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回魂(3)(1 / 1)
进入幽冥司第二十二重天外天的第两千九百一十三年,我开始有了一点意识。
迷蒙中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说,你叫孟婵,幽冥神君的大女儿定嘉司礼圣公主,一万年前仙魔大战之时,魔族的公主顷籍和神族的少君珩瑜君阴谋联手害死了你,为了救你,幽冥神君十三个女儿死了八个。我是你的四妹孟云歌,活下来的还有十一妹妹孟怡,十二妹妹孟青君。我们带着你避到幽冥司第二十二重天外天,用了将近一万四千年的时间才将你救活。大秭,你要记得,是顷籍和珩瑜君害死了我们九个姊妹,害死了你,这血海深仇我们不得不报……
我一直在想我叫孟浅然,为什么四姊姊说我叫孟婵……
你叫孟婵,幽冥神君的大女儿定嘉司礼圣公主……你要记得,是顷籍和珩瑜君害死了我们八个姊妹,害死了你,这血海深仇我们不得不报……
每天有人在我耳边念叨着这些话。
恍惚中,我只觉得,我……叫做孟婵……幽冥神君的大女儿……
有了一丝知觉之后,我一直挣扎着,身子时好时坏,也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黑夜,这一时有了知觉,下一时再有知觉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三个婢子伺候着我,每日过来给我擦身换衣,三个姊姊常常过来看我,恢复知觉之后,期间四姊姊孟云歌给我输了几次灵力,具体是几次我不记得了。四姊姊好奇怪,有时候叫我大姊,有时候有唤我做小妹,她叫我大姊的时候,意识里我就是孟婵,伴着前世里残存的记忆。她唤我小妹的时候,我就是孟浅然,记忆却模糊的厉害,好像我是为了一个人死的,我给他种下了两心咒,他叫做辛于君,我叫做孟浅然,他死了,我也死了……
另外两个姊姊还好,一直唤我小妹,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呆在第二十二重天外天第三千二百一十二年的时候,我很努力很努力的动了一下手指头。
从开始有知觉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尝试着动一下,哪怕是稍稍用力吹一口气也好。
只是,我虽然努力吹气成功了几次,奈何气息尚若,根本不足以被守着的婢女发现。
那一日,三个姊姊一起过来看我,我想着也是时候试一下了。我在心里存着力气,很久很久,到我三个姊姊都快要离开了,我终于轻轻地动了一下右手的手指头。
“四姊姊,你快看,小妹她动了,刚才她的手指头动了。”
说话的是我的十二姊姊孟青君,她最活泼,平日里她来陪我最多,讲一些有的没的故事,或者捉几只蝴蝶放在我的床边,有一次居然拎着一只大灰兔子过来玩,后来我再没见她带那只兔子过来。我心里想着,也是了,我都嫌弃那只兔子生的丑,长得又丰腴肥硕,肯定被三个姊姊们炖来吃了。
“大姊,大姊是你要醒了么?”
四姊姊又叫我大姊……对,我是孟婵,是孟婵,幽冥神君的大女儿孟婵。
三个姊妹顿时把我给围住了。
“小妹是你醒了么?”
“大姊,你醒了是么?”
方才动一下手指头已经消耗了我不少力气,眼下再没力气动一下手指了,我存着气,待她们三个靠的更近一些,我努力从鼻子里吹出一口气。
“啊!小妹,小妹肯定已经醒了,只是尚不能动弹,”孟青君手舞足蹈。
孟云歌不信,伸手上去探我的鼻息,我已经没了力气,再不能用力吹起。孟云歌在我鼻子上探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小妹尚未苏醒。”
我气急,换做你是我这般处境,你试试。
孟青君不管,一把楼上我,“反正,我就是觉得小妹醒了,方才我亲眼见她动了一下手指头,之后又察觉到她用鼻孔吹气,她肯定是醒了无疑。”孟青君把我搂得紧,弄得我躺了两千多年的身子极不舒服。
“四姊姊,方才我也感觉到了小妹用鼻孔吹出的的气息。”孟怡很坚定。
孟云歌不说话,站在一边。
“啊……”孟青君灵台洞开,“是不是小妹身子太弱,没有力气,才动弹不得。这样好了,我这就输几分仙力给她。”
孟青君尚未动手,孟云歌持着一股仙力已经送入我的体内,应该不止两成。
输完仙力,三个姊姊在我床边等了半晌,我仍是没有一丝反应,不是我不想动弹,而是我根本动弹不得。
良久孟云歌道,“可能大姊真的要醒了,刚才我一口气给她输了四成的仙力,她的身子都能受得住,看来是快要醒了。”
“啊!是嘛!”孟青君又跳了起来,上去捧住我的脸就是一阵狂亲,“木啊,木啊,小妹你终于要醒了,你醒了,我就不再是这里最小的了,哈哈。”
额,我一阵肝颤啊,守了我快两千年,十二姊姊的想法就是这个……
虽然我尚未苏醒,但是今晚上的一阵折腾,毕竟使苦熬了近两千年的三个姊姊看到了希望。三个姊姊命婢子们做了一些好吃的,抬了几坛子酒过去,把我抱到美人榻上,正正经经的扶着坐好,好好的庆祝了一番。
虽然我尚动弹不得,可是每次举杯三个姊姊都不忘记碰一下我面前的酒杯,碗里的菜也添满了去。
期间四姊姊举杯,“今日里大姊有了动静,让我们知道我们这三千年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眼下里大姊快要苏醒,我们四姊妹当好好庆祝一番,今日里不醉不归,饮罢大家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明日里齐心协力收集散落的日精月华,争取让大姊早早醒来。”说完,孟云歌碰了一下我眼前的酒杯,仰头把杯中酒饮个干净。
第二日一整天,我只见婢子过来打扫房间,晚上的时候婢子们给我仔仔细细的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服,其实她们大可不必如此,我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原本不需要每日梳洗,衣服也不用换的如此勤快。可能是白日里我那三个姊姊都出去了,她们闲着也是闲着吧。
外面都已经黑了很久,我仍不见三个姊姊过来看我,莫不是她们昨日里太过开心,酒后大醉,到现在仍未醒来?正想着,门被推开了,我的三个姊姊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我面前,在我身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婢子们过来喊她们去用晚饭。四姊姊说,“眼下里小妹就快要醒了,以后这晚饭,我们姊妹四个还是放在一起吃吧。”
就这样,以后每日的晚饭便挪到了我的房里,几个姊姊仍是抱着我放到美人榻上,仔仔细细的扶正坐好,面前摆上碗筷,仍旧是把我碗里的菜添的满满的。
刚开始我还蛮感激几位姊姊的用心,后来我便发现了痛苦,对于一个六根不净的神仙来说,每日里这样子被供奉着,闻着一桌子好饭好菜的气味却吃不得,委实是一种折磨。等我哪一天醒过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好好的说教四姊姊一番,她当初这个也叫做主意?
呆在二十二重天外天的第三千七百年整,四姊姊领着我另外两个姊姊,例行公事给我输收集来的日精月华,那只琥珀珠在我的正上方旋转了无数次,今日里却是最后一次了。四姊姊说,散落于第二十二重天外天里几十万年的日精月华,已经少到收集不起来的地步,输了这最后一次日精月华,倘使我还未醒来,可能要想其他的办法了。
十一姊姊孟怡引来正午的纯阳日光,照着屋子亮堂堂的,我在汇聚的日光中慢慢的悬浮于半空,周身光晕摇曳,千万朵闪着金光的蝴蝶腾空飞舞。
四姊姊孟云歌神色凝重,拿出琥珀珠,缓缓的发动仙力,琥珀珠逐渐移动到我的正上方,光缕万千……琥珀珠运转完毕,收了光芒,金色蝴蝶瞬间化作无数光晕消失殆尽……
“大姊,自你四百多年前动了一次手指头,过去差不多五百年了,你竟再未动弹一下,眼下里日精月华已经没了,你说要怎样,我们才能让你醒过来,”孟云歌含着眼泪,“但凡大姊能再动一动,让四妹知道大姊都还好着,一直知道姊妹们几个的期待,四妹这三千多年的守护便也心甘情愿了。”
天可怜见,我并不是不愿意动,只是动一下手指头,要休息上很久才能调息,费心费神,自让三个姊姊知道我有知觉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尝试过动一下手指头或者喘一口大气了,因为这样子图一时之快,消耗灵力,真不知道再要几千几万年才能醒过来。
“四姊姊,”孟青君面色凌厉,“你说的什么话,我们这些年照顾着小妹哪个不是甘心情愿的,你这样说,只会伤了小妹的心。”孟青君又上前抱住了我,“小妹,你别听四姊姊的,她……呜呜……”孟青君也哭了起来,“她是没了办法了才……”
“青君你住口!”孟云歌瞪着眼。
我在这里运转着灵力,希望能赶快醒过来,躺了三千多年,自我开始有一丝知觉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在试图运转周身的灵力,只是一直过去了四百多年,我仍然难以把周身的灵力汇聚到一起,这样子着实不好。
我内心里暗自发着狠,试着把灵力慢慢的汇聚,汇聚……
今日里的日光尚好……
我挣开十二姊姊,已经走出了门外,屋子里的三个姊姊已经看傻了眼,原本已经无计可施了,我却突然站了起来。
虞美人开的正好,一只肥硕的兔子懒洋洋的躺在草丛里晒太阳。我心里极是欢喜,和那次十二姊姊拎过去的大灰兔子差不多,“四妹,你养这只兔子,是拿来吃的么?”想来我对兔子的第一印象一直停留在养的肥硕一点,定然会多美味一点的浅薄认知状态。
其实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我明明该喊她四姊姊的,那一刻我是谁,我是孟婵。
老君化了原形,正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听到有人说要吃了他,心中一惊,睁开眼睛看时,却是那个一直躺在屋子里的小公主,她居然醒了!
“本是养着来伺候大姊的,大姊若是喜欢,宰了来吃也未尝不可。”孟云歌已经跟了出来。
什么什么,就这样子要把自己煮了给自己一直伺候的小公主么?老君吓得不轻,一时间居然忘记幻化出人形,可是,等等等等,眼前的这个不是小公主么,四公主为什么叫她大姊!
“咯咯,四姊姊,小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你就不要再吓唬老君了,”孟青君说话间转头看向肥硕的大灰兔子,“老君,你还不快快化了人形,拜见我们的小公主。”孟青君笑靥如花。
躺在草丛里的老君这才回了神,赶快化作人形,正正的跪落在我面前的石阶下,“老君拜见小公主,给小公主请安了,小公主福寿安康。”
我扑哧笑出了声,就算是搁在幽冥司,那些冥兵见到了我也不用这样三拜九叩吧。
老君见我半天不出声,仍是惊魂未定,“小公主莫不是真要把老君煮来吃了吧?”
“你要是愿意,我也乐意。”
“老君愿……愿……啊,老君不愿意!”
“放肆!”孟云歌厉声呵斥。
“老君愿意,老君愿意,”老君脸色煞白,跪在地上不住的打颤。
“哎呀,四姊姊,你就不要吓唬老君了,老君你做事去吧。”孟青君已乐得不行。
日光正好,虞美人花开的正盛,院子里一片嫣红。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四妹,你在念叨什么?”孟云歌走向我。
“哦,没,”孟云歌喊我四妹,这一刻我是谁,我是孟……浅然?那我到底是谁?
迷蒙中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说,你叫孟婵,幽冥神君的大女儿定嘉司礼圣公主……我叫孟婵……
“没,我只是想起来,有一世我钟爱于这一朵虞美人……”
那一年,忘川之滨的彼岸花花叶不过七百余年竟尽数凋落,只第二十四棵彼岸花树上仍剩有一片墨绿如玉的叶子,摇摇欲坠,彼时彼岸花开满忘川,如血色般殷红,当最后一片彼岸花花叶落下之时,第一朵彼岸花正好开放。幽冥府几十万年间不曾有过如此蹊跷之事,消息在一日之间惊动了整个神界……
九重天第十四重天长治宫宫主站在忘川之滨,看着七七四十九株彼岸花开的殷红,眉头紧锁,突然间掉头便走。
孟婆立在奈何桥旁,自言自语:“我记得当年大公主孟婵出生的时候,生了九百七十年的彼岸花花叶尽数凋落,那一年整个幽冥司终日蒙了一抹流云的日光整整普照了三个月,往生的亡灵禁不住如此刺目的日光,皆捂住了双眼,一口灌下孟婆汤,飞也似的逃往凡间。小公主孟浅然出生的时候时值彼岸花花叶一轮回的交替,看不出有甚异样,但是当时平静了几十万年的忘川突然之间弱水翻滚,水汽腾腾,大公主死之后沉在忘川河底的法器四十二律九节鞭从忘川河底浮上来又沉下去,沉下去又浮上来,足足十几轮,才终于沉下去后不再浮上来。当时过往的亡灵都看傻了眼啊。”
孟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现在大公主早已羽化归墟,小公主也已仙逝了三千多年,也不曾见神君储了什么君后君妃,这幽冥司里还有什么喜事值得这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如此欢喜?”
那一日幽冥司十九重地外天日光异样,墓地正门的石碑大放光彩,那石碑是鸿蒙初开之时幽冥司创世先祖当年选择墓地时,竖在祖坟正门的一块七色连心石,和三十山重天上的姻缘石,出自同一座仙山。
公冶嵇一路赶到第十九重地外天山孟浅然的墓地,孟朝夕依然守在旁边,脸色煞白,气息柔弱,看到公冶嵇走过来,孟朝夕暗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你来了。”
公冶嵇点点头,走上前,抱住孟朝夕,“这些年,你可还受得住?”
孟朝夕摇摇头,“命中定数,有什么受得住受不住的。”
公冶嵇轻吻孟朝夕的额头,“你总是这样倔强,什么事情都不会说半个苦字。”
孟朝夕笑着,把公冶嵇散在前额的头发抚回去,“我也没见你说过半个苦字。”
“浅然……还在这里么?”虽然有些残酷,公冶嵇还是说了出来,他来这里,原本不是为了来探望孟朝夕。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找她,”孟朝夕并不生气,却笑得一脸灿烂,“三千七百年前,我四姊姊带着十一妹妹和十二妹妹把她接去了第二十二重天外天。”
“你是说真的?”公冶嵇不敢置信,她已经死了一回,这样子居然还能活。
“千真万确,你现在就可去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寻她,”孟朝夕说着竟激动的站了起来,顷刻之间目光又黯淡了下来,“只是这外面浊气太盛,我不能陪着你过去。”
“没事,我不去,就在这里好好陪陪你,”公冶嵇一脸温柔,轻抚着孟朝夕的脸颊,那一张脸,他做梦都在想着。因为担心过来的太多,带了外界的浊气进来,乱了第十九重地外天原本的至纯气息,扰了孟朝夕的元神,这八千多年的时间他也只能生生的忍着,就盼着有朝一日收回了孟朝夕的一魂三魄,带着孟朝夕一起朝朝暮暮,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你是不是都快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孟朝夕捧住公冶嵇的脸。
公冶嵇覆住孟朝夕的手,感受着她冰冷的温度,她这样子冰凉着已有八千多年,倘使他能给她温度,能让她暖和起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只是现在他不能。
当年天地震动,八荒沉沦,上古之神傅子胥和伊苒公主为护着立仙碑和姻缘石不互相撞上,硬是生生的用肉身元神挡在两块石头之间,阻止了立仙碑和姻缘石相撞碎成粉末,巨大的撞击力却将两人碾成了肉泥。他们俩是上古之时相爱的一对神仙,就要成婚,谁知道彼时竟天地异动……
“怎么会忘记呢,一直刻在心里。”
“那我是不是做的不够好,我都快记不得你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你那时在我耳边说‘朝夕,你等着我,我公冶嵇一定会正大光明的把你迎上九重天,做我的正妃。’后来我连这句话都时常记不完全,只记得你要我等着你。”
公冶嵇内心一阵剧痛,把孟朝夕紧紧的抱住,用力吻住孟朝夕的额头,“朝夕,等我。”两行热泪烫到了孟朝夕冰冷的脸,烫伤了幽冥司的冷天。
“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孟朝夕声音温柔,安静的靠在公冶嵇的怀里,“我一直在等着你的……”
从第十九重地外天离开之后,公冶嵇并未去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寻找孟浅然,她既然活过来了,定是要自己回去的,况且那守着神门的六道轮回路,一般的神仙过去了,不堕入魔道也会损了半身修为,他虽然是个上神,不至于乱了心智,只是这一来一回,去不去,想想真没什么必要过去,况且第二十二重天外天里还有孟浅然三个难缠的姊姊。
我既然醒了,但是元神尚未稳定,三位姊姊依然要花一半的精力来为我调息元神。虽然三位姊姊再也不用每日里拼命的收集日精月华来养着我了,况且这日精月华已所剩无几。但是每日里运功助我元神稳定也委实让她们操劳,我心里甚是过意不去。
十二姊姊孟青君说,那日里四姊姊说再没有日精月华养着我的时候,她心里第一个想法便是,三个姊姊暂且用自身仙力修为养着我,后来又觉得这样不好,养得了我一时,万一我迟迟醒不过来,怎能养得了我一世。后来她就想着,是不是要去山里面捉一些山野地精,用他们的元神养着我,这第二十二重天外天虽比不上外面的世界,地域尚且广袤,山野里的地精还是不少的,况且那些地精也都有几百几千年的修为,万一哪一日运气好,逮住个万年修为的地精,打散了它的元神养着我,不比那日精月华好使的多?想到这里,孟青君第一个念头居然看向了门外的老君,那可是一只有三千多年修为的兔子,宰了他比得上十年的日精月华。孟青君暗自里发笑,养了这只兔子几千年,谁知道竟还有这般用处。老君不明就里,居然福着身子,屁颠屁颠的跑进来问公主有何吩咐,孟青君拉住老君的手,一脸温存谄媚,“老君啊,你我几千年的交情,还算不错吧,我对你的恩情,没齿难忘吧。”
那只皮糙肉厚的大灰兔子哪里得过这种待遇,只觉得手被抚摸的一阵温暖柔软,脑袋里轰的一声全懵住了,听到公主说恩情,一个劲的点头,差点把自己的短毛尾巴都摇出来。
“哪一日里,倘使我有个什么难处,你是不是粉身碎骨也要去帮我渡过难关啊。”
老君拼命的点头。
“呵呵,真乖,真是一只好兔子,你放心啦,我怎么舍得让你粉身碎骨,我会给你留全尸的。”
老君正在不住的点头,听到孟青君一句留全尸,顿时吓破了胆,“公主,您要拿老君煮来吃么?”
“这是什么话,你愿意,我还舍不得嘞。”孟青君白了一眼老君,话都套牢了,这手也该松开了,“有用到你的时候,你好生候着。”
老君不明所以,只能睁着无辜的兔子眼懵懵懂懂的点头,那兔子眼自孟青君捉住他的手开始,就一直红着,当真是佳人相戏,分外眼红啊。
我听到这话,扑哧笑出了声,第二十二重天外天里的日子无趣,十二姊姊无事之时总爱摆弄着老君戏耍,这三千多年下来,真是委屈了他这只天性胡荡的兔子。
刚醒过来的时候,四姊姊还偶尔叫我大姊,偶尔叫我小妹,可是没多久,她就再也不叫我小妹了,一直唤我做大姊,我心生疑惑。
孟青君说小妹你长得太像大姊了,当年圣战之时,四姊姊对大姊最是忠心,大姊牺牲的那日,四姊姊差点为大姊殉了葬,如今她看到你,把你当成大姊也不为过。
原来如此,只是我本是孟浅然,被她这样一直唤着,心里委实难过。
一万年前的圣战,我尚未出生,但是幽冥司一日之间折损五位公主,后来又赔上三位公主,其残酷激烈可想而知。冥想至此,对四姊姊也就释怀了,只是她每唤我一句大姊,我便迷茫一分,她唤我两次我便迷茫两分,到最后脑子里一团乱,心智被蛊惑,心脉居然开始异样的逆行。
哪一日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已经是初秋的时节,我记得那时候也是秋天,好像是农历七月十五,天色晦暗,日光不见,那一剑刺穿过我的前胸,血红的灼眼,直到死我都没能再见一眼珩瑜君……圣战开始一百二十多年,每场战争他都会亲力亲为,那一站,圣战二百年来最残酷激烈的一战,他在哪里……
院子里的虞美人早已经凋落,十二姊姊有心,用仙力养了一丛虞美人,四时常开,供我无聊时赏玩。今日里清闲,三个婢子早早的做完了事情,收回人身,幻化出了原形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君守在院子外面,化成一只大灰兔子横在门的正中,我想着,他这个样子,被四妹看到了,非一脚踢死不可。
四妹……我转过头,围栏边的芫花开的正好……那一剑刺穿我的前胸,血红的灼眼,我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大姊!”是四妹在喊我,我闭上眼睛,努力地想努力的想,我死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去了哪里……
“大姊!”
四妹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抬起头,两眼透出绿莹莹的光,心智已被蛊惑,“我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啊!大姊!”
我一手扶住前胸,剧烈的咳嗽起来,不久一口乌血吐出来,“我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今日里是七月十五么,鬼门洞开,群鬼横行,或森森白骨,或张牙舞爪,魑魅魍魉,令人毛骨悚然。我前胸的嫣色蝴蝶倏忽之间就变成了滴血的红色,居然飞到了我的眼前……顷刻间,蝴蝶万朵,周身血染,晃花人的眼。自那时起,我便有了以后的法器:血色蝴蝶。
有诗曰:血色蝴蝶祭出,天地赤玄,蝶身滴血,蝶翼如韧,所历之地,血雨如骤。
这血是蝴蝶本身的还是我自己的心血,我从未深究,只是之后每次使出这血色蝴蝶,漫天的血雨,如当年魔王苾谙起势时用千只小妖祭天一般血染,看着委实诡异。
“辛于君,他是死了吧,”我眼中闪着鬼魅一般绿莹莹的光,几个姊妹已经围上来。
“小妹!”孟青君一把抱住我,她总是这样一把抱住我,生怕我受了什么伤害。“四姊姊,你对小妹做了什么?”孟青君看到我眼中的绿光,不禁愤怒至极,“四姊姊,你对小妹做了什么?”
“十二妹,你是青君么,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那时候你尚年幼,圣战的时候父君不让你去,你和十三妹一起哭着喊着死活要跟着去,你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孟青君一把推开我,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大姊!”然后猛地摇头,重把我紧紧的搂住,“不不不,小妹,你在说什么,小妹,你是孟浅然,幽冥司的小公主孟浅然啊。”
孟云歌上前捉住我的手,仍是叫我大姊,“大姊,你死的时候,他不在。”
孟青君一把推开孟云歌,“四姊姊你胡说什么,我们三个遁入魔道也就算了,你还要蛊惑着小妹遁入魔道么?你再这样子,可真的会毁了小妹。”
“大姊,那一日他不在,”孟云歌目光凄楚,“那一日,他不在。”
孟青君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抱住我就要离开,孟怡拉住孟青君,摇摇头。
孟青君不理会,放下我,后脑勺被人重重的一击,我听见有人哭得伤心,是孟云歌的声音……只是那一晚,我死了,他去了哪里?
醒来的时候三个姊妹在我旁边,孟云歌一脸捉摸不透的神情,孟怡有些淡然,孟青君眼睛都肿了,院子里的虞美人被孟青君一把除了,发誓再不栽种这些惑人心智的魅花。
杜衡三个婢子守在门外,老君在外面瑟瑟发抖,我若再醒不了,可能就要宰了他给我炖汤了。
“四姊姊,你们怎么这般围住我?”我揉揉额头,昨天的场景混乱,我记不得太多,只知道被人敲了一下,然后就睡到了现在。
“大……”
孟青君一把拉住孟云歌,“四姊姊,你还想让小妹再疯癫一次么?”
孟云歌不言语,看了我良久,表情复杂,最后转身离开,孟怡跟着走了出去。
“小妹,你别理四姊姊,她吃错药了。”
“吃错药了……”
“嗯,嘿嘿嘿,也不是啦,小妹在这里躺了三千七百年,如今醒来这么久,当是要回幽冥府向父君报个平安,我们三个姊姊舍不得,故而今日里阴阳怪气了些。”
嗯,我是要回去了么,为什么一开始没有什么计划,今日里突然提起。
“要送我回去了么?”
“嗯啊,”孟青君一脸欢喜却难言悲哀。
“三位姊姊要跟浅然一起回去么?”
“额,啊,小妹一人回去便好,我们三个在这里呆的久了,离开了也不习惯,况且……”
我突然想起来,圣战之后,她们三个遁入魔道,一直藏身在这第二十二重天外天。
“可是……”
“别可是了,小妹,父君近四千年不曾见到你,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你不赶快回去向父君磕头认罪,在这里耗着,要急死父君他老人家么?可怜我那父君,生了十五个女儿却……”孟青君说着竟呜咽起来,虽然是一直催促着我离开,却难掩不舍。
我想到父君,他老人家今年有二十多万岁了吧,我死之后,幽冥府里只剩十五姊姊孟李卿,却是个娇弱见不得人的主,父君他老人家一腔爱女之心,何以遣怀。
“十二姊姊,你不要哭了,我听你的,回去便是。只是这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出去容易,再回来可就难了。”六道轮回路的威力我还是听过的,当年四姊姊比我道行不知高深了几多,也受不住六道轮回路的蛊惑,我睡了近四千年,刚刚苏醒,元神尚不稳定,再回来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小妹放心,你想我们了,大可以传话给我们,我们自会过去看你,想来我们姊妹连心,那一日九姊姊在第十九重地外天心心念的牵着我们过去,我们便感受到了,九姊姊没了一魂三魄尚能召唤我们。眼下里小小妹虽然元神尚不稳定,这三魂六魄还是在的,故而小妹召唤我们,当比九姊姊召唤我们容易得多。”
“只是,三位姊姊出去了还是要回来的。那六道轮回路……”
“小妹放心,人都成魔了,还担心六道轮回路的蛊惑么……”孟青君本来兴致尚好,言语至此戛然而止,再也不说话。
我低下头,是啊,既然早已被蛊惑,种尽心魔,还担心什么六道轮回路的蛊惑。
我还是离开了,回去幽冥府,虽然孟云歌在身后一声声的唤我大姊,我咬着牙,硬是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的这一声大姊便是我逃不开的蛊惑,在六道轮回路里,那些记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只是有时候我清楚地记得,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大姊,她叫做孟婵,一万年前的仙魔之战中就已经死掉。
走的时候我把老君带上,那只灰不溜秋的兔子,原形的确不怎么好看,只是有一世我记得,我养过一只兔子,也是灰色的。走的时候我问老君:“你可愿意跟我离开?”
老君点点头。
我又说:“你要知道,这幽冥司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出去容易进来难,你今天若是跟着我离开了,以后再难回头。”
老君想了想,仍是点点头。想来他虽然修成了一只小妖,呆在这第二十二重天外天里面跟着三个姊姊只能做些打打杂的事情,毕竟也是个无主散职。跟着我出去了,就算一样打打杂,和这第二十二重天外天里面也没什么不同,况且呆在这里几千年,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一去,我能不能回头尚未可知,他一个妖身,除非遁入魔道,否则便是永远也回不了头了。
四姊姊还在后面一声声的唤我大姊,她每叫我一声,我的心智便乱了一分,她多叫一声我的心智便多乱一分。最后人尚未走出去,我已是一脸煞白,老君扶住我,“小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三个姊姊看出了我的异样,孟青君一把捂住孟云歌的嘴巴,愤愤的说道,“四姊姊,你都同意小妹离开了,眼下里你就少说两句吧。”
趁着孟青君捂住孟云歌嘴巴的空挡,我加快了步子,逃也似的走出第二十二重天外天。老君在后面跑掉了鞋,来不及去捡,跟着我一路飞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