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须弥山(1)(1 / 1)
四姊姊一直在我耳边唤我大姊,一直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心智尽乱。时间久了,我却开始慢慢的接受大姊的记忆,我在想着辛于君的时候,也开始在想我死的时候,珩瑜君去了哪里?
这个想法很可怕,我一方面深深爱着辛于君,一方面因为大姊的记忆,纠缠着前世之死无法自拔。
珩瑜君终于没忍住,从九重天跑到幽冥司来找我。我在忘川边见到他的第一眼,心里想的不是恨他害死了辛于君,却是不住的问:我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四姊姊就在不远处,这一次,就算孟婆在,我不知道谁还能帮得了我。
“浅然,这个送给你,”珩瑜君从衣袖里拿出一枚血色如墨的簪子递给我,上面嵌着一枚拇指头大小的玄色珠子。
这枚簪子我曾见过,在六道轮回路的记忆力。
“少君,你够了!前面你负了我大秭三万年的修为,现在还要拿着同一个物件诓我么?”我杏目圆瞪,伸手夺过簪子,一把掷入忘川之中。
珩瑜君风尘仆仆的从九重天上赶过来,不曾想我竟会如此,直直的盯向忘川。
“当日里你就是从忘川之中捞了这枚簪子诓了我大秭吧,我大姊太傻,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给你骗了。怎么了,少君还舍不得了?少君若是有心,大可像当初诓骗我大姊一样,再投入这忘川之中,把簪子捞上来。”
我话还未说完,就听到扑通一声。
孟婆像当年一样,丢了手中的瓢,从奈何桥边跑过来。
“婆婆你都看到了,并不是我推的他。”
“看是看到了,只是少君为何要投入这忘川之中?”
“这个我哪里懂,男人们骗女人的把式,他做了一回又一回,他不嫌烦,我都看腻了。”
孟婆惊异的看着我“小公主,你说什么?”
“婆婆,他当年用这把式诓骗我大姊的时候你也在场,也和现在一样,顾不上往生的灵魂,丢了瓢就往这边跑。”
“小公主,当年少君投入忘川,老婆子却是看见了,只是一万八千多年前的事情,小公主缘何知道?”
我没直接说是那日我在六道轮回路上看到大姊的前世得来的,翻转了两下眼珠子,“婆婆,你需知道,我在幽冥司第二十二重天外天跟着我那三个姐姐,呆了三千七百年。能说的不能说的,该讲的不该讲的,我那三位姐姐尽数告诉了我。”
孟婆怔怔的看住我,“小公主,你现在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我抬头却看见珩瑜君浑身湿透的站在忘川边上,手里拿着那枚簪子。
四姊姊在不远处正一句:“大姊”喊出口。
我再也控制不住心魔,双目瞪圆,露出森森的绿光。
“我是孟婵!”
四姊姊并着两个姊姊已经奔过来,不由分说,追云逐月绫已经使出手。
孟婆一把抓住我就往奈何桥边拽,眼下里她哪里拽得动我,我心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再抬起头时,血色蝴蝶已经从前胸飞出,孟婆死死的拽住我,珩瑜君已经落到我面前,一脸焦急的唤着我:“浅然,浅然你怎么了?”
我看着珩瑜君,那张酷似辛于君的脸,若非知道辛于君早已灰飞烟灭,可能我就把他认作他了。
“浅然,浅然,你怎么了?”珩瑜君抓住我的手。
追云逐月绫已经缭绕过来。
他那张脸真好看,他离开的时候跟我说要我等他……
“楚楚,楚楚你还好么?”
我笑着,那张脸,那一幅熟悉的面孔,他在叫我,他是要来接我离开了么。雪花飘飘扬扬,一瞬之间,满世界都变成耀眼的白色,他从马上跳下来。
是我的辛于君,是我的辛于君,他离开的时候告诉我要我等他,告诉我雪花飘落的时候他就会带我离开,他果然没骗我,雪花落下的时候,他果然回来了。
“我好想你,”还未开口,我已热泪盈眶。
辛于君捧住我的脸,“楚楚,我回来接你了,”两片炽热的唇已轻吻我的额头,荡漾在唇间的温度让我窒息。
“这一次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带你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那不是和我之前的家一样么。”
“不一样,以前你只有你自己,现在你还有我。”辛于君把我拥入怀中,“楚楚,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你说的,”我笑着,他从来都不让我失望……
“浅然,浅然你怎么了?”珩瑜君一个劲的摇着我,“浅然,你怎么了?”
为什么在哪里都能遇到这该死的珩瑜君,辛于君刚回来,他就跟着过来了,他这是要做什么,还要再杀死辛于君一回么。
我死死的瞪着珩瑜君,“你想做什么?”
“我死的时候,你在哪里?”眼睛已经绿的发黑,“我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说啊,我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开始歇斯底里,“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小……小婵!”珩瑜君拉住我的手,一只手已经覆盖到我的脸上,“小婵……”
“别碰我!我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一把挣开珩瑜君,“你说过你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可是我却一直找不见你,我以为你死了。你一直偷偷地和顷籍相见,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和顷籍同时拜在北极中天紫微大帝门下,是两万年的师兄妹,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一直瞒着我,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么?”我哭得歇斯底里,泪水崩溃,“你既然喜欢着顷籍,和顷籍青梅竹马,为何要来招惹我?我堂堂幽冥司的大公主是随便的人么?”
我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我十三个姊妹,因我死了八个,你说,你既然喜欢着顷籍,为什么还来招惹我!我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说啊,我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小婵,我……”
“没话说了吧!我现在就要为我枉死的八个妹妹报仇!”我一甩手,欲甩出四十二律九节鞭,甩开去,手里却空空如也,我的鞭子呢?自出生之时我就一直带在山上的四十二律九节鞭去哪里了?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我的鞭子去哪里了?
辛于君上来抱住我,“楚楚,你是楚楚,别再说什么胡话了,我这就带你离开。”
“是么,你要带我离开了么?你说过雪花落下的时候,你就回来带我离开。你果然没骗我。”
“是的,我说过,我答应过你,我现在回来了,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我以为你死了,”我抽噎着,“我以为你死了,我去见你的时候,却得到父君把你元神打散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难过么,我早就知道父君不会放过你,我早该去救你的。”
“楚楚,别哭,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辛于君紧紧地抱住我,“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辛于君拉住我的手,一直向前走。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没想好,楚楚,你想去哪里?”
“我记得我还有一处园子,以前我和你一起住的时候,我在院子的里里外外种满了虞美人,花开的时候满院子红的妖娆,煞是好看,我们就去那里好不好。”
“好啊,只要你喜欢。”
“我当然喜欢,我为了不让父君伤害你,还给我们俩种下了两心咒。”
“两心咒?楚楚,你何时给我种的两心咒?”
“就在我把你救醒的时候啊,当时我自己没那个能力,还死皮赖脸的求公冶嵇帮忙,你知道么,公冶嵇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帮我,却在那里听我说了半天的好话,你说可气不可气。”我看着辛于君傻傻的笑着,“不过说了你也不知道啦,你都不认识他们。”
辛于君皱着眉头,“楚楚,你为了他还做了什么?”
“为了他?”我大惑不解,转头看着辛于君,我所做的一切,分明都是为了你。
“你不是他!”我愤怒的看着珩瑜君,“你分明是珩瑜君,你为什么要骗我?”
“楚楚,我就是他,在上一世!”
“不是,你是珩瑜君,我一直恨着的珩瑜君,是你害死了他,害死了我!”
“楚楚。”
“叫我孟浅然公主!”我瞪着绿莹莹的双眸。
今天如此诡异,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我不知道我是谁,看见了辛于君我就是叶楚楚,看见了珩瑜君我是孟婵,又是孟浅然!
一个掌风劈过来,珩瑜君猛地把我推开。
我一口血吐出来,眼睛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颜色,珩瑜君就在对面,跪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
“追云逐月绫,”珩瑜君额头上已是一层细细的汗珠。
孟婆上前扶住我,对着四姊姊说,“四公主,你想害死小公主么?”
四姊姊不言语,一直死死的盯着珩瑜君,再往前,又使出追云逐月绫。
珩瑜君吐出一口乌血,“我便是被这红绫蛊惑了一次,你还指望着这红绫蛊惑我第二次么。”
四姊姊仍是不言语,追云逐月绫已经缭绕在珩瑜君周身。
我痴痴地趴在地上,方才我分明见到了辛于君,如果不是后来珩瑜君不合时宜的出现,我可能就跟着他一起离开了。等着他说那一句:归,吾聘女。
“小公主,你没事吧,”孟婆上前圈住我。
我摇摇头,“婆婆,方才我看见他了,只是这梦醒的太快。”
孟婆搂住我,扶着我的头发,“小公主,不要多想了,他死了,就是死了,多想无益,不如过好当下。”
“婆婆,你说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辛于君和我还好好的活着,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小公主,不要多想了。”
“噗嗤!”四姊姊扑倒在地上,地上满是鲜血,追云逐月绫在她周身散落一地。
珩瑜君负手站着,“本君说过,不会再被这红绫蛊惑第二次。”
我看着不远处的四姊姊。
十一姊姊和十二姊姊,已经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我推开孟婆,准备加入战斗。
孟婆一把稳住我,缓缓地站起身子,走向珩瑜君,“少君,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仙面,你这样子,未被邀请闯到幽冥司不说,还打伤了我们一个公主,是何道理?”
珩瑜君不说话,看着孟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今日之事,婆婆也是看见的,原不是本君动手在先,至于在幽冥司大打出手,本君自觉不妥,改日定会亲自登门向幽冥神君赔罪。”
想来孟婆官品虽然比不上珩瑜君,但是品阶不低,毕竟也是一个活了几十万岁的老神仙,她这样子摆起谱来,珩瑜君就算是九重天上的少君也是要敬她几分。
“先不说以后登门赔罪,少君眼下里打伤我们四公主,该如何?”
“本君记得不错的话,四公主的法器追云逐月绫,本来可障目日月,颠倒晨昏,却从未听说过追云逐月绫可魅惑心魔,失人心智。”
珩瑜君一句魅惑心魔,孟婆便再无话可说,像当年我给辛于君种下两心咒一般,虽然后来珩瑜君错手杀死了我,毕竟是我触犯天条在先。而今不论如何,还是我们幽冥司触犯天条在先,别说珩瑜君把四姊姊打伤了,就算是把四姊姊打死了,道理讲到九重天上去,我们幽冥司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我心里暗自咒骂,珩瑜君,算你狠,我们幽冥司与你无冤无仇,却每次都栽到你手上,这是个什么道理。
我已经越发难以控制心魔,长此以往,我非死在自己的心魔业障里不可。
孟婆不住的叹息,“小公主,你现在这样,神君知道么?”
我摇摇头,盯住白玉骨瓷的杯子,再浅浅的饮一口酒,“父君知道了,我那三位姊姊还能呆在幽冥府么。”
孟婆不说话,摊子前已经聚集了一群等着投胎的魂魄,我丢下手中的酒杯,跟着孟婆一起发汤。
我原本是来,找她说说话,就是说说话而已,不曾想却又饮了几杯花酒。饮了几杯花酒之后呢,我若是开心,大可以每天都过来饮几杯花酒,只是这日子就要这样子浑浑噩噩下去了么。
公冶嵇风尘仆仆从九重天上过来的时候,已经午时末的时辰了,我尚蒙着头会周公。
小夕一个劲的唤我,我懒得理会,这时候被子被一把掀开,我这才开到站在眼前的是公冶嵇,立时清醒,大叫一声,抓住枕头丢过去,“公冶嵇,你这个淫贼!”
公冶嵇素来知晓我的性子,那日在九重天上他让我吃了个没趣。今日里他若不是掀了我的被子,不睡到日落西山,我的大概是不会起来的,就让他在院子里磨一磨。只是他这样子,全然不顾我的伤怀,一进门就给我三分颜色看看,倒还是第一次。
我终于磨磨蹭蹭的穿好了衣服,小夕给我梳了头发。
我盯着镜中睡意朦胧的凤眼,梦游一般走到公冶嵇面前,还不忘记告诉小夕我饿了。
公冶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我,“我说小公主,你前面十三个参加圣战的姊姊,哪个不是个顶个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怎么到了你这里,什么英姿飒爽,知书达理都和你沾不了边了呢。”
我白了公冶嵇一眼,“扰人清梦,原也不是大丈夫的作为。”
“睡到日照三竿,也是一个公主该有的修养?”
“左右我是幽冥司的公主,不是九重天上的公主,我父君教女还用不到你管。”
公冶嵇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打开扇子,兀自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
我皱着眉头,装什么风雅,眼下里幽冥司正值秋季,一点也不热。
小夕已备好了吃食,正一脸热情的问公冶嵇要不要一起用饭,公冶嵇尚未开口,我已抢先回答:“宫主想必已经吃过了,就不给他准备了,再说了,我们幽冥司的饭菜怎么能比得上九重天上山珍海味,琼浆玉液。”
我一席话酸酸的,火药渣子满天飞。
公冶嵇眉头皱的老高,奈何小厮面前,上神风度不能失,只得轻摇着扇子,彬彬有礼的回复小夕:“不用了,本宫主已经用过饭了。”
小夕脸都白了,听到公冶嵇发话,逃也似的离开。
饭食送了上来,我还不至于无良到让公冶嵇看着我吃的地步,撇着眼说:“你真不吃,你真不吃我可要大快朵颐了。”
公冶嵇没好气的看着我,“本君看你大快朵颐,狼吞虎咽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我……吃饭的时候怎能动怒,岂不是毁了一堆佳肴,我低着头,自顾自的吃起来。
总算是用完了饭食,此时距公冶嵇掀我的被子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想来多亏了公冶嵇有耐心,这天上地下,也只有他可以耐着性子看我胡闹。
美美的吃了一顿饭,肚子饱了,心情也随之大好。我跳到公冶嵇面前,“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公冶嵇抬起眼皮子看了我一眼,“小公主,你现在心情好了。”
“好,怎么不好,你过来看我,我岂有心情不好的道理。”
公冶嵇耸耸肩,无可奈何的收起扇子,“小公主,少君过去找过我,说前几日在幽冥司里见到你,你心性不稳,怕是受了六道轮回路的蛊惑。你知道,对于仙界修仙之人,心魔受了蛊惑乃是修仙大忌,一旦遁入魔道,毁了一身的修为不说,万一哪一天心魔难抑,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这一辈子的仙缘也就尽数毁了,永无翻身之日。”
我看着公冶嵇,“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你这样子说,我不过是一时心魔发作,我怎么会心魔发作珩瑜君当比我清楚,他自己没脸面过来,反倒让你过来讨伐我了么。再说了,我幽冥司三位公主遁入魔道在先。你眼下里过来说这件事,莫不是兴师问罪来了吧。左右都是一万年前那场圣战起的业障,你们九重天上福气好,没有折损什么神将天兵,万一当初是九重天上的哪个小殿下死了或者遁入魔道了,九重天上真的会狠下心来开刀问斩么,我看不然。世人都有护短的心,更何况是九重天,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一向说的头头是道,无可反驳。那现在我们幽冥司为了圣战,几十万年的家底几乎尽数送出去,我们还不该护个短么,眼下里莫说我三个姊姊没有生出什么业障,就算是生出了什么业障,你以为我父君真的就会听从九重天上的安排,全了幽冥司几十万年来赏罚分明的作风,除了我三个姊姊么。”
我一口气说的没完没了。
公冶嵇坐在一旁,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悠闲的摆弄着手中的竹骨扇面。长久才抬起头来,“小公主,你说完了?”
我……,我青着一张脸,他果然是没有听进去,“没说完。”
“哦,”公冶嵇仍是低着头玩弄手中的扇子,“你继续,我听着。”
他这是什么态度,我在这里吐沫横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就这样子一句你继续就把我给打发了?
“我说完了。”
“说完了啊,”公冶嵇收起扇子,站前起来,“小公主,少君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他既然知道你心魔难抑,就不会坐视不理,他想着把你送去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的道场须弥山中静养,一来安了你的心智,二来你也可以趁此机会静心修行。少君怕你记着前怨,不肯跟着过去,这才托我过来接你。”
“哦,北极中天紫微大帝那里,那我岂不是和珩瑜君还有顷籍是一个师父了,只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你想拜紫薇大帝为师也得人家紫薇大帝愿意,混沌初开,天地稳定之后,紫薇大帝一直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少君和顷籍表面上虽然是紫薇大帝的徒弟,却并非紫薇大帝亲自□□的。那时候天族送少君去须弥山,紫薇大帝已经闭关十几万年,为了全了天族的面子,紫薇大帝的大弟子烛阴这才以紫薇大帝的名义收少君为徒,刚好此时魔族的顷籍被苾谙带了去,意欲拜师学艺,这苾谙原本和烛阴有十几万年的交情,烛阴既然收了少君入师门,也做了个顺水人情,顺便就把顷籍也收进了山门。外人只当少君和顷籍拜在紫薇大帝门下,却不知道这几万年里,少君和顷籍连紫薇大帝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更何况是紫薇大帝亲自□□。”
“说到底,原来只是挂名的师傅啊。”
“不管是不是挂名的师傅,人家须弥山的名声在那里,须弥山的法术也不是吹嘘而来,少君在须弥山两万年的时间里,功夫可是没白学。”
我白了公冶嵇一眼,这还用你说么,这三界之内,人界就不说了,但凡是懂点法术的仙魔,都知道珩瑜君少年大器,仙术高明。
“眼下里少君托我送你去须弥山,小公主,你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白白捡来的便宜,为什么不去,况且我在这幽冥司呆的也腻味了,我那四姊姊还时不时的过来一句一个大姊的唤着我,倘若继续留在幽冥司,我遁入魔道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我那三个姊姊,可不可以一起过去?”我想着须弥山既然是上古就有的仙乡福地,境况自然非同一般,既然让我过去能净化了我的心魔,为何不把姊姊们带上,一起净化了心魔。
公冶嵇摇摇头,“小公主,你须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途前程,这神仙也不例外,三位公主自是有她们的业障要修。眼下里,我带你过去,不过是你的业障已到。”
“哦,”我似懂非懂,什么业障不业障的,难不成我去须弥山还会杀人放火,大闹山门不成。
走的时候我不忘记把老君带上,这只兔子,虽然我认识他不算久,因了前一世的记忆,我总觉得自己身边是要跟着一只兔子的,那是辛于君带回来送给我的。
小夕恋恋不舍的看着我,一句一个公主的叫着。
我摇摇头:“小夕,我此去并非游山玩水,你还是好好的呆在这幽冥司里,打点院子里的事物吧,别等到时候我回来了,院子里飞灰落叶,满院狼藉,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小夕依依不舍的点着头,眸中含泪。
我抬脚欲行,忽然想起先前的婢子霄魅,复转回身去。
“我差点忘记了,四千多年前父君罚霄魅去守十八重地狱两千年,后来我一直睡着,这件事情也就再无人提起,如今我回来时日已久,你可拿了我的令牌,去十八重地狱把霄魅接回来,我不在的日子里,也好跟你做个伴。”
想来我真是老糊涂了,因为我偷偷去凡间游历之事,霄魅被牵连,罚去守十八重地狱两千年。后来因为我被珩瑜君误杀,这件事情再未被提起,霄魅也就一直守着十八重地狱四千多年,那时候我想去见辛于君,还是合着小夕,变换了模样,偷偷溜进十八重地狱。若是当初就想起来霄魅在十八重地狱,悄悄传了话,让她暗地里护住辛于君,或许也不会生出这一段惨剧。
送我出门的时候,小夕依然恋恋不舍的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看着怪难为她的,打发了公冶嵇和老君在前面等着我。
“小夕,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样子憋着也不好受。”
“小公主,”小夕双目含愁,“有些话小夕放在心里三千多年,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一个踉跄差点跌下去,三千多年,小夕这丫头还真是个藏话的人。三千多年了,黄花菜都不知道凉了几百回,若不是今日我要远行,恐怕这丫头还要憋在心里。
“小夕,你有话就说吧,我们几千年的主仆,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瞒住我三千多年。”
“小公主,原是小夕错了,当初先生死的时候,小夕只顾着伤心害怕,一时间忘记告诉小公主,后来小公主回府,小夕只顾着开心,竟也忘记告诉小公主。”
她要说的居然和辛于君有关,我不禁竖起了耳朵,抖擞了精神“小夕,你有话就快快说来,不要在这里磨磨唧唧的让本公主心里焦急。”
“嗯,小公主,那日小夕奉小公主之命保护先生,后来小公主没回来,小夕却等到了九重天上的少君,少君一开口便问小夕小公主去了哪里,小夕吱吱呜呜不敢回答,这时候先生走了出来,看到少君先是一愣,少君看到先生也是一愣……
那日场景小夕仍旧历历在目,少君冲进去的时候,小夕原本以为是我回去了,满心欢喜的迎出去,却发现是九重天上的少君,少君面色铁青,见到小夕就问:“你们家公主去了哪里?”
小夕吱吱呜呜的不敢回答。
这时候辛于君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到珩瑜君先是一愣,珩瑜君见到辛于君也是一愣,两人对视良久。
“原来是大哥。”
珩瑜君怒发冲冠,“你为何要骗她?”话未说完,珩瑜君已经一拳打在辛于君的前胸。不多久,我就从外面回来了……
原来是大哥?我瞪圆了眼睛看着小夕,“小夕,你为何不早跟我说?”辛于君这样子跟珩瑜君说话,能有什么,前世里辛于君有一个同胞的弟弟,名叫辛夷君,今次里他见到珩瑜君声声的喊着大哥,还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不是辛于君,被他称作大哥的才是辛于君。
“小公主,当时小夕已经吓傻了,哪里还记得这些事情,后来小公主赶过去,没说几句话便也跟着先生去了,小夕再见到小公主的时候已经是三千多年之后,本想着小公主回府,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这件事情也就被小夕抛之脑后了。直到后来神君把先生的元神打散,少君大闹幽冥司,小夕这才回忆起来当初的情景。”
“你早前不说,为何单单现在才跟我说?”
“我……小公主,小夕忘记了。”
……
公冶嵇语重心长的在我耳边说道:“小公主,你须知道,当年少君下凡游历,并着司命一起瞒住,做得滴水不漏。直到后来少君神情哀戚的带回一个凡尘女子的肉身回到九重天,众神才恍然大悟。少君用了一千年时间,上天入地,法门用尽,原就该知道了这女子必然不是肉身凡胎,定是某个女仙下凡历劫之时留在人间的一魂一魄。少君不明就里,误带走了这女仙的一魂一魄,故而此女仙才未得收回。”
“小公主,你当年偷偷跑去凡间,瞒住了你的父君,却瞒不过司命,后来少君归位,司命便在这命格本子上把故事添完,你不信去司命那里一看便知。少君用了一千年时间尚不能复活你的一魂一魄,你以为区区一枚仙丹,就能把少君复活么?小公主,你复活的那个人,定然不是少君。”
“怎么会?怎么会?你这样说,难道我当年人肉白骨的是辛夷君!不,不,这不可能,我和他生活在一起四年,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当年初见辛夷君之时,我第一眼便识出他不是辛于君。我爱他如此,怎么可能分辨不出他是不是辛于君。”
“小公主,我有没有胡说,你去你父君的生死簿上一看便知。”
“小公主,你须知道,当年少君投生之时,尚有个胞弟,和他生的一模一样。当时少君托生的辛于君为你而死,为了挽回皇室颜面,辛家发丧说死的是小王爷辛夷君,你可还记得。后来小公主派婢子去凡界寻辛于君的白骨,白骨寻回小公主只顾高兴,却忘记了先前这一茬。你那婢子听你差遣,一心带回辛于君的白骨,不成想虽然掘了辛于君的坟墓,里面埋着的却是辛夷君吧。”
我惊得目瞪口呆,“公冶嵇你是骗我的么?你说的这些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小公主,你是真傻么?少君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对辛夷君痛下杀手,还不是你前世投生为叶楚楚的时候,少君将你托付给他,他诓骗你说少君负心,并私心占有了你,后来你把他复活,他明知自己不是辛于君却瞒着身份和你在一起。”
“小公主,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不不不,肯定是你骗我的,他负了我大姐三万年的修行,现在你还要帮着他来诓骗我不成?”
公冶嵇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小公主,这件事情,本不想让你知道,算来算去都是你做错了,误会了少君,少君怕你心里过意不去,况且他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没有及时找到你,原也是他的不对,既然今日里小夕提起了,还是给你说明白的好,你若是不信,去看一眼你父君的生死簿吧,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小夕和公冶嵇,匆匆的就往阎罗殿跑过去。阎罗殿里放着生死簿,平日里有地狱五狞守着,硬闯肯定要吃亏,只是眼下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我爱了他几生几世,那个人我为他生生死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我认错了人!
我在心里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倘使这四千多年来,有一人告诉过我事情的始末,倘使四千多年前,我真真的跟父君较真一回,拼死了也要去看一看生死簿……为什么,每次我以为生死相隔的错过,每一次,你都不能及时出现阻止我!
地狱五狞在阎罗殿前,青面獠牙,我知道倘使我不往生死簿的方向走,它们断然不会伤害我。
公冶嵇尚未追上来,我咬紧牙关,狠一狠心,运了十成的力道护住身体,拼着最快的速度闯过地狱五狞。
尚未翻开生死簿,地狱五狞已经反扑上来,青面獠牙,张牙舞爪。
我亦成魔,狞着脸发动血色蝴蝶,强撑着一页一页翻开生死簿,心里暗自乞求辛于君辛于君你快快出现吧。
血色蝴蝶和地狱五狞缠绕在一起,我一口一口吐着血,这样下去,我根本撑不了多久,但是辛于君的命格仍未出现……
“浅然!”
背后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地狱五狞停住了撕扯,我仍不回头,一页一页固执的翻看生死簿,求求老天,快一点让我翻到辛于君的命格吧,倘使父君走了过来,我便再不能多看一眼这生死簿。
辛于君,辛于君,我终于翻到,却是一个无前世无来生的命格,这……我一口血吐出去,继续翻看辛夷君,那个前世里霸占了我身子的男人,和辛于君长得一模一样的,辛于君的弟弟:辛夷君,当朝辛王爷次子,下一世城外屠夫,下一世山野猎户,下一世……下一世活于彼岸花,肉白骨于幽冥司,死于两心咒……我再看不下去,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一开始我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我起死人而肉白骨的那个是辛于君,一开始我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珩瑜君负了我的一世情深……
父君一把从地上抱起我,“浅然,你这是做什么?”
我苦笑道:“父君,为什么我们家的生死簿,看管的这么严?”
公冶嵇一直在旁边站着,眼看着父君把我抱走,若有所思。
我又躺了下去,睁着眼睛流着泪,躺在幽冥府自己的别院里,小夕在一旁哭哭啼啼,公冶嵇站在一旁。
父君给我输了几成仙力,稳住了我的伤情之后便沉默着离开了。也难为了父君,这几千年来,因为我,幽冥司一直被搅和的鸡犬不宁,除了求我一个安稳,父君已再无他求。
“公冶嵇,你早就知道了却为何不告诉我?”
公冶嵇不置可否,仍旧若有所思,“小公主当年复活辛夷君的时候,我并不知情。”
我苦笑着道:“我好傻,当年辛于君以辛夷君的名义下葬,辛夷君以辛于君的名义娶了公主,我一心想着复活辛于君,让小夕过去把辛于君的尸骨带回来,却忘记了两人的墓地原本是颠倒过来的。”
公冶嵇不说话,站在那里沉默。
“公冶嵇,你是不是在笑话我?我投胎转世的时候嫁错了人,后来呕心沥血的把自己所爱的人复活,满心欢喜的嫁给他,几千年之后才知道自己又嫁错了人。我居然还自作聪明的给他种下了两心咒。”
公冶嵇仍旧不说话,站在一旁看了我良久,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我并未有喊住他,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一错再错的只是我一人自以为是的作茧自缚,我这几千年,过得可真是荒唐。
我又开始大醉于幽冥司,幽冥府里窖藏的酒几乎被我喝了个精光,三位姊姊过来看我,被我拒之门外,父君过来看我,亦被我拒之门外。
小夕抱着一坛子酒进来了,站在我床边,我看着她,那一张几千年前一样的脸,突然就是一口血,小夕慌忙上前扶住我,我摇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这么多年了,除了偶尔咳出两口血,也未见出什么意外。”
小夕惊恐的看着我,顿时傻了眼。
我抬起头,看着受惊的小丫头。原来,这里不是人间,原来眼前的人并不是辛于君……
孟婆过来看我,趁着夜色,估计这会子投胎的亡灵不多,或者她就是偷一会懒吧。
“婆婆过来了,”我躺在床上,羸弱无力。
“方才你家老君过去找老婆子,说你又大醉不已,老婆子就让老君帮忙看一回摊子,过来瞧瞧你。”
孟婆坐到床沿子上,一手爱怜的把我额前凌乱的青丝撩上去,“小公主,你这是何苦,前次里方才大醉了一月,刚刚好起来,又醉成这样子。”
“婆婆,你的花酒,喝多了,真会把前尘往事尽数忘却么?”
听我一说,孟婆一愣,“小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八千多年的记忆太长,不如重新开始。”
“小公主,你这是说什么胡话,老婆子已在奈何桥边贩了几十万年的汤了,从未觉得这记忆太长,小公主莫不是要一口气把你父君和你几位姊姊,并着老婆子一起忘个干净?”
“婆婆几十万年里,一直呆在奈何桥边贩汤,算来算去,那记忆也不过是终日重复着给碗里添一勺汤,给锅里加一瓢水,浅然八千多年的记忆……”我说不下去,眼泪已经滚落。
孟婆一把搂住我,不住的叹息。
“小公主,老婆子听说前几日九重天上长治宫宫主过来接小公主去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的须弥山静养,眼下里小公主为何还不起程?”
“婆婆这是要催着浅然离开么?”
“出去走走或许好一点,回忆这东西,你越呆在一个地方,想的就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