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魂(1)(1 / 1)
忘川之滨的彼岸花花叶不过七百余年竟尽数凋落,只第二十四棵彼岸花树上仍剩有一片墨绿如玉的叶子,摇摇欲坠,彼时彼岸花开满忘川,如血色般殷红,当最后一片彼岸花花叶落下之时,第一朵彼岸花正好开放……
那一年,幽冥神君的小女儿孟浅然,爱上了一个凡世男子辛于君,为了保护辛于君不被幽冥司追杀,孟浅然求九重天上第十四重天长治宫宫主公冶嵇出手相助,为自己和辛于君种下两心咒。两心咒在神界原是相爱之人为表心意,你情我愿之下种下的咒语,倘使其中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会同时吐血而亡,不愿落单。两心咒一旦种下除非二人羽化赴死,不然直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不能找到解开的法门。因为这个咒语对着种下两心咒之后尚且活着的神仙太过残忍,神界在五万年前便已经禁了这两心咒。公冶嵇自知为小公主和辛于君种下两心咒是触犯天条之事,但是奈不住小公主的苦苦哀求,只得违心做了。
那一年,九重天上十二重天少君府上的少君珩瑜君为了寻回自己千年前爱上的一个凡尘女子叶楚楚,发难幽冥司,不明就里的珩瑜君错手杀了辛于君,幽冥司小公主孟浅然因此丢了性命,死的时候,刚好是在凡间的第二十四个生辰……
那一年忘川之滨的彼岸花初开不久,孟婆在奈何桥边遇上了那个死在珩瑜君手下的凡世男子……
却说那一日孟浅然回到幽冥府,本想告诉幽冥神君小心提放九重天上的来使,却发现为时已晚,已经有人动了自己尚在凡间的夫君,孟浅然一路从幽冥司奔到凡间,自己的夫君已然死去,心肺尽碎的孟浅然跟着吐血死去。幽冥神君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两具尸体横在自己眼前,九重天上的少君珩瑜君愣愣的站在那里,直直的盯住躺在地上的孟浅然……
幽冥神君在一万年前仙魔大战之时,失了九位公主,后来三位遁入魔道,一个泣血而亡,一个在幽冥神君君后羽化归墟之时,跟着去了地狱第十九重地外天守灵。尚在幽冥司的公主只剩下十五公主孟李卿和小公主孟浅然。孟浅然为了一个凡人,一意孤行,失了仙体神胎,幽冥神君勃然大怒,再回到幽冥司,刚好撞见黑白无常压着辛于君的魂魄回来,盛怒之下,幽冥神君把辛于君的魂魄打入十八重地狱,受尽刀山火海,油锅煎熬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幽冥神君接回了孟浅然的仙体,跟她那十位姊姊和母后一起葬在了地狱第十九重的地外天山。一直守护着幽冥神君君后墓地的九公主孟朝夕见到孟浅然的水晶棺被抬到第十九重地外天的时候,悲恸不已,泪如雨下,当时吐了三升鲜血,几乎晕厥……
先前说了,当年仙魔大战之时,幽冥神君派去十三个公主助战,死了九个,活着回去幽冥司的四个公主在之后的两千年内,三个因承受不住当年圣战记忆的煎熬,遁入魔道,就避身在幽冥司第二十二重天外天,第二十二重天外天也是幽冥府最后一重地外天,因为土地广袤,可窥见天日,而称作第二十二重天外天。
遁入魔道的三个公主,道行最高的当数孟云歌,幽冥司四公主。法器为追云逐月绫,本来可障目日月,颠倒晨昏。孟云歌遁入魔道之后,追云逐月绫染了邪魅之气,舞动之时,可捉住对方心魔,把挥舞之人认作是自己的挚爱而失去心智,最终导致对方溃败。
另外两个遁入魔道的公主,一个叫做孟怡,是孟浅然十一姊姊,平时对孟云歌言听计从。法器上好,只是被她使唤的平平,乃是当年孟怡一万岁生辰之时,幽冥神君赐予的紫玉鞘神剑,炼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以人剑合一,所向披靡。可惜孟怡终生都未修炼到第十层。
一个叫做孟青君,孟浅然十二姊姊,当年幽冥司派去参加仙魔大战最小的公主之一,死去的十三公主和她是一胎双生的姊妹。本来心底至纯至善,因为承受不住当年仙魔大战之时残酷的记忆,乱了心智,和孟云歌一起遁入魔道。平日里使的法器是手腕上一串玄色珠子,乃是当年幽冥司大公主孟婵所赠。有诗曰:玄珠离手,珠花如魄,撩人心神,夺人魂魄。
却说幽冥司下葬了小公主孟浅然,九重天上的少君珩瑜君在孟浅然的墓前,负手而立,站了三月,九重天上来使频频催促,珩瑜君最后不得不长叹一声,含恨离开。
阳春三月,忘川之滨的彼岸花开得正好,奈何桥边的孟婆日复一日的给往生的灵魂递上孟婆汤,那一年幽冥司的小公主孟浅然曾经向自己讨要过第四十九株彼岸花四千年前的花瓣。那一年彼岸花花叶一轮回,原本一树一树妖冶的红色,慢慢的褪去芳华,由惊艳明媚的红慢慢的转变成墨色的红,最后红色深如浓墨,顷刻间,七七十九株彼岸花树上的彼岸花尽数化作一只只墨色的蝴蝶投入忘川之中。
孟婆闭起眼睛,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又是生死一轮回,即知不可相见,何必生死折磨……
孟浅然下葬半年有余,九公主孟朝夕仍然怔怔的坐在墓前,盯住孟浅然的墓碑,那个一生下来就明媚了整个幽冥司的小公主,真的就这样死了么?孟朝夕的眼泪,自那日孟浅然的水晶棺被抬到第十九重地外天就一直没有停过,真的就这样死了么?
“不行不行,你怎么能这样子死去呢?你怎么能够这样子死去?”直到第六个月月末最后一日的子夜,孟孟朝夕才恍恍惚惚的说出话来,“你原本不该这样死去。”
孟朝夕双目紧闭,念着经决,她已经没了一魂三魄,强撑着在第十九重地外天活到现在,已属不易。凭着意念召唤人于千里之外,几乎用尽了全力。
乌云蔽月,孟朝夕吐出最后一口血。
避居于幽冥司第二十二重天外天的孟云歌携着孟怡、孟青君出现在孟朝夕的面前。
“九妹,你这样不顾生死安危召唤我们过来有什么事情?”虽已经遁入魔道,毕竟血浓于水,对着自己的亲妹,孟云歌仍然怜惜温存,一把摁住孟朝夕,不由分说,就是一股仙力输进去,孟朝夕这才缓缓有了一点血色。
“四姊姊……”孟朝夕转头看着孟浅然的墓碑,“小妹死了,你一定要救救她?”
“死了……”孟云歌不敢相信,“你说小妹死了?”
“嗯,六个月前父君亲自把她葬在这里。”
毕竟遁入魔道几千年,孟云歌的作风虽然尚保留着一些仙家的气息,但是魔毕竟是魔,做起事情来哪里有什么道理。“轰”的一声山崩地裂,孟浅然的水晶棺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姊!”孟云歌并着孟怡、孟青君三人齐齐喊出了声。
“她不是大姊,她是小妹孟浅然,小妹生来模样好,长得跟我们的大姊相像,后来小妹成年,出落得和当年的大姊一模一样。姊妹们当年圣战归来后心中哀戚,躲在第二十二重天外天中不肯出来,自然是没有见过我们这个小妹。”孟朝夕撑着力气,“眼下里小妹尚有一息活路,不知道三位姊姊愿不愿意带她去了第二十二重天外天,收集了小妹散落的魂魄元神,将养个几千年,或许就活了。只是,青君尚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三位姊姊不要带着小妹走入魔道。”
“魔道有什么不好的,”孟云歌瞪着孟青君,“这几千年来,我们照样潇洒自在,不误修行。你道神界才是正途么,所谓成王败寇,如若当年仙魔大战之时,魔界胜出了掌管三界,现下里明镜高悬的法度就是魔界制定的,三界照样要依着这个法度作为准则。”
“四姊姊,我没有力气,说不过你,你须知道,小妹仙途与你我不同,万不可让她堕入魔道,枉付生死轮回。”孟朝夕说着,已经直不起身子。
孟云歌刚刚给孟青君输了仙力,料想一时半会孟朝夕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眼下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孟朝夕又气若游丝。孟云歌不禁大惊,出了仙力去探孟朝夕的气息,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九妹,你的一魂三魄哪里去了?”
“四姊姊,天地万物,生死造化,神仙的定数在鸿蒙初开之时,皆已写进三十三重天无妄天的立仙碑里面去了,朝夕不过是按照这个定数活着。”
“九妹,你既不愿意说,我也不好多问。小妹我带走,一定会尽心救她,你放心,小妹不愿遁入魔道我也不会强求,小妹若一心遁入魔道,我也拦不住,想来如你所说,神仙都是有定数的,就让她按照这个定数活下去吧。”孟云歌虽然这样说,之后却因为心魔难清,鬼使神差的欺哄孟浅然遁入魔道,这是后话。
孟云歌又输给孟朝夕几分仙力,从元神里凝出一枚玄色珠子握在孟朝夕手中,“九妹,这枚玄珠乃是我分了一魄凝成,你若不嫌弃我魔神的修为,就吞了这枚珠子,虽然不能补上你那一魂三魄,佑你在这十九重地外天生世无虞也不是难事。”
孟朝夕看了一眼孟云歌递过来的玄色珠子,又看了一眼孟云歌,艰难的摇头拒绝,“四姊姊,你当知道,从这里进入第二十二重天外天,需要经历六道轮回路的蛊惑,彼时你护着小妹,眼下里我若接了你的一魄,本来你是要救小妹的,万一到时出了什么意外,我再无颜面面对幽冥司里的众神,以及死去的母后和姊妹们。四姊姊,你且收回这枚玄珠吧,小妹心肺震碎,吐血而亡,你收了这枚玄珠护住小妹残存的心脉也好。第十九重地外天原是个清静之地,我在这里将养个几百年,心力也就恢复了。四姊姊莫要辜负九妹的一片期待,一定要尽心救活小妹啊。”孟朝夕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
孟云歌知道孟朝夕的脾气,认定的事情,死不回头,一万年之前是,一万年之后还是。只得无奈的摇摇头,收回玄珠,给孟浅然吞下去,之后三人带着孟浅然的仙体离开。
孟云歌一行三人离开之后,孟朝夕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一万年前,幽冥司大公主孟婵死去,长治宫宫主公冶嵇在坟前啼哭一年半,一万年后幽冥司小公主死去,九重天上的少君珩瑜君在坟前伫立三月。而自己这一生一世,一直守着一个未及说出口的承诺,倘使哪一日,自己死了,在坟头的那个人,可会可惜误了自己这几万年的光阴。
孟云歌和孟怡、孟青君三人,携了孟浅然的仙体,从幽冥司第十九重地外天一路往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奔去。第二十二重天外天不比幽冥司其他几重地外天,凡是进入幽冥司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必须要经过六道轮回路,出离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却不必走六道轮回路,是以一个门恒进,一个门恒出,出去容易进去难。
六道轮回路是幽冥司最奇特诡异的一条历劫路,幽冥司几十万年没有惩罚过什么孤魂野鬼、狞灵妖怪走上六道轮回路。而且幽冥司第二十二重天外天本不是孤魂野鬼能够驻留之地,就算走过了六道轮回路,进入第二十二重天外天之后也会被强大的吸力引入出路,从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堕入六道轮回,生生世世命运凄苦悲惨。
这六道轮回路,孤魂野鬼、狞灵妖怪走过去,会落入六道轮回,生生世世命运悲苦凄惨,受尽尘世间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折磨。神仙走过去,若是稍有不慎,定力不足,便会惑乱了心智,不辨邪恶正义,最终遁入魔道。凡胎肉体若是走过去,便会忤逆了开天辟地以来天地间自然而形成的规矩,形神俱灭,所剩无多的亡灵被吸入幽冥司第十八重地外天,永世不得超生。当年孟云歌圣战之后,被记忆梦魇所困,不辨是非,心神不定之时,闯入六道轮回路,由此坠入魔道,同时跟来的孟怡也没能躲过,后来孟青君寻至此地,便也步入魔道。
如今孟浅然已死,虽为仙体,肉身却和一具凡胎无疑,好在孟浅然魂魄几乎尽数散落,免受了这六道轮回的蛊惑。只是她的肉身,却实难挡住六道轮回路的蛊惑。刚走入六道轮回路不久,孟云歌就发现孟浅然的身子倏然轻了许多,心中大叫不妙,立刻放下孟浅然,叫上身边的两个妹妹,使仙力护住孟浅然的肉身,自己在一旁发动仙力,收集刚刚被六道轮回蛊惑去的孟浅然的精元。
却说在这六道轮回路之中,孟浅然虽然魂魄散尽,却尚有一丝残存的元神附在身上,六道轮回路本是蛊惑心智的一条鬼魅之路,肉身凡胎逃不掉,仙体神胎逃不掉,她孟浅然自然也逃不掉。
寻着残存的一丝元神,六道轮回路里,幻境在眼前展开,越来越宏达,越来越真实……
魔界起势已百年有余,三界秩序混乱,业火熊熊,生灵涂炭。此次对抗魔界的正义之师由天族的少君珩瑜君率领。仙魔之战的第一个一百年,魔界和神界势均力敌,恶战不息,彼此损伤惨重,却分不出胜负,只是第七十年开始,虽然双方仍各有胜负,神族却在这势均力敌之中稍稍的开始占了些上风,到第一个一百年的时候,这上风便越来越明显。
彼时珩瑜君负手立在临时搭建的书房之中,虽说是临时搭建,可这恶战持续一百年,书房和寝殿便也修葺维护了一百年,没有变过。
珩瑜君负手站在那里已经有两个时辰,彼时已是子夜。
这个时候幽冥司十万神军的主帅,幽冥神君的大女儿孟婵公主因为想着第二日迎战之事,也是迟迟未有睡去。
孟婵在案前扶了一下自己的珠钗,已经三更的天气,这魔界太阴神殿前的旷野,当真是冷的出奇,比幽冥司的十八重地狱还要冷上几分,孟婵虽然用了半分仙力护体,仍然觉得不寒而栗。
血红如墨色的珠钗滑落到眼前的案子上,孟婵轻轻地捡起来,盯着珠钗发愣,这珠钗还是五千年前珩瑜君送给自己的。
彼时忘川之滨七七四十九株彼岸花树上的彼岸花齐齐飘落,化作千万朵飞舞的血红如墨的蝴蝶落入忘川。珩瑜君纵身跃入忘川,孟婵一阵伤心吃惊不已,他是不想活了么,落入忘川,掉入生死轮回之外,三界之内也就算是除了名。当时奈何桥边的孟婆都吓了一跳,甩了盛汤的瓢就往忘川边跑,孟婵一个劲的流眼泪,“珩瑜君,珩瑜君你还活着么?你答我个话可好。”
孟婆看傻了眼,忘记照管往生的亡灵,有些魂魄趁着这个空档,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匆匆转世投胎。
“珩瑜君,珩瑜君你答我个话可好,”孟婵一边哭着喊着,一边在忘川边来回跑,生怕错过了漂上来的珩瑜君。
这时候珩瑜君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孟婵的身边,一把拉住几乎掉入忘川的孟婵。“我不过是下去捉了几只蝴蝶,做了个这个送给你。”珩瑜君伸手把一只血色如墨的发钗插到孟婵的头上。
孟婆在一边愣是闪掉了下巴,转身走回奈何桥边,捉住尚未逃开的魂魄,死命的灌了几碗孟婆汤。
“我看看,”珩瑜君扶正了孟婵的脸,“嗯,还可以。啊,还有,”珩瑜君从自己发簪上拽下来一枚拇指头大小的珠子,乃是四海少有的玄色珠子,又从孟婵头上取下发簪,仔仔细细的把玄珠镶上去。
“这下好了,”珩瑜君复把珠钗插到孟婵的发间,“嗯,真好看。”
孟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跳入忘川就是为了这个?”
“小婵,小婵你别哭。”珩瑜君心疼的给孟婵抹眼泪,“我不过是觉得那蝴蝶蛮好看,若是做成发簪放在你的发间,当是匹配的贴切。”
“唔唔,我又不缺一个发簪,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让我怎么办?”
“小婵别哭,你是不缺发簪,但是你缺一个我送给你的发簪啊。”
“唔唔”孟婵一头扎进珩瑜君的怀里,“你若是想送我,随手变出来一个就成,我知道了你的心意,自然珍惜。你这样子,倒让我害怕,万一你有个意外,我父君和母后怎么向九重天交代。”
……
冥想至此,孟婵收了簪子,放在袖中,自仙魔大战开始到现在一百年间,自己竟再未注意过这枚玄色发簪,真是辜负了珩瑜君当初的一番心意。想着,孟婵已经走到了珩瑜君的书房旁边。
“你怎么来了?”珩瑜君声音里极是不满。
孟婵停下来,这么晚了,她的书房里还有人?
“少君,昨日里我听父王和几个魔君议事,六哥英招说出我和少君当年相识的旧事,我担心他们会拿我来胁迫少君。”
“嗯?”珩瑜君的眉头拧出了花,随即又舒展开来,“顷籍,你回去吧,本君自有主张。”
“少君,”顷籍扑通跪下,“少君,顷籍命薄福浅,自知配不上少君。但是顷籍也不是个不明事理,不辨是非之人,今日里既然听到父王有意拿顷籍要挟少君,顷籍只求到时少君不要亲自带兵出战,到那时,纵然顷籍死了,少君记下的也是顷籍美好的一面。”
“顷籍,你回去吧,本君自有主张。”珩瑜君仍是方才那句话。
顷籍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半晌,珩瑜君才缓缓吐出一句话,“顷籍,所有的罪孽当不是你一个人说承担就能承担的起。”珩瑜君说完,长长的叹息,“你放心,本君自有安排。”
屋子里的顷籍这才慢慢的站起来,孟婵往旁边一闪。这是什么情况,从前只听说过魔族的公主顷籍思慕珩瑜君,却不曾想两人居然是熟识的旧相识。
回去后孟婵心绪混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睡去。
第二日,魔族叫阵,走在前面的是一辆大车,丈高的木桩子上绑着的,正是被打的血肉模糊的魔族公主顷籍,魔王苾谙的亲生女儿。魔王扬言,顷籍公主受了珩瑜君的蛊惑,一百年来一直为神族通风报信,是而圣战进行了一百年,魔族从先前的优势明显逐渐占据下风,全是因为这个吃里扒外的顷籍公主,魔族宁可要一具冰冷的尸体,也不要一个背叛的公主。
孟婵站在对面倒抽一口冷气,这个苾谙当真狠心了些,顷籍再怎么不是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再想想自己的父君,平日里见不得十几个姊妹受到半点委屈,倘若有哪家仙魔神族欺负了他的女儿,就算是表面上全了面子,客套几句算是过去了,回去的时候也要把别人给骂个千千万万回,直把人家祖宗十八辈,姥姥、姨妈、姑母家的人全问候一遍。到了女儿们身边又是心疼,又是悔恨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爱女,这也难怪仙魔之战后幽冥司折了九位公主,幽冥神君一蹶不振了几千年。眼下里苾谙这样子对待自己的亲女,真是不像话,自己十几个姊妹和顷籍比起来,何止强上了几千几万倍。只是就事论事,眼下圣战在即,倘若自己哪个没长心的妹妹偷偷给魔族通风报信,真不敢保证幽冥神君不会活生生的剥了她。
孟婵看向周围,今日里珩瑜君并未出战,昨日里他们的对话她听得真切,顷籍求珩瑜君记住美好的自己。孟婵暗自嗤笑,珩瑜君你以为这样子你就能瞒得住我么,你虽然并未以实相出战,却化身为前军的旗杆子竖在那里,你这样子是要做什么?伺机救下顷籍么?既然魔族使得是苦肉计,你不救她,她也死不了,莫不是你真的有情于她?你既然有情于她为何还要去招惹我,是嫌弃了顷籍魔族公主的身份误了你的前程么?可笑,你堂堂九重天上的少君,也有顾忌的时候。
两军开战,神族的神兵和魔族的妖魔鬼魅混作一团,孟婵看的清楚,顷籍自被推出来,就一直绑在那里再未动弹过。果然是虎毒不食子,算魔王苾谙还有点情意。只是,魔王苾谙的那表情,他与千军万马之中焦急寻觅的表情却是为何?不好……
两军混战之时,帅旗必然不能倒下,只是眼下里珩瑜君化作了一只旗杆子,孟婵不好把他带走,左思右想,孟婵已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公主孟云歌离孟婵最近,孟婵额头上急出的汗珠,她看的分明。
“大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婵没有回答孟云歌,依然死死的盯着对面的顷籍公主,眼下里除非珩瑜君自己回神归位,另变作一只旗杆子代替,否则自己就算是变出了一只旗杆子,可是跟着一个正儿八经的神仙交换法体,当是万难。珩瑜君,既然左右你不忍心看到顷籍公主受累,那本公主就成全了你的苦心吧。孟婵扬鞭催马,身后的十二位公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着追出去,孟婵在前面大喊,“妹妹们莫要跟上来,我去去就回。”
千军万马之中,孟婵如一只蝴蝶,清晰而明确的奔向顷籍公主。身后的珩瑜君眼见着自己阵营中的一个女将催马冲向敌军的阵营,不禁大吃一惊,再定定的看去,那女子居然是孟婵。珩瑜君再看不下去,捏个诀,变出个旗杆子代替了自己,一个纵身便飞向了孟婵。
魔王苾谙眼看着珩瑜君中计,不禁喜出望外,扬起手中的长剑,对着顷籍就是一剑,顷籍惊恐的闭上眼睛。
孟婵啊孟婵,倘使你不自作聪明逼得珩瑜君现身,顷籍的这一剑就免了。
“不要!”孟婵大喊,一个纵身从马上飞出去,四十二律九节鞭已经缠上魔王苾谙的长剑。
四十二律九节鞭,由幽冥司引自十八层地狱的烈火溶入十万年不得超生的厉鬼恶灵凝成四十二股银色丝线,并着在忘川河底的沉了几十万年的上古玄铁打造而成。色彩玄亮混白,银中带灰。孟婵尚未出生之时,幽冥神君便炼制了这个法器,以赐给幽冥司的第一位小殿下。有诗曰:四十二律九节鞭,厉鬼恶灵凝成线。邪风魅气十万年,鞭出此生莫留恋。
既然被四十二律九节鞭缠上了,魔王苾谙纵然高出孟婵几倍的道行,一时半会也难以把剑抽离。孟婵顺势分了个心,捏个诀去解顷籍公主身上的绳索,奈何一遍咒语下去,顷籍公主身上的绳索竟未见半点动静。孟婵心中暗骂了一声:老魔鬼,居然使了仙力困住自己的亲生女儿。
魔君苾谙眼看着孟婵分了心,不禁喜出望外,松开手中的长剑,用足了力道,对着孟婵就是一阵掌风劈过去,孟婵心中大叫不妙,四十二律九节鞭已然收不回来,孟婵只有抱着侥幸的心态往一旁闪一闪,差点松了手里的四十二律九节鞭。
珩瑜君从一旁推开孟婵,一个掌风劈过去接上,魔王苾谙硬生生的受了珩瑜君反劈过去的掌风,噗嗤喷出一口鲜血,“好厉害的家伙,不用法器,也能生生把本王的掌风劈回来。”
珩瑜君不言语,抱起孟婵就往回走,魔王苾谙受了伤,自然不会追出去。顷籍公主在木柱子上看得分明,珩瑜君过来的时候瞥都没瞥自己一眼,抱着孟婵匆匆飞走。
“丫头,你可还思慕着他了?”魔王苾谙回头对自己的女儿顷籍公主道,刚才他那一剑看似凌厉狠毒,却是个虚招,实则只有一成仙力,顷籍公主身上尚有自己下的仙障,那一剑即使劈下去,也伤不了顷籍公主一丝一毫。
“父王,您这样子何苦。”顷籍公主无奈的闭上眼睛。
珩瑜君抱着孟婵将要飞回神兵的营地,孟婵挣开珩瑜君,“为什么不救顷籍?”
珩瑜君愣住了,两人齐齐落到地面上,珩瑜君盯着孟婵一头的青丝,面无表情的看着孟婵,“没有帅令,你闯过去做什么?”
“为什么不救顷籍,她父王那样子对她。”孟婵仍然愤愤不平,我怎样做,也不是为了你。
珩瑜君转过身,“小婵,你不去救她,她也不会挨那一剑。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结束,你累了,回去好好休息。”说完径自离开。
孟婵在原地发愣,幽冥神君生了十四个公主,自小大家都说大公主梦婵最是聪慧美丽,眼下里珩瑜君这样子是什么意思?嫌弃自己愚蠢不成。好歹我也是为了帮你,你自己答应了人家顷籍公主不去看她落魄的样子,又不放心她的安危变作一只旗杆子在那里看着,我去替你救她,你反倒责怪我的不是了。
想来坠入爱河的女人想事情是比较局限的,思来想去一直围绕着一个人转,怎么能想得清楚。
回到屋子里,孟婵从袖子里拿出那枚玄色的珠钗,随手丢在一旁,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扑通躺倒在床上。白日里的战争,珩瑜君一直隐身在那里观望是什么意思?不想让顷籍知道他去了么?那他后来又现身做什么……思来想去,孟婵的心智越来越乱,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就着月色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珩瑜君的书房前,灯尚亮着,他还没睡?
孟婵急着走过去看一眼,却发现一身紫衣跪在一旁,珩瑜君的身子被墙挡住,只看到半边衣袖。
“少君,今日的事情原是顷籍错了。”
居然是那个顷籍公主,白日里她才因为泄密于神界而差点死于她父王之手,眼下她居然还敢来。孟婵不禁颤抖起来,这样子,她和珩瑜君是什么关系。
“今恶战之后,顷籍才知道,父王原本不是责怪顷籍旧时与少君交好。把顷籍绑在阵前,只是父王施的一个苦肉计,想扰乱少君的心智。少君即使不去救顷籍,顷籍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说完了?”
“没,顷籍感激今日里少君出手相救,事后父王问顷籍是否看透了少君的真心。从前顷籍自认愚拙不懂,可是眼下里顷籍明白了,少君还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顷籍的。昨晚顷籍求少君不要去看顷籍落魄的样子,少君为了不让顷籍为难,化作一个旗杆子观战。若不是后来父王一剑劈下来,顷籍可能到死也不会知道,那旗杆子居然是少君变化来的。顷籍在这里再三感激少君……”
孟婵浑身发抖,再也听不下去,跑到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已经满脸泪水……
自那日听到珩瑜君和顷籍公主的墙角之后,孟婵便开始魂不守舍,玄色的珠钗也想不起来被她随手丢到了哪里,每次议事之时,珩瑜君看到孟婵绾起来的长发,不禁皱一次眉头
听到了不该听的墙角,孟婵为情所困魂不守舍,对珩瑜君再不像从前那般上心了。从前心心念念想的,现在一下子腾空了,原来这般难受。
只是在没有思念的人之前,心里不也是一直空着的么,让他住进去那么容易,把他搬出来却那么难受。
孟婵终日里魂不守舍不是一年两年了,珩瑜君看的清楚,也只当圣战一百多年众神具疲,何况孟婵还是个女儿身。仙魔之争仍激烈残酷,一百多年间诸神不得安生,更何况身为神族正义之师主帅的珩瑜君,更是日理万机,每日里除了议事之时嘱咐孟婵多注意休息,注意调息身体,竟一直未能抽出时间陪一次孟婵。
鸿蒙初开之后,神族第四十一万三千七百一十三年,此时为魔族之乱第一百二十八年,农历七月十五,秋。是日鬼门洞开,群鬼横行,或森森白骨,或张牙舞爪,魑魅魍魉,令人毛骨悚然,此时是天地三界之间阴气最盛之时。当日众鬼凄厉,哀叫嘶吼不绝于耳,一直到平旦之时都未曾停歇,彼时刚好遇见三百年一次的乌云长避日月,日出时分仍如黑夜,日中之时才模模糊糊的从厚厚的乌云之后瞥见太阳一抹浅浅的光晕,一整天,整个三界都在昏暗之中。
即是三百年一遇的至阴之日,邪魅之气如破堤之洪水一般从地底疯狂的向上窜,此时魔界诸将法力将比以往提升两倍。而一向避阴崇阳的神族,法力至少削弱一半。魔王苾谙自然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一举发难,势如破竹。神族正义之师差点毁于顷刻之间。
前一天晚上,珩瑜君找到孟婵,告诉她明日便是三百年一遇的至阴之日,到时天地间阴气浓聚,邪魅丛生。魔王苾谙定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明日出战之时,孟婵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和众姊妹走散了,孟婵双目无神的看着珩瑜君,“你呢?”
“我……”珩瑜君抚上孟婵的脸,圣战一百多年来,眼前的这个美人已经被折磨的憔悴不堪,“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虽然珩瑜君千嘱咐万嘱托,幽冥司的大公主孟婵领着幽冥司的另外十二位公主还是在乱军之中走散。孟婵自二十八年前听了那段墙角之后,便心神不定,浑浑噩噩,眼下里仙力又折了一半,不久便体力不支,强劈过眼前的群魔,把四位妹妹护在身后,孟婵把四十二律九节鞭握紧。此时挡在孟婵眼前的正是当日墙角的当事人,顷籍公主。
顷籍公主看到孟婵先是一愣,那一日孟婵心慈,不忍见魔王虐待自己的亲女,出手相救,顷籍公主心里一直记得这个情分。看到孟婵握紧四十二律九节鞭双目猩红的瞪住自己,顷籍公主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这个样子完全不像当日里一鞭劈开魔王长剑那般心善。顷籍公主意欲转身离开,悄悄的垂下了手中的剑。孟婵这才放松下来,想来自己道行不浅,不会输给了顷籍公主。奈何今日邪魅之气纵生,正是魔族大势所在之时,她折了五成的仙力,顷籍公主翻了两倍的法力,果真动起手来,免不了一场恶战,彼时谁胜谁负尚不好说。
孟婵见顷籍公主转身离开,稍稍放松警惕,转身去看自己的四个妹妹怎样了。
“大姊小心!”后面的八公主一声凄厉的尖叫!
此时已经恶战一日,心神俱疲的孟婵哪里会注意到顷籍公主的身后,正是她的魔王父亲苾谙!想来这一个转身,当是她幽冥司大公主孟婵,三万年来最承受不起的一次转身!
孟婵再看向自己的时候,一把长剑从自己的后背穿透胸膛,剑尖正明晃晃的闪耀在自己的眼前,兀自滴着鲜血,在暗无天日的晦暗之中红的灼眼,这剑是魔王苾谙的无疑了,当日里自己手持四十二律九节鞭,还挡了他一回。
“皇兄!”顷籍公主在身后大喊!
孟婵抬起头,正见到魔族的六王子英招对自己邪魅的笑,这剑,竟然是他刺过来的。
四位幽冥司的公主哭成一团,后来的事情怎么了,孟婵再也看不到了……只是,他在哪里?他那一晚上说过,要一直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眼下里他在那里?
那一日,神族第四十一万三千七百一十三年,仙魔之战第一百二十八年的第二百三十一日,农历七月十五,秋。仙魔之战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恶战拉开帷幕,那一日,正义之师的神界,当场折损了一位公主,四位幽冥司的公主为了护住大姊孟婵的仙体不被乱军踩踏成肉泥,身负重伤,归营不久便跟着已经仙逝的孟婵公主一起羽化归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