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公主回府(2)(1 / 1)
那日珩瑜君到幽冥司议事,父君差人过来问我要不要出去见上一面,我念着旧恨,并未理睬。
本计算着去找辛于君,可是珩瑜君刚走不久,辛于君就被父君差了崔判官用笞魂鞭抽碎了三魂七魄,并着元神一起打散,灰飞烟灭,这件事情怎可如此巧合。
这珩瑜君当真是恬不知耻,误了我还是叶楚楚的时候与辛于君的缘分,第二次仗着自己九重天上少君的身份打死辛于君,害我与辛于君一个在十八重地狱受苦三千七百年,一个在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当了几千年的死人。
这还不够,我刚回府,他便迫不及待的过来哄着父君打散了辛于君的元神,他这是什么意思?仗势欺人么?我孟浅然虽然不才,虽比不上他身份光鲜亮丽高高在上,但是他这样一再的咄咄逼人,真当我孟浅然是个脓包废柴么?
我活着回到幽冥司,第一件事没想到要去九重天里找他偿命,他珩瑜君却有脸过来再害死我夫君一回,他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小人之心,蛇蝎心肠……
我一路子风尘仆仆杀去十二重天的少君府之时,珩瑜君正一个人在园子里盯着一株盆栽的虞美人发呆,那样的眼神,恍惚中正如前一世辛于君离开我时候的依依不舍。
我狠狠的甩了一下脑袋,今日里思念成狂,我再不能像前一世一般稀里糊涂问也不问就嫁给了辛夷君。
血色蝴蝶从前胸中飞出,霎时间弥漫天地。
珩瑜君刚抬起头,一股强大的蝴蝶雨正正的打在前胸,珩瑜君奋力稳住脚跟,正要发怒,却见双目猩红的我站在门口,正强行驱动着十二分的仙力发动血色蝴蝶。
“浅然不要!”珩瑜君刚想伸手阻止,我已经将血色□□出,蝶雨落成,所向之处正是珩瑜君的心尖。这一招他躲过去便罢,躲不过去便是和我那枉死的夫君一道黄泉路上好相伴。
哦,不是黄泉路,灰飞烟灭的路上,化作了尘土,也要有个砂砾陪着。
珩瑜君双眉紧锁,伸出一掌,巧妙地把血色蝴蝶转化到另外一个方向。
一口乌血喷到面前灰色的地砖之上,方才开的妖娆的虞美人被震落了两片花瓣。
我一手撑着地,双目翻出森森绿光,“我孟浅然学艺不精,今日里杀不了你,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生生世世,我定要为我夫君报仇雪恨。”
“浅然,”珩瑜君心痛的跑到我的面前,“浅然,我,你,你明知道强行发动仙力,损人一分,自亏三分,你这是何苦。浅然,我一直用心爱你,不曾想……我怎么能,我,怎么,会伤害了你。”
我一把挣脱掉珩瑜君,“别在这里假惺惺,猫哭耗子,你当初既然一掌震死我夫君,后来哄着我父君将辛于君的魂魄打散,就该知道我孟浅然定于你不共戴天。”
我一路子尘土飞扬,猩红着眼闯入南天门,早已惊动了九重天上的诸神,此时少君府前已经围满了前来观望的众神。就连灵霄殿前的守卫也挑着玄铁戟前来打探消息。
公冶嵇不知什么时候闪出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小妮子不懂事,在家中喝多了酒,原本是要到长治宫找本君说说话,不曾想竟然走错了地方,酒后弄事,真是……”
公冶嵇讪讪的笑着,“都回去吧,此事本君和少君自有处置。”
公冶嵇这个谎撒的并不漂亮,长治宫和少君府隔着一重天,就算是酒后误事,少君府和长治宫这几个大字,我还分不清么,更何况少君府是朱漆的金丝楠木门,长治宫是墨色玄石镂空门,就算是色盲,我也能分清楚图案有所不同啊。
既然少君不追究,公冶嵇又出来圆场,诸神也不好继续围观,已经伸直的脖子,不得不缩回去,一个个哑着嗓子,没趣散去。
珩瑜君走上前去,想从公冶嵇的怀里把我接过去,公冶嵇摇摇头,转过身,抱着我离开,头也未回,一路上相对无语。
我在长治宫中养着身子,珩瑜君一直未有出现,整整五日,我没有想起辛于君,却一再想起那个杀了辛于君是我心肺俱碎的珩瑜君,我不是想着他的英俊潇洒,亦不怀念他的风度翩翩,五日里,我一直在想着,该如何让她死在我的手下,以告慰我夫辛于君化为飞灰的亡灵。
“我费尽心思将你复活,不是为了看你把自己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大乱,你知道,当初你为三界太平,做出了多少牺牲么?”
我在雕花铺锦的椅子上萎焉着身子,看着面前的公冶嵇,“你方才说了什么?”
公冶嵇摇摇头,“小公主,你父君托人带话,要你回去。”
“公冶嵇,倘使那一日我将少君杀了,你眼下里会如何?是带着我四处奔命,还是亲手将我交于天帝,依法处置?”
“小公主,别傻了。你杀不了少君,你也不能杀他。”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公冶嵇,你知道么,辛于君死了,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的死了,我再也不能用彼岸花将他复活,我欠他的,生生世世,直到我死,也还之不尽。”
“小公主,一切皆是因缘造化,该是你的,就算是离开了,最后总归要回到你的手上。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过好当下,才是你现在该做的。”
我一脸困惑,什么叫做该是我的,就算是离开了,最后终归要回到我的手上,辛于君的三魂七魄皆被笞魂鞭打散,怎么会有生还的可能。难不成公冶嵇想如我三位姊姊一般,为我将辛于君复活。但是这个不成立,三位姊姊救我命危之时,我肉身尚在,辛于君一个离体之魄,当年的白骨被一抔黄土腐蚀的连渣渣都不剩,上天入地,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复活。
“公冶嵇,你是为了不让我难受,故意骗我的么?”
“小公主,你我熟识这几千年来,我几时骗过你。”
我仍旧不放心,半信半疑的跟着幽冥司里的来使回到幽冥司。
从九重天上回来,我已经五日未尽吃食,再没有那一日去少君府问罪时的咄咄气焰。
孟婆窖的几十坛子花酒,自第二日老君抬了第十坛子过来的时候,我再差老君去抬酒,孟婆便不肯放酒了。
孟婆不是傻子,我平白无故的差人去抬了那么多坛子酒,随口问问也知道我出了事情。那些花酒皆是几万年到十几万年不等的陈年老酿,平日里孟婆自己也不敢多饮。
我这样子,两日里便去了她十几坛子,不是孟婆心疼舍不得,她曾经说过,她一个贩汤的,酿出来的酒,当不比别家的,喝的多了,可能前尘往事都尽数忘却了。
我却盼着能把前尘往事一股脑忘得干净,浑浑噩噩的或许尚能好好的活着。孟婆却不肯,我一个活了八千多年的神仙,若单单把辛于君忘记了还好,只是这幽冥司里的这么多人,万一忘却了,真是不值得。
我催着老君一连去了八回,孟婆始终不肯再多放一坛子酒给我,孟婆最后被催问的烦了,一瓢汤甩过去,差点把老君泼回原形。
孟婆既然铁了心了不再不给我酒,我也只好去别的地方搬,幽冥府的酒虽比不上孟婆那几十坛子彼岸花酿的花酒,眼下里打发一下我味觉麻木的舌头,还是有些辣味的。
前两日,父君过来看了我四次,第一日三次,第二日一次,皆被我堵在门外,我说:“父君,今日里除非小女儿出去见你,你若敢这样硬闯进来了,小女儿即刻死在你面前。”
辛于君已经死了,眼下里我的事情再没什么值得父君硬来了,听小夕和老君说我没有寻死觅活的念头,父君也只得仰天长叹,无奈的离开。
迷离醉眼中看得父君从别院大门外走开。
到底是谁要置辛于君于万劫不复,我已无力追究。他死了便是死了,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死了。前一世里我还可以用彼岸花炼了丹药救他,这一次,就算是赔上我的性命,他能再回来么?我本想着前尘难却,还他一命,了了那一世缘分,谁曾想还命到最后,我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欠了他命几条,缘分至此,戛然而终。
孟婆终于抽开身过来看我,此时我已醉了半月余。
“小公主前次不是说几千年不见那十四重天里的长治宫宫主公冶嵇,老婆子认识个朋友近日里要到九重天上办一回差事,老婆子寻思着,要不要托了他,把宫主请下来。”
我摇摇头,我现在什么事都不愿想,什么人都不想见,我只想着辛于君,只想见到辛于君。
孟婆在我床边说了半天,见我一言不发,只得起身离开,“小公主哪日无聊了,就去奈何桥边找老婆子说说话,老婆子一个人呆在那里,一呆就是十几二十几万年,怪寂寞的。老婆子眼下里要回去贩汤了,小公主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无力的伸出手,拽住孟婆的衣袖,“婆婆,可否再赏我几坛子花酒。”
孟婆一脸无奈,长长叹息,摇着头离开了。无论如何,这一次,她定是不愿意再给我花酒了,倘使我把她给忘了,这几千年的舐犊情深,她找谁回忆去。
我这样昏昏沉沉,整整三十三日,到第三十四日的时候,才翩翩然从床上飘着一般爬起来,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虽然是个神仙,这一个多月来,未尽吃食,也会饿得慌。
我一下床,未及梳洗,第一句话就是:“饿!”
自那日里我买醉开始,小夕拦不住,就一直在我身边偷偷的抹眼泪,我下了床,她比谁都欢喜。“小公主,小夕这就去准备吃食。”
我这才注意到,小夕一直伏在床边,抬眼看过去,她比我瘦削的还要厉害,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下去,眼圈发黑,浑身瘦的皮包骨头一般。
我吓了一跳,“小夕,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小夕一脸憔悴,仍是强撑着满脸的笑容,“小夕这就去准备吃的。”
想来我昏昏沉沉的醉死一个多月,小夕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守着我一个多月。可不是,她当然要比我憔悴的多,我甚愧疚,真是对不住她的紧。
幽冥司自一万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之后,一直人丁不兴,到我死后更是几欲绝望,我此次回归,虽然事情蹊跷,却也是整个幽冥司的一件大喜事,就连九重天上都派人下来祝贺。
来人是个活了几万岁的老神仙,当年大姊孟婵离世之后,便是他携着诏书传旨追封孟婵大姊为定嘉司礼圣公主,那个时候大姊躺在水晶棺里尚未下葬,他记得清楚,和眼前的这位小公主长得一模一样。老仙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三揉,再看看,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就是样貌生得年轻稚气一些。
我正对着老仙官一脸笑意。
真是,老仙官摇摇头,自己老糊涂了吧,孟婵公主已经死了一万多年,这神界里的神仙死了,哪里还有轮回转世,直接就散了元神,三魂六魄灰飞烟灭,除了一具肉身,余下的形神意识当真是连渣渣都不剩。
老仙官颤颤巍巍的抖落开诏书,照着上面的文书,一字一句的念开,无非是先古之神厚德、嘉佑幽冥司、小公主聪慧美丽、福大命大之类……老仙官没歇着,一口气念完了,我便也全忘记了。父君接过诏书,我却无意谢恩。本就是,我活着回来了,管他们九重天上半毛钱的事?不过是愧疚当年珩瑜君失手错杀了我,不过是幽冥司眼下里就剩我一个活蹦乱跳着的公主,他们九重天上这样子装模作样倒让我心烦。
老仙官传了诏书,走上前去又看了我一回,“真是小公主孟浅然么,和你那以身殉节的大姊长得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当年小公主刚成年的时候,少君就催着司姻过来说媒。”
本来他一个苍颜白发的老神仙,就算不看神面看仙面,他这几万岁的年纪,我也是要敬他几分,偏偏他是个没长心的,偏偏一口说中本公主的痛处,我岂能容忍。刚到嘴边的客套话愣是忘得干净,从鼻子里哼的抽出一口气,狠狠瞪他一眼,甩袖离开。
老仙官不知道怎么触了我的霉头,在身后左右为难,不知所以。
父君看的清楚,却拿我没法,只得携了老神仙,一顿好酒好菜招待,权当是跑脚辛苦。
公冶嵇一直没来找我,想想我回到幽冥司时间不短了,既然他不过来寻我,我还是去找他吧。毕竟我孟浅然当了八千多年的神仙,除了幽冥司里的仙,难得有一知己,去找他说说话,说说话或许我就释怀了,去九重天之前我这样想,但是随即又笑自己太天真,若是真能轻易释怀,我躺了三千多年,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为何总是忘记不了辛于君。
长治宫看门的见是我去,跑上前去迎我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
“可是幽冥司的小公主孟浅然。”
我点点头,“正是。”
管事的小仙呵呵笑着,“小仙早就听说,那一年忘川河边彼岸花异动,不过七百年时间花叶尽数败落,一时之间彼岸花开满忘川,之后小公主的仙体就盈盈的落在了忘川边上,于血红色的彼岸花里笑得灿烂,飘飘然,款款然,犹如九天里的神妃。”
几千年不曾听到有人这般夸我了,他这话说的我爱听,随即福了个身子,“小仙官言重了,哪有传言中的那般神奇,不过是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家中,彼时彼岸花已经开放。”
看门的一路把我迎进去,公冶嵇正在后院待客,许是我本就性子匆忙,路上竟忘记问一声管事公冶嵇正在招待的是谁。
刚走到后院,就见公冶嵇和九重天里那个口蜜腹剑、人面兽心的少君珩瑜君对坐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来时好好的心情,顷刻间消得无影无踪。
珩瑜君见是我来,站起身来,一脸期盼,“浅然。”
我看也没看他一眼,一屁股坐到公冶嵇旁边的太师椅上。
“本公主回到幽冥司,三界之内传的沸沸扬扬,你为何不去看我?”
“咳咳,”公冶嵇打开扇子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长长的丹凤眼,“小公主,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去看你。”
“你!”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珩瑜君尚在眼前,我还是讲究一些的好,“怎么说当年我死之事,你也脱不掉关系。”
“小公主,这件事你不提便罢,好在你父君当年不知道是谁帮你种下的两心咒。当年你因为两心咒发作,心肺俱碎吐血而亡,我和神君认识了几十万年,他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若不是你触犯天条在先,你以为你父君会老老实实的带着你的仙体回幽冥司安葬么。索性你是个感恩的人,一开始没告诉你父君是我帮的你,否则,你父君找不到人寻仇,不把我这长治宫给掀了才怪。”
我白了公冶嵇一眼,“这件事情算我对不住你,只是我们这几千年的交情,我死了几千年,眼下里活着回到了幽冥司,你不该去看我一眼么?”
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时,珩瑜君已经冲到公冶嵇面前,一把抓住公冶嵇的右臂,目光凌厉,“是你给浅然种的两心咒?”
“咳咳,”公冶嵇面色难堪,不住的干咳,“误会,误会。”
我一把拉开珩瑜君,“你什么意思,我和公冶嵇之间的事,轮得着你管。”
“浅然,”珩瑜君看我一眼,一脸秋水。
我白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姑娘发难么,本姑娘做人的那一世,也不知倒了几辈子的霉,偏偏遇见你,被你欺哄的晕头转向不说,还误会了辛于君的一世情深。现在你倒还想如何,就因为我长得像我大姊,你还想要霸占了我不成。
“少君,你一句一个浅然,本公主和你很熟么?”
被我这样子一问,珩瑜君已是无话可说,放开了公冶嵇,“浅然,我们本该很熟,只是……”
“只是还没有熟的时候,你就杀了我夫君,连带着我一起心肺俱碎,吐血而亡是吧,”我狠狠的回瞪着珩瑜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本公主见的多了,像他这般道也岸然,貌也岸然,内心里肮脏下流的神,本公主还是第一次见。
“浅然,我……”珩瑜君还未说完,少君府里有人过来请他回去,说是天帝有要事宣见。珩瑜君无可奈何,只得放下我的衣袖,“浅然,我便是日后再慢慢告诉你。”
我懒得理他,老君愣在一旁,刚好挡住了他的去路,我没好气的吼道:“老君你是瞎了么,人家堂堂九重天上的少君要过去,你一个小小的老君拦在那里做什么。”
公冶嵇差点闪掉下巴,一个手抖,扇子掉落在地上,慌忙弯下身子去捡。
终于见到珩瑜君完全走出视线,我再也撑不住,弯下身子,那只血色蝴蝶就这样飞了出来。回到幽冥司这些时日以来,对血色蝴蝶的控制我越来越得心应手,只是今日里,为什么她又异动起来。
公冶嵇看傻了眼,“小公主,你这是……”
“这是,这是什么?”我一把收回血色蝴蝶,还好今日里控制住心魔,没给公冶嵇看到眼中森森的绿光。
“方才自你怀里飞出来的是什么?”
“啧啧啧,真是没见过世面,”我抓起杯子饮了一口茶,味道确实不错,“那是本公主的法器,血色蝴蝶。”
我在椅子上坐定,“这几千年来,也未曾听说你和少君交好,今日里真是倒霉的很。”
公冶嵇已经恢复了平静,一手捧着茶,优哉游哉的品起来,“小公主,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要不要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没那个闲情雅致。”
“倒是小公主,你这个仆子,我看着不过是一只化成人形的野兔罢了,为什么取名字叫做老君,方才你是没见到,少君的脸都绿了。”
“我十二姊姊说九重天上的少君道貌岸然,口蜜腹剑,委实可恨可气,遂给他取名字叫做老君,一来不输了气势,二来听着这称呼也长了少君一个辈分。”
公冶嵇一口茶水吹出来,并着那茶叶末子翻出白瓷的杯子,“这,这个珩瑜君知道么?”
“管他知不知道,今日里他也听到了,随他怎么想。想不通大可以过来找本公主大战几百回合。”
“公冶嵇,你知道么,父君用笞魂鞭把辛于君的元神打散了……”我神色黯然,把故事重提,不过是我内心里放不开,放不下,放手不了。
“知道了,”公冶嵇有一搭没一搭的饮着茶水,当真不是他自己的事情,旁观者清,清的透亮。
“当年你一意孤行,不惜违反天条给你二人种下两心咒,神君即便勃然大怒,却也拿你二人没办法,眼下里你死后复生。关住辛于君的魂魄,你迟早还是要去找他的,到时候不知道你又要生出几番是非,神君未雨绸缪,打散他的元神是预料之中。”
“我还没来得及见到他最后一面,”我已泪流满面。
“三千多年前便是最后一面了,”公冶嵇站起来,“小公主,你来就是为这件事么?你要知道,眼下里你那夫君元神都已不在,纵使你我再神通广大,也已无济于事。况且,我前面说过,是你的终归是你的,抢也抢不走,夺也夺不去。”
“我只是想着,还能和你说说话,”我已经泣不成声。在幽冥司里我一直隐忍着,父君既然打碎了辛于君的元神,定是铁了心的不理会我的哭闹,孟婆每日在奈何桥边有一大堆的亡灵等着她发汤。那么在幽冥司我还能找谁说说贴己的话,对于三千多年前的那场惨剧,小夕一直心存愧疚,我若再跟她说了,她定会承受不住。老君是个不解风情的野兔子,我尚有个十五姊姊却是个见不得事的主,这样子算下来,关于辛于君这件事情,我在幽冥司里真正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哎,小公主何必如此伤怀,想来三千多年前,你若不是一意孤行的要救活你那夫君,也不会生出如此多是非,他还是世世代代做他的凡人,你还是生生世世做你的神仙。”
“公冶嵇,你有爱过一个人么?”
“我……”公冶嵇一愣……
夏日的一个午后,我睡不着觉,悄悄地走出去闲逛。
长治宫后院的池塘边琴声悠悠,我揉着惺忪睡眼,慢慢的抬起脚向水塘走去。水榭亭子里,扬琴后的公子,正背对着我,着了一身银灰色的锦袍,我想着这人的身姿不太像公冶嵇,却想不到在这第十四重天里还会有谁能在这长治宫中悠悠闲闲的弹着小曲。
微风拂拂,杨柳依依,公子并未有发现身后的我,仍旧在那里自我陶醉,双手在琴弦上有节奏的拨动,我倚在一颗大柳树上,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公子,这个背影又熟悉又陌生。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我想了多久,琴声停了下来,我仍倚着大柳树发愣。
“小公主,你怎么在这里?”公冶嵇回头看到我,吓了一跳。
我一定神,可不是,方才那个身着银灰色锦袍的公子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正是公冶嵇无疑。
“嗯,公冶嵇,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会弹小曲?”
公冶嵇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小公主,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要不要我一件一件的讲给你听。”
我一扭脖子,“本公主懒得听。”
打那之后,我再未有听到过或者见到过公冶嵇弹琴,九重天上很少有人知道公冶嵇竟会弹古筝。
本来既然到了九重天,希望多在那里住上几日,只是珩瑜君知道我去了长治宫,隔三差五的去寻我,皆被我拒了。这样见不到他虽然好,却又不怎么好,想想我一心避开珩瑜君,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去,呆在这九重天上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回我的幽冥府睡闷头大觉的好,自己的地盘,也不担心别人会硬闯进来。于是在九重天上的第五日,我便辞别了公冶嵇,匆匆的回到了幽冥司,孟婆尚在奈何桥边贩汤,见我回去,手里的瓢尚未放下,急急忙忙的迎上去,“小公主,你回来了。”
“嗯,婆婆我回来了。”
“不知道在九重天上玩的如何,开心不开心。”
“婆婆,我有些乏了,”我打着呵欠,“不知道婆婆的花酒可否赏我几坛子?”
孟婆将信将疑的看着我,半天里摇摇头,回到摊子边,“小公主,你既然放不下,喝再多的酒也是徒劳,听老婆子的,多出去走走,见得多了,心里被琐事填满了,也就不再想念了。”
早料到孟婆不会给我酒,我拖着步子,悠悠的往幽冥府走,老君在后面奇怪,为什么我一路子神采奕奕的奔回幽冥司,刚到了奈何桥便疲劳困乏。
幽冥府里出了大事,刚刚回府不久的小公主孟浅然死活要把一万多年前遁入魔道的三位公主从第二十二重天外天里迎回来。幽冥神君为此勃然大怒,已经禁了小公主的足,罚其面壁思过,直到想通为止,不准再提此事。
我想不通,当年我被九重天上的少君错手杀死,心肺俱碎吐血而亡,死的时候五脏六腑都乱了位置,若不是我三个姊姊几千年不离不弃、费尽心神的救我,我现在仍然是躺在十九重地外天里一具冰冷的尸体。三位姊姊就算遁入魔道,毕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父君为何就如此容不得她们。
父君离开我的别院的时候,我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吐出来,血色蝴蝶就飞满了院子,绕着满院子血色叶子的半枫荷,在黄昏的虚空的光里翩翩起舞,如同鬼魅一般妖冶。
父君转回身,我已双目猩红,气息奄奄。
“父君,浅然的命是三位姊姊救回来的,父君若是不允三位姊姊回来,浅然便也活不下去了。”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吐在眼前,那一年我因两心咒吐血而亡,和眼前的场景差不多吧,只是少了这满院子飞舞的血色蝴蝶。
父君上前扶住我,我三魂七魄都快散了,父君没办法,只得一边稳住我的魂魄,一边劝我不要如此固执。
“浅然的命是三位姊姊舍命救回来的,父君若是不允了浅然把三位姊姊接回来,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浅然去二十二重天外天里寻到三位姊姊,跟着她们一起遁入魔道么?”
“你……”父君没办法,眼下里幽冥司里好着的公主只剩我一个,我若再有个万一,千万年之后,父君若是归了墟,幽冥司后继无人,当真凄惨。
稳住了我的魂魄,父君只得勉强同意,“浅然,莫不是受了你那三个姊姊的蛊惑。”
“父君,浅然当年一个死了的肉身,元神俱灭,从那六道轮回路中走过,意识都没有了,还能受到什么蛊惑。”
父君仍是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稳住心智,不要受了蛊惑。既然父君已经同意我把三个姊姊接回来,他说什么,我也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免他过多担心。
父君虽然允了我把三位姊姊接回幽冥府,三个姊姊回到幽冥府的时候父君却一直呆在阎罗殿,并未出去相迎。我知道父君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他既然不喜欢,就由着他吧,只是三个姊姊甚是伤怀,躲出去一万多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不过来看一眼。
我拉住三位姊姊道:“三位姊姊回府,父君心里自然是欢喜的紧,只是眼下里却不是容易相见时候,父君身为幽冥神君,自然是要避嫌的,不然落了个护短之名,外面的人可不管你是什么理由。”
三位姊姊点点头,四姊姊又开始一句一个大姊的叫我,我头疼欲裂,几乎控制不住心魔,十二姊姊一把拉住四姊姊,“四姊姊,我们眼下里刚回到幽冥府,还有很多事情尚未打点,小妹一直忙着接我们回府,想必也累了,我们何不先回到自己院子里,收拾好了好好睡上一觉,明日里再述离别之苦。”
我抬起头看着十二姊姊,心中感激万分。每次四姊姊喊我大姊,我心魔欲要发作之时,皆是她及时解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接回三个姊姊,在被珩瑜君错手杀死之前,我都没见过她们。或许辛于君死了之后我便再没什么期盼了吧,又或许是感激三个姊姊花了三千多年的时间救活于我。总之,我就这样神魂颠倒的把三个姊姊接了回来。
四姊姊还是一口一个大姊喊着我,每次我都心魔难抑,最终导致我不再敢去见她,四姊姊总是和十一姊姊、十二姊姊呆在一起,这样的直接后果便是,我不再去见她们三个。
孟婆说你这是何苦,接了几位公主回来,又不去见她们,你这样子,倒不如留她们三个呆在第二十二重天外天的好,虽然清苦了些,总比在这幽冥府里,外人不敢去见,自己的父君和姊妹又不愿去见的好。
我长叹一声,“若非控制不住心魔,我怎会如此狠心。”
孟婆一惊,“小公主,你说的是什么心魔?”
“三位姊姊带我去二十二重天外天的路上,我受了六道轮回路的蛊惑。好在我当时是一具尸体,没什么意识,故而蛊惑也未曾蛊惑去什么,只是在六道轮回路中捡到了大姊残缺不全的记忆。后来四姊姊因思念大姊成狂,疗伤的时候终日里在我耳边唤我大姊,跟我说一些大姊的前尘往事,我本来就受了六道轮回路的蛊惑,哪里经得住四姊姊这般的唤我,心智也就乱了,几乎走火入魔。”
孟婆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小公主,那你现可还好?”
“现在,不听四姊姊唤我还好,一旦听见四姊姊唤我大姊,她唤上一句我便心智乱了一分,她再唤我一次,我心智便多乱一分,她连着唤几句,我的心智也就完完全全的乱了。分不出自己是大姊孟婵还是十六公主孟浅然,一心里只想到圣战之时,我被英招一剑刺死,那时候珩瑜君本答应过要在我身边守着我,后来战争一开始,我就寻不见他了,直到我死,也没能见到他出现在我身边。”我说着已觉得前胸一阵疼痛,是啊,当时我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孟婆拍着我,“小公主,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时已是满目森森的绿光,孟婆吓了一跳,慌忙摁住我的手腕子,几道仙力输进去,我这才缓缓地恢复过来,眼中满是伤感。
“婆婆,你说我这个样子还有救么?”
孟婆不说话,只走回贩汤的摊子,一碗一碗的把汤发给往生的魂魄。
满川的彼岸花开的正好。事实上彼岸花一直都这样正好的开着,直到开满一千年,才正好的凋落谢尽,从开的那一刻到凋谢的那一刻,彼岸花一直是正好的。
我定了定神,小夕在一边守了很久,我抬起头,看着小夕道,“小夕,我想先生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说罢,已是两行热泪,他能怎样呢,已经元神尽碎,灰飞烟灭,有什么过得好不好可言,不过是我这个尚活着之人一点点卑微的寄托罢了。
我听说凡界里有一个故事叫做兰因絮果,讲的是一个诸侯国的君主娶了一名貌美的姬妾,唤作燕姞,这美人年轻时貌美,宠盛一时。美人还未成为君妾之时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人执兰送给自己,这人自称是燕姞的先祖,说是送一束兰花给燕姞当做儿子,后来燕姞果然怀孕,并生下了一个儿子,因了先前的执兰入梦,便给儿子取名为兰。谁知道那君主竟是个薄情之人,妻妾甚多,不多久便移情别恋,另觅佳人,又是一番花前月下,出双入对,春宵苦短。燕姞便也入了冷宫,后来燕姞的儿子公子兰即位,燕姞早已去世。公子兰生病了,看到一盆兰花,想到一生孤苦的母亲,黯然神伤,不能自已,遂剪断兰花,不久之后便也死去。后来那株残存的兰花结了两颗飞絮般的果子。
这是一个伤感的故事,燕姞在青春正好的时候,因为一个美丽的梦,生下一国之君的公子兰,自己的却身世飘零,不得善终,落得个像飞絮一样飘零孤苦的结局。
我想着我虽然不是那苦命的燕姞,却同样孤苦飘零,或者孤苦飘零的是辛于君,我们有一个美好的开始,却并不能收获一个美好的结局。
我还听说一个故事叫做:归,吾聘女。讲的是一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男人,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放弃一切,隐姓埋名,重新起步,据说那个女子从前不贞。我苦笑,都已经沦落风尘了,还有什么贞洁可言,只是那个男子重情,见到女子的第一眼便认定此女子,放弃了所有,背叛了自己忠心的国家,只给那女子说了四个字:归,吾聘女。女子便心甘情愿的跟着他离开,颠沛流离了大半生,终于等到良人,此后温暖余生。
我想着那时候每次辛于君离开,都给我说:楚楚,等我回来。那一世,短短的一生,我一直都在等他回来,最后一次,他却食言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第一次回去接我的时候就跟我说:归,吾聘女。我当时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
那一世,短短的一生,我一直活在等待里,父亲没死的时候,我一直等着父亲打猎回去,父亲死之后,我一直等着开春,等着宿命安排。辛于君出现的时候,我一直在等着他,不管他有没有说让我等着他,那样的际遇,那样的一生,我除了等待,只有等待。
而现在,就算我一直等下去,还能等到他回来么?还能等到那一句:归,吾聘女么?
露水深了,我打了个呵欠,小夕还一直守着我,自始至终不敢说一句话,老君化作了原形,卧在一株彼岸花树下打盹。
孟婆还在发着汤,摊子上挂着的灯笼昏黄微弱,我站起身,让小夕将睡在彼岸花树下的老君摇醒,把桌椅搬回去,一天就这样子过去了。
我还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