
许直直言说未有叫什么姑娘。
花魁径走到许直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嘴巴,“这些,原本是姐妹们自愿的,花不了王爷什么银子。”
我在一旁斜着眼睛看那花魁,穿的□□妖娆,两片红唇如火焰一般缭绕在许直耳边。止不住浑身就是一阵肉麻颤抖,为了和一个男人抢男人,这样的打扮,委实太拼了些。
许直一把推开花魁,睥睨着一双凤眼,冷冷道:“既然本王爷没有请你们,诸位姑娘哪有不请自来的道理,岂不是贬低了姑娘们的身份,本王自来这水月楼里,多少年亦未曾听说过,这水月楼里的姑娘做的原本不是赚钱的营生。”
一阵话说的花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就那样僵在一旁,再也把弄不下去。
许直并不见好收手,依然不依不饶道:“本王爷做事向来由心,既然不是本王爷请诸位姑娘过来的,诸位姑娘识相点的速速离开,免得下一刻本王爷心情不好了,诸位姑娘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一口酒喷出来,心想这个许直,当真是不知好歹的紧,人家花魁这边投怀送抱,秋波暗送,都已经主动送上门来了,难道还委屈了你这个堂堂的七尺男儿不成。
原本以为花魁会哭哭啼啼的离开,没想到花魁却一脸失意的遣散了众姊妹。
我想着这花魁难道是要忤逆了许直的意思不成,谁知道下一刻花魁却扑通一声跪倒在我和许直面前,双目泛泪道:“王爷,叶公子,苏晴自知出身卑贱,哪里敢打王爷和叶公子的主意。只是数月前水月楼里来了一个巨贾,名叫陈狂毅,出手阔绰,妈妈为了讨好这巨贾,让小女子前去伺候,谁知道这陈狂毅原本是个下作之人,见到小女子生的有几分美貌,一心要轻薄于小女子。小女子原本卖艺不卖身,死活逃脱了,去向妈妈告状,谁知道那陈狂毅居然许以妈妈万金,要买下小女子。小女子不情愿,无可奈何之下才想到诱惑公子和王爷,心想着但凡能够得到公子和王爷的半分庇护,妈妈也不会狠心了把小女子许给那陈狂毅。”
听着这花魁的哭诉,我越发奇怪起来,本来青楼女子,哪个不想寻觅一位良人,早早的脱离这风月苦海。她放着出手万金的巨贾不嫁,一心要留在青楼意欲何为。
苏晴似乎看出我心有疑虑,又婉婉道来:“叶公子有所不知,那陈狂毅虽然是一方巨贾,相貌生的也俊美,然而他的心地众姊妹是都知晓的,听说他已经娶了六房侍妾,在外面养着的小老婆更是不计其数,这样的人,苏晴怎么敢将终身托付。”
“原本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更何况这陈狂毅富甲一方,就算是再多娶十个八个的,也养活的起。”我说着还不忘记瞄一眼许直,许直听我这一说,早已面部扭曲。
“叶公子……”苏晴又开始哭哭啼啼起来,“你可知道,那陈狂毅的钱财是从何而来,他的万贯家财,原本是从他岳丈那里接过来的,他岳丈只有他妻子一个女儿,死后财产自然归陈狂毅夫妇所有,早前他岳丈尚未仙逝之时,陈狂毅还对她结发的妻子百依百顺。一旦他岳丈仙逝,陈狂毅接过家中财产,对他妻子就不同往日那般了,听说他岳丈死后不到一年,他妻子就被他活活虐死,他现在家中有六房侍妾,其实原本是该有十一房,听说先前的那五个,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死了,叶公子,您说这样的人,眼下里纵使对苏晴千百般好,苏晴敢嫁么?”
“这倒也是,”我用手肘戳了一下许直,“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许直转过头饶有意味的看着我,“楚楚,你说我怎么看。”
“给她赎身,救了她呗。我看这苏晴姑娘长得也不错,又能歌善舞的,收去家里做个侍妾也好。”
“本王尚未娶正妃,要什么侍妾,况且,本王……”许直不再说话,愣愣的看住我,良久,“本王曾经跟楚楚姑娘说过,本王只娶一个。”
听到许直唤我姑娘,苏晴一双眼珠子几乎掉出来,直直的看向我。
我仍然没事人一般,自斟自酌,自己喝着小酒。今日里,这荷花酿已经喝了两坛子了吧,貌似许直一直都在抢我的酒,说是两坛子,到我肚子里的,有半坛子已经不错了。
“哦,那你大可以把她娶回去做一个正妃啊。”
许直已经满头青筋,一时间又不好发作。
苏晴似乎看出了倪端,跪在那里,一直磕头,直言不敢妄自高攀。
良久,许直这才转过头去。
苏晴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斑驳的血迹,原本白净的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看着直叫人生怜。
“本王给你赎身,赎身之后,再赠你一些银两,你自找一个安家的营生,剩下的你好自为之。”
“苏晴多谢王爷。”
许直无可奈何的摆摆手,苏晴识趣的退下去。
荷花亭外小雨凄凄。
我转着手中白玉骨瓷的酒杯,嘴角上挑,“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王爷这是何苦,既然花了万金替人家赎身,何不好人做到底,收了她去王府,也免得以后有哪家公子对她图谋不轨,你这样子救了她,又不能庇佑她以后,她这样一个长相貌美的弱女子,出了青楼,你怎么知道不是到了另一处狼窝。”
许直不说话,抓起酒壶猛灌了几口酒,抬腿便走。
我懒得理会,本就是萍水相逢,本公主乐得逍遥自在习惯了,半路上冒出来一个不相干的人,扰了本公主独自凭栏伤心处的雅致,已属倒霉。我这里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本是无心之过,居然还跟本公主计较起来了。左右这几日以来,不是本公主主动去招惹你的,你自找没趣,我能奈你何。
荷花亭子里上了灯,我嘱咐小厮们撤掉了最亮的几盏,只留下一盏光线昏暗的走马灯,摇摇欲坠的挂在亭子斜后方的风铃之下。
小雨还在凄凄的飘着,荷花池子里一片烟雾弥漫,像极了某些时候有些模糊的场景,那场景不是在幽冥司,亦不是在九重天。
隐隐约约的一池子的荷花,一池子的雾霭氤氲,依稀相识,我却想不起来于何处相识依稀。
水月楼里的歌舞笙箫渐渐的停了下来,我知道已经是后半夜了,这荷花酿自许直离开之后,我又让小厮们搬过来两坛子,现在第二坛子已经见底,果然,没有许直在这里跟我抢酒喝,我自己喝的才痛快。
昏昏沉沉之中,我又喊小厮们抬酒过来,对岸却迟迟无有人应答。
我一时怒了,倘使是在幽冥司,老君这样子喊半天都不见个兔子影子,我非活剥了他炖汤不行。只是眼下里不是幽冥司,老君亦不在我身边,小夕和霄魅也未有跟随,罢了罢了,左喊右喊不见人来,还是本公主亲自跑一趟吧。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岸边走去,平日里十几步远的路,今日里合着这凄凄的小雨,居然十分难行,我扶着栏杆,跌跌撞撞,几次欲翻下栏杆,却还是没能走到岸边。
脚下一滑,一个骨碌,我几乎跌到,伸手慌不迭的往前面抓过去,却不似方才的栏杆一般湿湿滑滑,竟还有一些体温,我抬起头,醉眼迷离,那张脸,正是方才一怒离开的许直。
“嗯,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你喝这么多,还要乱走?”
“哦,”我转过身子看着荷花亭子里空空的两只酒坛子,“荷花酿没了,我让他们送过来,既然你来了,就帮我捎个话罢,这路委实滑的紧,若不是你,方才我肯定摔跤了。”
许直盯着我看,“浅……楚楚,你何苦如此?”
“嗯,方才你叫我什么?楚楚?额……对,我是叫做楚楚的,叶楚楚,叶子的叶,楚楚动人的楚。”我说着已经转过身,朝荷花亭走去,嘴里还不住的咕哝道:“嗯,是叫做楚楚,只是我是姓叶啊,怎么会是姓浅?真奇怪,他也喝多了么。”
小厮们并未有送酒过来,我抱着空空的酒壶,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睡梦中有个人在我身边,一直叹息,一直叹息,嘴里不住的说一些感伤的话,说什么我不记得了,只是觉得有人一直抱着我,暖暖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许直并不在,身边仍旧是两只空空的酒坛子。我揉揉脑袋,果然是人老不中用了,在幽冥司的时候孟婆那几十坛子的花酒都不在话下,而现在区区两坛子荷花酿居然能把自己灌醉。
白日里我依然是去水月楼里听曲赏舞,据说那花魁苏晴已经被许直派人赎走,眼下里老鸨正数着银票,两条眼睛缝隙直眯起分不清白的黑的眼珠子,一干姑娘都在那里唏嘘羡慕不已。
我兀自饮着酒,却感觉这酒和昨日里的荷花酿差距甚远,遂唤来一个小厮问今日里喝的是什么酒,小厮一脸惊讶,“公子自来到咱们水月楼,喝的一直都是西城小酒仙独酿的荷花酿啊。”
我盯着小厮,确定他没有撒谎,只是这杯中酒和昨日里的口感的确不同,就算不是一窖出的酒,同样是荷花酿为何相距甚远。再细细的回味一番,前几日的荷花酿尝起来和今日里的也差不多,为何单单昨日里的荷花酿如琼浆玉液,口感甚佳。
我嘱咐了小厮们把水月楼里现有的荷花酿每坛子各装一壶过来。
小厮面有难色道:“叶公子,您是知道的,这窖藏的酒最忌讳的就是没喝的时候开封,您这样子,不是为难小的么?”
“你且说这水月楼里眼下尚窖藏了多少?”
“加上今日里刚开的一坛子,水月楼里还窖藏着十四坛子荷花酿。”
我摘下腰间的钱袋,这是离开王府的时候许直硬塞到我腰间的,掂量一下少说也有百十两银子吧,我扯开钱袋子,方打开看时,好家伙,橙黄黄的,装的居然全是金子,这许直当真是个值得相交的狐朋狗友。
既然全是金子,就不能一袋子全甩给小厮了,我抓起一把金子放到小厮手里,“去把那些未拆封的荷花酿,每坛子各装一壶过来。”
想来大家都是见钱眼开之人,小厮方看到一把明晃晃的金子,顿时喜笑颜开,点头哈腰,直把头伸到我白净的靴子上。
“小的这就去,酒窖里尚有几坛子陈年窖藏的千日醉,不知公子可要装几壶过来尝尝。”
“既然有,就一并拿过来吧。”
事实证明钱果然是万能的,我杯中酒尚未饮尽,这边已经有小厮送上四壶荷花酿一字儿排开放在我面前的矮几之上,嘴里说着:“怕耽误了叶公子品酒,小的们就先呈上几壶,剩下的,一会儿就送过来。”
我放下手中的瓷杯,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稍稍整理一下衣服,“这些都送到湖心的荷花亭子里罢,剩下的过一会儿也一并送过去。”
今日子奇怪的很,已经日夕时分了,许直居然还未现身,并不是本公主一日不见念着他,只是他近几日像跟屁虫一般粘着本公主,突然就没了踪影,委实奇怪,难道是跟本公主玩什么欲擒故纵么。如果他当真这么想,那么真实不好意思,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你以为终日里粘着我,突然玩失踪了,本公主就会对你朝思暮想了么,本公主一向不是那种人。
前几日酒喝多了,今日里就下去的特别慢,直到黄昏,我才尝完这二十几壶酒,水月楼里现有的窖藏,我都喝过来个遍,竟然找不出昨日里那几坛子酒的味道。难道这荷花酿换人酿造了么?
有了钱,小厮们当然听从吩咐,又搬过来两坛子荷花酿,因为一直想着昨日里的荷花酿,今日的荷花酿尝着却如同饮水,毫无酒味可言。
人定之时,许直又风尘仆仆的过来了,我身边的那两坛子酒也刚好见底,正被小厮们抬着空坛子往亭子外面去。许直看着被抬走的两只空坛子,眉毛拧出了花。
“楚楚,你还在喝?”
“嗯,”我正举着酒壶往嘴巴里灌,饮了这一壶,两坛子酒才算干净。
“你来了正好,我正要问你昨日里喝的那是什么酒,为什么和平日里的荷花酿不是一个味道?”
“那酒叫做醉红尘,喝多了会使人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
醉红尘,这个我听说过,我记得有一次我与公冶嵇比酒,公冶嵇曾说过二十三天的司命和月老打赌比酒之时,酿下了一种酒叫做醉红尘,其味香浓郁,堪称一绝,当时一向善于酿酒的月老都夸赞有佳。我只想着哪一日清闲了,跑去二十三天里司命的府邸讨要几杯醉红尘,却不知晓这凡间也有酒叫做醉红尘。可惜了当日我未能尝一口司命家的醉红尘,不知道这凡间的醉红尘和司命家的醉红尘比起来,哪个更胜一筹。
“哦,先前你也说荷花酿喝多了会让人忘记前尘往事。”
“嗯……?”许直拧着眉,“我不过出去一日,你就喝掉了两坛子荷花酿。”
“啧啧啧,你倒是会关心人,我一直都是这样子喝酒的,我在幽……”我顺势打了个酒嗝,好险,差点露馅。
“我一个人幽居的时候,一日里喝掉了十坛子婆婆窖藏了数年的花酒,也不见出什么事情,这区区两坛子荷花酿还能比得上婆婆窖藏了几十年的花酒么。”
“楚楚……”
许直一直拧着眉头,我看着心烦,遂转过身子,趴在栏杆上,看着一池子的荷花,夜幕下悠悠远远,好看却不清晰。
心中奇怪,今日里我给了小厮们那么多金子,小厮们一直都是忙前忙后跑的欢快,眼下里怎么迟迟未有抬上酒来。
“那个苏晴,你果真把她放到了外面?”
“嗯。”
“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家伙,”我看着一池子的荷花,这凄凄的景致,偏偏遇上一个没情调的人,真是败兴的紧。
“浅……”许是说错了话,许直咽了一口起气缓缓道:“楚楚……”
“嗯?为什么你一直叫我浅楚楚?我姓叶的好不好。”我转过身子,这个王爷当真是奇怪的紧。小厮们仍旧未有送酒过来,我等的不耐烦,对着岸边大声喊。
许直站到我的面前,“楚楚,原是我不让他们再送酒过来。”
“你……”我斜眼看着许直,一个凡人居然过来管我的事情了,真是好笑,遂私底下念了个决,想让许直悄然睡去,不要打搅了我一人黯然伤怀。
奈何悄悄地一直把咒语念了三回,也不见许直躺下,我好奇,再定定的看了许直一回,他哪里是个凡人,分明是幻化了许直模样的一个神仙。
看定了眼前之人并非许直,我一个激灵清醒起来,直直的站起身,正色道:“你把许直怎样了?”
眼前的假许直知道我已经将他识破,“不过是让他在府上睡了几日,浅然,你可是认出我了?”
“认出你?本公主才懒得理会你是何方神圣,只是这许直好酒好菜的招呼了本公主几日,本公主原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怎可让你伤了他性命。”
“浅然,你可是因为我久未去幽冥司找你,这才生我的气了?”
我心中一惊,再仔细的看过去,可不是么,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九重天上的少君无疑。
我顿时没了气力,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先前欠下的事情太多,我处理完事情去幽冥司找你,孟婆说你大醉三月,已经到了凡间。我担心你,即刻转身到凡间寻你,却不知你的去向。前几日想起来格子木上神增的那一截格子木,这才想起来原本是可以凭着这个寻你,到了水月楼一打听才知道,你已经在这里买醉几日,中间竟被那个叫做许直的王爷带了回去,我心惊,又不想扫了你的兴致,这才变幻做许直的模样跟着你,原本想等心情好了,想通了,跟我回去,谁知道你在这水月楼里日日买醉,并不曾想到过要回去。浅然,你可是因为生我的气了,才这个样子。”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你说我生你气,你倒是说说我生你什么气了?”
珩瑜君顿时语塞,愣愣的看着我,“浅然,我听孟婆说,你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我顿时心凉了半截,他这样子说,分明是前世里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那你……”话未说完,池塘里却振起了一阵惊涛巨浪,我和珩瑜君齐齐的转头看去,却是一只浑身里散发着莫名气味的灰色怪物,再定定的一看,居然是一只两足蜃。
我顿时愣住,这家伙不是应该生在海里么,怎么会跑到这陆水上来,看着他的气势,好几千年的修为也有了,这小小的浅水池塘,是怎么容得下他这几千年的藏身了。
珩瑜君却不言语,眉心已经拧成了花,额头青筋暴起,手指头攥的啪啪响,直欲把指骨握碎。
来凡界之前,我听说他去了魔界。尚未认识他的时候,我听说魔界的顷籍公主在黑水潭中养了一头凶悍难驯的坐骑,平日里不轻易示人,而这坐骑正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两足蜃。这样连到一起,就怪不得珩瑜君不暴怒了,他刚救了顷籍一命,前脚从魔界回来,后脚顷籍却派了这两足蜃出来作怪。
珩瑜君迎出去,两足蜃却像是早有安排一样,直直的扑向我这一边。我手中尚抓着方才那只天青色的酒壶,霎时间见到两足蜃向自己扑过来,不禁心中一惊,甩了手中的酒壶,急急地抽出四十二律九节鞭,珩瑜君在一边见我使出四十二律九节鞭,顿时忘记了使出招数,两眼直勾勾的盯住我,我心中不耐烦,大吼一声:“你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
然而两足蜃已经逼近,我刚接了四十二律九节鞭,由于先前用的皆是血色蝴蝶,虽然是前世的法器,这四十二律九节鞭在我手中挥舞着却并不是那般的得心应手。
第一鞭子,虽然抽到了两足蜃,自己也被鞭尾狠狠的甩了一下,我疼的直龇牙咧嘴。
珩瑜君扑到我面前,抓住我的左臂瞧了又瞧,我又不耐烦起来,一把推开珩瑜君,大声吼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看,想要我们两个一起枉死在这两足蜃的魔爪之下么?”
珩瑜君不说话,仍旧细细的帮我检查伤口,他今日里婆婆妈妈的样子真让我受不了,两足蜃已经逼到珩瑜君身后,他居然仍不慌不忙。
终于检查好了伤口,珩瑜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事,浅然,你可知道,这两足蜃身上原本是有剧毒的,方才你一鞭子抽到两足蜃身上,鞭子又落到你身上,你没有中毒已是万幸了,还在这里逞能。”说完珩瑜君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身后,好好的挡住我,自己独自应对面前的两足蜃。
这两足蜃的目标原本不是珩瑜君,亦或者他的主子对珩瑜君有情,他原本也是知晓的。
故而,当珩瑜君挡在我面前的时候,两足蜃并非招招凶狠,而是一直伺机去偷袭珩瑜君身后的我。只是这两足蜃也太不自量力了些,想跨越珩瑜君伤到我,估计连公冶嵇都要想想该用什么战术,他区区一只坐骑,虽然凶狠,可毕竟修为不敌珩瑜君。三十几招下来,两足蜃已经筋疲力尽,珩瑜君却兀自里气定神闲的在那里挡着,连法器都未使出来。我仍旧在珩瑜君身后,毫发无伤。
我想着既然既然珩瑜君应对两足蜃绰绰有余,为何不干脆一掌劈死这畜生算了,留着这畜生听顷籍使唤,迟早也是个祸害。难不成真是怜惜这顷籍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凶悍的坐骑,来之不易么。
后来我听公冶嵇给我讲这两足蜃的来历之后才懂得,并不是珩瑜君不愿意杀这两足蜃,而是珩瑜君不忍心杀了这两足蜃。原本这两足蜃,是当年北海龙宫太子楚痕与一只刚幻化成形不久的蓝鲸私定终身而生下的私生子,论起辈分来,这北海龙宫的太子,原本是珩瑜君的表哥,原本和天庭的十一公主有一纸婚约。后来楚痕因为与蓝鲸之事败露,触怒天帝,被罚到黑水崖思过,至今仍旧关在黑水崖,而那位身世凄惨的蓝鲸,却因为与楚痕私通,被四十九日天雷凌迟,魂飞魄散,自此后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公冶嵇说:“世人都道顷籍得了两足蜃这一只凶悍无比的坐骑,却不知道这两足蜃原本是龙种,他父亲为了他母亲不惜违反天条,触怒天帝。少君重情,不忍心将这两足蜃一并诛杀,这才隐瞒下了蓝鲸育有一子的事实,把两足蜃托付给自己当年同在须弥山修行的师妹顷籍照顾。这才有了世人传说的顷籍得了一只天地间难的一寻的两足蜃做坐骑。这样子算起来,少君尚欠了顷籍一个人情嘞,只是那魔界本就是魔界,比不上九重天和四海龙宫,这两足蜃在魔界黑水潭中呆的久了,心性自然不可控制的成了魔,加上两足蜃出生后不久便被送去给顷籍照顾,这两足蜃唯顷籍之命是从也不为怪了。”
珩瑜君和两足蜃仍旧在持续抗衡着,多半是两足蜃发来一招,珩瑜君挡住一招,两足蜃再发一招,珩瑜君再挡住一招,我在珩瑜君身后,看着他们你一招我一招的已经有一百多招,竟然还未结束这战斗,觉得委实无聊,遂转过身去,想落在亭子里悠闲的看着两者打斗。
谁知道,刚落到亭子里,双脚尚未站稳,就已经被一阵烟雾缭绕起来,我摇摇头,定定的看着眼前是何方神圣,后脑勺却被人一棍子敲下来。晕晕乎乎倒下去的时候,我才想到,真不该从珩瑜君身后逃走,这亭子里原不比呆在珩瑜君身后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