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再遇(五)(1 / 1)
舒荷用自我催眠法,强迫自己忽略村长口中不断吐出的音节。眼光毫无焦距地从远处的蓝天、白云、青山往近处的绿树、野花、溪流游走。
慢慢地,她的眼光聚焦在后视镜上,秀气的眉毛渐渐拧成了疙瘩:后面那开得如坦克般威猛霸气的黑色六轮悍马,怎么如此熟悉?!
“刘师,咱们缓缓,往里面靠靠,让他们先走。”舒荷凝视着后视镜里逐渐可以看清的车牌号,心也如额上的眉头,渐渐紧缩成一团。
“好!”老刘依言往右边靠了靠,但车速并未减慢。
舒荷疑惑地将眼光往左边转了转,发现老刘的神色有些凝重。
“车?”舒荷简单地发了一个音节。
“刚才有一粒小石子。”老刘也简单回答:“我能控制。到前面人家处再停。”
“嗯!”舒荷平静地应了一声。
对老刘,舒荷是十二个放心的。老刘是退伍军人,几十年的驾龄了,还会些拳脚,原来是辛炀的司机。舒荷来越溪,辛炀升职,就将老刘留给了舒荷。
步步逼近的悍马开始鸣笛,示意前面的车辆靠边停车。
老刘让出了路,仍是没有减速。后面的车辆是外地牌照,不熟悉,他不能将车子停在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地方。本来少数民族地区就易发生很多不可预见的情况,他不能再增加更多意外出现的可能。
是辛炀将舒荷托付给了自己。辛炀对他家有恩,他得对舒荷的安全负责。
彪悍的车子超了上来,迫使老刘不得不靠边停车。
舒荷抓紧了系在身上的安全带,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头脑里乱的如一锅粥!
前面车辆的车型,她熟悉!车牌号,她记得!反光镜里出现的那张面孔,她忘不了!
她只能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一切仅是幻觉!幻觉!连同村长说的那个“娇娇”及其她有钱的老公,都是幻觉!
恍惚间,前面有车门开合的声音。
舒荷的心,随着那道沉哑的关门声提了起来,高高悬挂着,窒住了呼吸般难受。
“师傅!我们看到您的车漏液了。我们先生问你们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年轻的声音夹着浓浓的C市普通话味。
“你们是?”老刘提防着问。
“我们先生来看看三木河。”年轻的声音诚意十足:“若同路,我们可以送你们一程!”
“不了,谢谢!我们不同路!”舒荷缓缓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拒绝了年轻人的诚意:“不耽搁你们先生的时间!”
“舒线长,是不是车子出问题了?”村长一开口,呛人的烟味儿又熏了出来:“搭他们的车到岔路的地方,可以少走一大截!”
三木河与石子砍一个在山下峡谷,一个在山间半腰,要到前面两三公里的人家处才分路一上一下。往下去三木河县里因有项目计划开辟了条简易的公路,往上就只有步行,也就是那条唯一供村民肩挑马驮运送生活物资的羊肠小道了。
老刘的计划,就是努力控制着将车开到岔路处,那样一是舒荷他们可以少走很长一段路;二是那户人家他们熟悉,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即使车子不能及时修好,要留下来过夜,那里更安全。
“舒线长?”年轻人听了村长的话,有些吃惊地反问。眼光在舒荷脸上流连了几秒,才返身大步回跑,急迫地拉开了驾驶室的门钻了进去。
村长正要埋怨舒荷傻有方便车不搭,就见前面副驾驶室和驾驶室的车门一前一后地打开,走下两个男人。前面的人气宇宣扬,眉眼间全是霸气和贵气,似乎还有一丝怒气。后面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年轻的司机,护卫似的跟着。
舒荷怔怔地看着来人的逼近,呆滞的眸光找不到一处可安然的落脚处。
是他,真是他!果真是他!
三年了,他还是一点没有变。时间,是如此地优待于他,连一丝一毫的痕迹也不舍不得给他留下!
他仍然是那么喜欢蓝色!此刻,穿着淡蓝色翻领POLO衫和卡其色休闲裤迎着明媚阳光走过来的他,依然那么魁伟、雍容、高贵、霸气!依然那么炫目!
灿烂的阳光打在他的英俊高硕、丰神俊朗的轮廓上,照得他五官立体得如同精雕细琢般,那么的刚强坚毅!他那恰到好处粗犷果敢中,依然透着醉人心神的俊美秀逸!
男人不紧不慢地踱步走来,步步稳实。
舒荷本就没有血色的小脸愈发的苍白,握得死紧的拳头微微发着抖。拳心里浅浅的指甲,硬利地扎着她的掌心,让她的心也跟着痛。
男人在舒荷的车门侧站定。墨色琉璃般的眸子在阳光下闪耀着让人难以臆测的精光。
忽而,男人眼眸缓缓眯起,唇角一勾,眼角因为那一抹弧度被挤得有些尖锐,让原本就深邃的眸光弯得隐约有些逼人:“下车!”
男人屈指敲窗,一举一动都是极为绅士的优雅高贵。
舒荷不动。拳头攥得更紧,指关节处尽是青白。
“下车!”男人拉开车门,罩在舒荷身上墨色琉璃般的眸光更是邃厚暗沉。那淡然如悠悠拨动的琴弦般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高贵和霸气。
舒荷仍是惘然未闻般一动不动,眼光都没有微微转动一下。
“舒荷!”男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欺身过来要解开舒荷的安全带。
“住手!”陈涛开门从车后绕了过来,想阻止男人对舒荷的靠近,却被男人的司机隔开。
“放手!”舒荷终于开口。语气中的冷冽让人觉得随着她的声音掷出来的,是一柄凉薄的利刃。
男人身形一凝,缓缓收回了手,慢慢站直了身子。
“陆先生是有未婚妻的人,不宜过多关心不相干的人!”舒荷浅浅一笑,一抬眸,眉眼盈盈处,一脸云淡风轻的冷漠和疏离。
“舒荷!你知道不知道制动液泄漏会导致制动失灵!”被称为“陆先生”的男人沉敛深厚的俊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陆先生费心了!”舒荷摁下安全带卡锁,“啪”的一声利落解开安全带,抓过手提包,安排司机:“老刘,我和陈涛走着去。你尽快联系乡里找人修车。”
舒荷跳下车,错开男人,眼光往陈涛方向微微扫了扫:“我们走!”
陈涛立即拿了自己的包,叫上村长,跟上舒荷。
村长疑惑地跟上,边走边回头:“舒线长,那男的,是个大人物吧?是你什么人啊?干嘛有车不搭呢?他那什么车了?咱们越溪,没有那样的车吧?”
“嗯,大人物!好车!”舒荷应付着村长,脚下的步子,更加的快。
“舟哥,她,她真是嫂子?”后面,陆先生的司机盯着匆匆离去的身影,讷讷地问。
陆晚舟没有回答。深邃的眸光中流动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舟哥,娇姐不是说,嫂子因为傍上有权势的人,才离开......走,走了吗?”年轻的司机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来,有些结巴。
他是陆晚舟艰难创业时就跟在陆晚舟身边的,也是为数不多知道舒荷是陆晚舟隐婚妻子的人之一。不过,听老板的前女友现在的未婚妻说,舒荷是贪图权势富贵抛弃老板另攀高枝了。
他以前不信,现在更不信。攀了高枝的人会出现在这穷山恶水间还一身毫无生气的灰色?她和光艳照人的娇姐,明显连个极端啊!
“师傅,请问,舒荷她,是你们线长?”陆晚舟没有回答他的司机王明,在看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后,才转脸问老刘。
“我们副线长。吃苦耐劳,认真踏实。”老刘早已下车检查车况。听陆晚舟问,就中肯地回答。他觉得,这人看上去霸道些,但不像坏人,而且与舒荷明显是老熟人。车子受损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也许今天能帮他们的,只能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这里手机信号不好。等运气好扑捉到一点信号联系上乡政府的人,他们再找到修车工并带到这里,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况且今天周末,还不知道乡ZF有没有值班的人。
“她来越溪多长时间了?”陆晚舟又问。
“到年底就四年了。”
“一直是副线长?”
“没有。最先的时候是交流过来挂职的,不过一挂到底主要是行使的是挂职副乡的职务。一年前才正式选举的。”老刘讲舒荷的经历和盘托出。除了舒荷病假半年之久的那一段。
老刘的话让陆晚舟深深沉默。
倒是他身边的王明,忍不住问了出来:“意思是,嫂子她,一直都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
“越溪只是个小县城,环境当然比不上大城市。”老刘笑笑,笑容里夹了些讥讽。
“她今天要去哪里?”陆晚舟轻拧着俊眉,声音有些干涩。
“半山腰的石子砍。即使车不坏,我最多也只能再送他们两三公里。上山的路,全靠两条腿。”老刘掏出手机,四处走动着搜索信号。
“王明,钥匙给我!你留下来帮忙!”陆晚舟伸手向王明要钥匙。
“舟哥,你一个人能行吗?”王明犹犹豫豫不肯交钥匙。
越溪县这边的项目都是公司的副总冯立负责。说是冯副总负责,其实也只是他手下的一个部门经理在具体操作。毕竟,这只是一个人情项目,老板陆晚舟并不看重。虽然C市到这里并不很远,到越溪县所在的地区,还全程高速,但老板一次也没来过。
哦,也不是,老板来过一次,来接他的女朋友宋娇。那次不是他开车,听说是娇姐回乡探亲,在这边意外流产,孩子没了。
娇姐的家乡就是越溪县。越溪酒店和杉木河项目,据说就是老板看在她的面上才出资的。
今天过来,原计划也只是在今天越溪酒店的落成典礼上露个面致个辞就回去。不知为何,老板到了越溪后,酒店都没去,直接要来灵桥乡考察杉木河项目。
人人都说老板和宋娇伉俪情深,但他总是莫名地觉得,老板心里真正驻着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刚称为“嫂子”的舒荷。没有原因,他就这样认为,凭感觉。
王明心里独自想着这些,但还是将钥匙交给了陆晚舟。
陆晚舟没说话,接过钥匙,径直走了。
这边的路上,陈涛一直默默地跟着舒荷身侧,随着她的速度行走。他无数次看过舒荷的简历,简历上面婚姻情况那一栏,填写的是“离异”。
他曾无数次地想过舒荷的前夫会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会舍得放弃舒荷?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足以配得上舒荷?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保护好舒荷?
她是那么的美好,又是那么的忧伤,还是那么的坚强!她的美好、她的忧伤、她的坚强,都让人心痛!
走在前面的舒荷,并不知道陈涛百转千回的念头。她只是机械地走着,思维麻木而呆滞。
这些年,舒荷为了多添些干练的气势,一直穿的是半高跟的软皮皮鞋。现在快步行走在这凸凹不平的石子路上,步子是一如既往的扎实稳妥,给她平增几分让人尊重佩服的感染力。
跟在他们身后的村长,按理说最应该健步如飞的人,现在竟然有些气喘:“我说,咱们不用走那么快吧?前面阴凉处歇歇脚,让我抽口烟!”
“好!”舒荷答应。脚下的步伐没有一丝减慢,反而还加快了些,似在逃避。若是能飞,只怕她已经展翅急速飞翔了。
陈涛看到这些,目光更暗了。
“喂喂喂,你们看,那辆车跟来了呢!咱们搭一段吧!”村长不走了,顿住脚步转身向后对悍马挥舞着双臂,心里兴奋地想,若是搭过这辆车,往后又可以在村民大会上眉飞色舞地吹嘘一段了。
“村长,那你搭车,到前面岔路处抽口烟等我们吧。”舒荷并不阻拦,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带着陈涛继续往前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