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再遇(四)(1 / 1)
“宝贝儿,下午和我同台合奏一曲呗!咱们好久没合作了!”辛竹搅拌着银耳羹,让陶瓷的勺子和碗相护碰撞出悦耳的叮当声。
想当年,舒荷的小提琴加她的钢琴,是学校里多么靓丽的一道风景线。那时,她的钢琴,还是给舒荷的小提琴配乐呢。
舒荷的小提琴是从小请了名师指导的。她最早喜欢的是吉他,后面才转性学了钢琴。只是,舒荷起步早收手也早,她起步晚,却将钢琴当成了毕生的事业。
辛竹有时候会设想,若那位陆大侠喜欢的是音乐,而不是醉心于打造他的商业王国,现在的舒荷,会不会是一位亮光闪闪的小提琴演奏家,而不是走村串巷的县乡领导干部?
“心肝儿,我还要到乡里完成一个调研。”舒荷听了辛竹的提议,面露难色。很久没有摸琴,手生了。最主要的关键,是她早已不适应舞台,也不再想去承受那份万人瞩目的关注了。
“好吧。”辛竹并没有坚持,但提了要求:“我早上要彩排,下午是最后一个节目。你回来和我一起吃饭,还有我三哥。”
“嗯!”舒荷点点头。晚餐她是要赶回来陪辛竹的。辛竹晚上要飞回去,越溪县离京都几千上万里远,她们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切,我说舒小九,你不是嫌钱少么?”辛竹看舒荷点头答应了,便转移了话题:“知不知道本格格刚才给了你一个大大赚钱的机会?”
“知道!”舒荷笑笑,佯装要敲辛竹的头:“别说和辛大明星同台演出,就是和您脸挨脸拍张照贴出去,不红也会紫!”
“知道还拒绝?”辛竹白眼。
“钱不在多,够用足以!我怕手抽筋!”舒荷站起来,与辛竹眼瞪着眼:“我时间差不多了。昨天的衣服都帮你洗了。你走的时候,自己到阳台上收衣服。这里风大,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干的。钥匙放了一套在床头柜上,你进出随意!”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辛竹将舒荷推离了餐厅,转身回来,背着主卧室的方向,抹了抹眼角。
舒家的九公主啊!有舒家八位公子爷宠着,还有辛家六位贝勒爷护着,京城她们那个圈子,谁不知道进出都是前拥后簇的九公主?谁不知九公主最喜欢的,就是热闹?谁不知道九公主房间里,堆满了千奇百怪的精美摆件饰物?
看看现在这套房子,简单清爽到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比酒店的房间还清冷。连卧室内的套件,也是毫无生气的灰色。衣柜里的衣服,只有黑色和灰色,仅仅是寥寥可数的几套。
她是舒荷啊!她是感情世界那么丰富饱满的舒荷啊!曾经,一片树叶、一粒石子、一枚书签、一本书、一件衣服、一双鞋等等,只要与身边的人有关,对她来说,都不是简单的物件,而是一个故事一段感情!
三年前她逃到这个县城,今天,对越溪县来说,是如此热闹的今天,她要下乡调研!
辛竹又怎能不知道,舒荷不过是避开不想见到的人。听说,应邀参加这台演出的人员,大多来自京都。还有,听说这酒店,是某陆姓大老板,为支持其未婚妻家乡的发展才出资建设的。
一个小小的偏远县城,有点儿还未成气候的民族生态旅游,哪需要这样上万平米的五星大酒店?还弄这样排场盛大的典礼!
辛竹再不懂投资,也知道这是亏本买卖,是钱多没地方砸了!不过,别人愿意砸钱为其未婚妻博得好名声,谁管得着?
还听说,这位陆姓老板,将从C市来。不知会不会与那位陆大侠有关?
“心肝儿,我走了哈!晚上见!”舒荷穿了一套灰黑色的短袖西服套装出来,长长的黑发中规中矩地绾在脑后,背脊挺直,手臂弯抬,黑色的手提包挂在肘弯里,平添了些许凌厉干练的气势。
辛竹的视线最后落在舒荷嘴角浅浅弯起的那一抹弧度上,心里不觉又是一酸。
舒荷的笑,何时这样隐忍浅淡过?舒荷的笑,是眉眼儿和嘴角一起笑的,看到她笑容的人,都会禁不住跟着眉眼上扬!
辛竹送舒荷出了门,转身将剩下的银耳羹悉数倒入抽水马桶,摁下按钮,放水冲走。然后简单收拾的餐厅和厨房,开门出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舒荷下楼,老刘已经开车到楼下了。因为到灵桥乡的路况不好,老刘提早和其他部门领导的司机换了车,将舒荷的轿车换成了适合乡间小路的越野车。
陈涛下车来,帮舒荷拉开了后座的门。
“不是让你不用去吗?”舒荷上了车,问陈涛的语气,带了些责怪。
“舒线长,我对那些表演不感兴趣!”陈涛回到副驾驶的位置,关好门,系上安全带。只要与工作沾上边,他就中规中矩地喊舒荷的职务。
“舒线长,灵桥乡居住的大部分是M族,有些连汉话都听不懂。小陈一起去,多有个照应!”司机老刘帮陈涛说话。
其实也不是完全帮陈涛,而是帮舒荷。舒荷虽大小是位领导,实际上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穷乡僻壤的地方,未完全开化的民族,哪里会尊敬什么职务。有陈涛时刻跟着,是对舒荷的保护。
灵桥乡是越溪县还没有脱掉贫困帽子的唯一一个省级贫困村,贫困的原因不仅仅是位置偏远土地贫瘠,而是因为当地民族长期离群索居,不与外界交流接触,思想观念难以转化。前段日子,市里启动养殖扶贫项目,给这个月塘村送了几头种猪,结果工作人员前脚刚离开,村长后脚就吆喝人将猪宰了,全村人大吃大喝两天。
这个月塘村,就是舒荷他们今天要去调研的目的地。
车子在崎岖蜿蜒的砂石公路上缓慢行驶。除了这段四十多公路十八弯的县乡公路,一会还有很长一段狭窄陡峭的村际小路。下了车,舒荷和陈涛还得徒步翻山越岭。
老刘看后座上微闭着双目的舒荷脸色很白,再次将车速降慢了些。
陈涛手里一直握着一瓶矿泉水,上上下下地交换着双手握着,没有人注意到他其实是在用掌心的温度加热这瓶水。
这样的路上,车速再慢,也会令尘土飞扬。所以只能紧闭了车窗开冷气。车上的瓶装水,温度也跟着低下来。
若没有呛人的尘土,在这纯净的蓝天白云下,在这清幽的青山绿水间,打开车窗,让清风徐徐透进来,缓缓驱车而行,倒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但是,这种享受的想法舒荷没有、陈涛没有、老刘也没有。隔天才有一趟面的车出入这里的灵桥乡人更没有。那样的闲情逸意恐怕只有久居繁华都市的人才有。
舒荷早已不是大都市的人。
舒荷不得不先去找村长,也就是那个宰了种猪叫全村人饱餐的人。
这个地方的群众交流用的是他们自己的地方民族语言,不说舒荷,就是从小在越溪县城长大的陈涛也听不懂。所以,他们不得不找村长。
而且,这些村民只听村长的,完全不知道副县长、县长什么的是什么意思、何许人物。只认村长是他们的领头羊,是他们心目中最大的官儿、最权威的人。
舒荷一路上都在想,这“移民搬迁”,搬得出去容易,但真正住得下来很难。明明新居住点交通更便利生活条件更好,但好些人,般出去没几天,又回到原居处了。
就像着月塘村石子砍这五六户人家,居住在半山腰,连一条可以通摩托车或拖拉机的路都没有,每天喝的水,还得用马下山驼。
这里的人,全凭一双手在贫瘠的寸土之地觅食,在温饱线下挣扎,可他们居然就不愿意搬。帮他搬出去了,又偷偷回来。
这是舒荷不能理解的。若说他们不热爱生活,想破罐子破摔,可他们的孩子,又一拨接一拨地出生,让计生干部头痛得不行。
舒荷认为,想要生孩子的人,都是对生活满怀信心充满希望的人。
舒荷不能理解。但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她只能通过村长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村长见是舒荷来,异常的兴奋。村里见过舒荷的人都说舒线长是大美人,跟画上下来似的。村长在村民面前特别嘚瑟,因为村里就他与舒荷接触最多。
狠狠吸了一口叶子烟,村长收起长长的烟杆往腰上一别,就挤进后座。
与此同时,陈涛下了车,拉开舒荷一侧的门,将手中捂得温热的水递给她:“舒线长,您晕车,坐前面舒服些!”
舒荷感激地看了陈涛一眼,和他交换了位置。
村长的兴奋度并没有因此降低,自顾自拉拉杂杂地说着。
舒荷不得已停止了思考,嗯嗯哦哦地应付着热情过度的村长。
村长讲的虽然是汉话,但方言太多,本地口音太浓,加上因兴奋语速较快,舒荷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舒荷连猜带蒙地了解村长说的是:他们村飞出去的凤凰变成金凤凰飞回来了,要来回报他们月塘村了。
这只金凤凰嫁了位极其有钱的老公,要来帮家乡搞建设了。
“告诉你们哦,我们娇娇说了,她老公要在村里建设个旅游项目,还要修路。那个项目能让乡亲们都有喝酒吃肉的钱!”村长说得红光满面。
“是吗?”舒荷笑笑。金凤凰的钱估计是捡来的,砸钱不心疼。国家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都没有扶持起来的贫困村,一个私企老板,就算有钱砸,能砸多久?
“村长,他们要建什么旅游项目啊?”陈涛在一旁问。舒荷分管文教卫一块的工作,还包括民政旅游等等,若真有旅游开发项目,怎么没听舒荷说过?
“哟,秘书同志,你不知道,我们娇娇说,村里的这条河是宝,适合弄什么休闲山庄和漂流,说城里人现在就喜欢这个!”村长被笑容挤得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精光闪闪。
“哦,你说三木河旅游开发项目啊!”陈涛笑笑,调开了目光。
这个项目他了解,两年前县里就提出来了,但一直没有招引到合适的开发商。不是县里嫌对方开发规模不够大,就是对方觉得投资风险大。最近,没听说有外资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原来是女婿支持扶持娘家建设,带领娘家人脱贫致富啊,那感情好!
不过,项目若谈成开始建设,协调这一重大的工作,还得落在分管领导舒荷的身上,那又得增加她得工作量了!
陈涛有时候会疑惑地想:舒荷那单薄瘦弱的肩膀,是怎样担起那么多东西的?她比班子中某些人高马大的男领导,更有担当,做了更多的事实。
“是啊!我们娇娇,从小就了不得了。她妈生她的时候,好多人都说看到凤凰飞过......”村长的话匣打开就合不拢了。
舒荷对这样的传说故事丝毫没有兴趣。但村长口中不断吐出的“娇娇”二字,刺得她太阳穴突跳突跳地痛得难受。
他的“林妹妹”,就叫“娇娇”,他就喊她“娇娇”!
舒荷突然讨厌自己,怎么别的话都听不清听不懂听不明白,偏偏就只听清楚听进去了“娇娇”这个音节!
她讨厌这个名字,讨厌听到任何语音、任何腔调发出的这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