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一章(1 / 1)
“她就说要我回去……成亲,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好言好语地和我说话,我就……哎!”杓阳痛心疾首道。
“所以你就相信她,答应她了?”竹觞挑眉。
“呃……没有啊!”杓阳立马心虚地摆手,转身拍着莳幽的肩膀转移话题,“那个,多亏了莳幽啊!是他识破了那个啥天神的计谋!”
竹觞看向莳幽,问:“你也遇到了?”
“嗯,”莳幽回忆道,“我遇到的是一位陵曲的故人,因为事情太过可疑,所以我拆穿了他,后来……”他看向陆吾,“那位大人就自己显形了。”
闻言,陆吾冷哼了一声。
莳幽继续说道:“杓阳看到我的情况便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回去找她再次验证,结果没两句话也被我们拆穿了,显了原形。所以,照这么看来,陆吾大人,您可谓分|身有术。”
竹觞遇到竹莘、杓阳遇到石头、莳幽遇到常武都发生在同一时间段内,如此看来这天神可不是有分|身术么?
陆吾则显得闲定自若,他冷笑道:“我陆吾本就拥有九头九尾之身,分|身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糊弄你们几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你们在刚进这个村子的时候恐怕什么都没发现吧?”
“这话啥意思?”杓阳不解。这个村子的确不寻常,但真要说出些什么来,似乎又抓不到线索。
正当众人沉默下来的时候,田青灵光一闪,道:“我刚来的时候是没发现什么,但我现在知道了!我刚刚去村子里走了一圈,发现除了村长家和六伯家,一个人影都没有!连昨天我们第一个造访的夫妻俩也不见了。所以我想,是不是……”他一指陆吾,“村里的人都是你变的!”
这个猜想不可谓不大胆,众人都一下子愣住了。
“那村民为啥就不见了呢?他故意要给我们看出破绽来吗?”杓阳奇怪道。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莳幽的声音冷静非常,“这位陆吾大人变不了那么多。”
竹觞一抚掌,叹道:“啊,我明白了。九家村,九头九尾之身,是不是说明……”他看向气定神闲坐在一旁的天神陆吾,笑了笑说:“天神大人只能分|身为九?”
杓阳却提出了疑问:“不对啊,九家村里当然不可能只有九个人,我们刚刚进村的时候村里不是挺热闹的吗?”
竹觞答道:“我们来的时候是夜里,加上下雨,人们自然都在家中,于是灯火便可以作伪。而到了白天,村子里有人和没人却是大不相同了。”
陆吾听了众人的推测,道:“不管你们分析得如何头头是道,也未免察觉得太迟了,”他的脸上丝毫不见被拆穿的恼怒,甚至带着一丝得意,“你们如今还不都是入我彀中?”
对于陆吾这般的态度,几人或多或少都心有不快,而其中只有莳幽表现得最为淡定,只听他道:“大人,我尚有一个疑问——最不可测的便是人心,您又是如何看穿我们心思的呢?”
“我之前已经说了,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陆吾有些轻蔑地笑了,而当他的目光犀利地投向众人时,那种睥睨般的感觉对于众人来说毫不陌生,因为那与前一晚村长看向他们的眼神如出一辙。
竹觞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前一天晚上,村长向众人提出的问题本就古怪,而他看向众人的眼神又极其深邃莫测,现在想来,确是有些可疑的。
接着,他提出了这个猜测:“昨晚村长质问我们时,我们就中计了吗?”
陆吾道:“没错,只要看着你们的双眼,我就能知道你们的所思所想。你们想到了什么事、忆及了什么人都会悉数收入我的眼里。哪怕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念头——也许你们自己都没留意。”说着他看向莳幽,意味深长,“而且你们某些自作聪明的凡人当时可没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莳幽的眸色一黯,语气却依旧平静:“我当时发现那盘柿子果有问题,可没想到那是你的障眼法。”
杓阳一听,觉得奇怪:“那柿子有问题?我昨天吃了好几个呢。”
莳幽目光怪异地看他一眼:“这九家村和中原许久未有联系,村里逛了一圈也半棵柿子树也无,你说这些柿子是哪儿来的?”
杓阳登时张大了嘴,他吃柿子的时候哪儿想到这么多呢?他结结巴巴道:“那、那那我吃了那柿子,不会……不会得病吧?”
听了这话,陆吾沉声笑了:“能吃上一口仙家的果实,是你们的荣幸。”说着,他睨了杓阳一眼,语气轻慢,“凡人果然愚钝,尤其是你,中了我的计,却毫无察觉,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同伴发现……”
杓阳被触到痛脚,急道:“你!你的法术和偷窥、耍诈有啥区别?堂堂天神不还干这种下三滥的事儿!”
陆吾眼中的凡人不过蚍蜉一般,这样被登鼻子上脸还是头一回,他一下子恼了,但碍于天神的威严,又只能强自隐怒道:“天帝赋予我的使命便是要我守卫昆仑,惩戒你们这些不速之客更是我的职责所在,如果我不想放你们上昆仑,你们一辈子都休想踏足!”
竹觞捕捉到了话中的关键信息,立刻拉住杓阳示意他冷静下来,接着对陆吾恭恭敬敬道:“大人息怒,我们一众凡人未曾见识过天神的法力,话语冲撞了,望请恕罪。而关于我们想要去往昆仑一事,不知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
陆吾虽然傲慢自大,但也不是不通情理,在稍微平息了心中的怒火后,他冷冷地看了竹觞一眼,道:“你们就这么想去昆仑?”
竹觞点头。
看着面前四人坚定的模样,陆吾冷哼一声:“从古至今,妄图闯入昆仑的凡人多如牛毛,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但你们这群人却怪得很——不为财,却连命都能不要,而且能看破我的法术,想我陆吾阅人无数,扮演几个凡人的能力还是很能以假乱真的。”
“不错,您的扮演的确绝妙,但它并非天衣无缝。”竹觞道。
陆吾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
“我与弟弟竹莘早年感情深厚,所以我对他的印象……”竹觞微微笑了下,道, “始终停留在他年少的时候。而如今若干年过去,虽然我们许久未见,但他又怎么可能还是那番模样呢?”
陆吾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他随即摇了摇头,叹道:“竟然是这个原因,你们凡人的心思真是千姿百态。毕竟我只能看到你们脑海中一时浮现的东西,所以要是和事实有出入,我也难以发现。”
竹觞眼里噙着笑,语气异常柔和:“其实我还得多谢陆吾大人,如果不是靠您的法力,我怎能得见舍弟昔日的样子。”
不管旁人有没有看出什么来,杓阳对自家主子的心思倒是有些理解的。他看到竹觞波澜不惊地说出这番话,心里不太好受,上前打岔道:“诶,那莳幽,你是怎么看出名堂的?”
莳幽的目光原本落在竹觞身上,被杓阳这么一点名,才抬开了视线,沉默了片刻道:“我遇到的是我在陵曲的旧交,他是一名陵曲将领,说是奉命要将我这个叛臣追拿回去。而如果陵曲首领真要捉拿我,怎会只派他一人前来呢?在游说我不成后,必定需要用人力押解的。”
陆吾点点头,道:“我的分|身数量有限也是个问题。想我的修为有万年之深,法力虽然不至于遮天,但对付你们凡人好歹是轻而易举的,却没想到法术中的漏洞全让你们逮住了。”这时,他看向田青,神情有些高深莫测:“这位年轻人,说起来最奇怪的大概就是你了。”
“我?”田青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解。
“就是你,你难道没发现吗?为什么你与其他三人不同,未曾遇到任何人?”陆吾深深地望进田青的眼睛之中,试图再次寻获些什么。
田青感受到众人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这个……我也不知道。”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竹觞的语气很笃定,“因为他的确什么都不怕。”
陆吾的表情不太好看,他打量着田青,“昨天晚上我就未曾在他的眼里看到恐惧,现在依然如此,没想到凡人中真有无所畏惧之人。”他的语气中有感慨,还有一丝凝重,只听他道:“其实无所畏惧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被如此评判,田青没有做声,他不全明白陆吾话里的意思,但他知道,对方说的并非好事。
其他人也因为陆吾的话而陷入了沉默。竹觞知道田青是个孤儿,他之所以无所畏惧,是因为他在人世间几乎无牵无挂——除了他的妹妹。而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无牵无挂呢?恐怕只有出家人,或仙人了。如果当田青的最后一丝牵挂断了,那会怎么样?这个假设刚一提出,竹觞便立即将其打消了。
他看向田青,对方干净的侧脸看起来无忧无虑,清透的眼里焕发着年轻的精神气。竹觞不敢细想,如果斩断了那丝牵挂、磨灭了那份信念,那张脸上会是怎样的神情。
杓阳也觉得陆吾说得在理,不过他的理解与竹觞大相径庭。他用力拍了拍田青的肩膀,流露出钦佩之情:“田青兄弟,我之前真是小看你了!你知道死士吗?一个人如果啥都不怕,那潜力真的很可怕哪!哎——我之前也觉得自己有这般能耐,可现在和你比起来,实在惭愧,惭愧。”
田青被说得不好意思,他挠挠头,笑了笑道:“杓阳公子言重了,我只是没想太多——那陆吾大人……”当意识到话题跑偏到了自己身上,他不免着急,“关于昆仑,您能告诉我们究竟要如何到达吗?”
陆吾的神色阴沉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凡人的毅力。他缓缓道:“哪怕此去九死一生你们也要坚持?”
众人心里早就都有答案了,然而在经历了先前的一切后……尤其是杓阳,在面对石头姑娘时动摇的立场已经让他无法再信誓旦旦、坚定不移了。
陆吾像是又看出了大家的心思,游说道:“凡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未免太愚蠢。亲人、朋友,你们凡人不是最惦念这些东西吗?难道都可以弃之不顾?”
杓阳觉得这话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的拳头逐渐握紧,他觉得自己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
这时,竹觞突然说话了:“就是因为我们知道这不是儿戏,所以会愿意赌上性命。”他说着看向杓阳,语气平和而郑重,“前往昆仑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既然今时不同往日,你我之间只是兄弟相称,你大可有自己的选择。”
“……”杓阳语塞,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候。他的父母早亡,石头姑娘的爹娘便好心收留了他,让他在他们家的酒肆做杂工。他自幼习得一些拳脚功夫,好打抱不平,但是因为性子莽撞易怒,在酒肆里难免会招来事端。
第一次遇到竹觞时,他正得罪了一位贵族家的少爷,起因则与石头姑娘有关。
当年的石头姑娘尚年幼,性格还未见骄横,长相又分外可人,时常跟着杓阳在酒肆里跑前跑后,便引起了酒客的注意。那个少爷是家中独子,被娇惯久了,又仗着门第显赫,出门常常横行霸道。他来酒馆中见了石头姑娘两回便念念不忘,说要把石头姑娘买回去做丫环,石头的爹娘当然不肯,婉言谢绝了对方。而那少爷没有罢休,几次三番上门惹事,搅得一家人不得安宁。
杓阳不是忍气吞声的主,更看不得有恩于他的一家子受人欺凌,所以他在那个阔少爷再次登门的一日,直接和对方拍桌子干架起来。他有一身蛮力,又有些武功底子,那养尊处优的少爷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没两下就败下阵来。可杓阳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被贵族人家派来的手下团团围住。双拳难敌四手,他眼看着自己要命绝于那雨点般的拳脚之下了,一个声音忽然制止了这一切。
他看到一个身着锦袍的人来到那阔少爷跟前说了些什么,那少爷的神情变了又变,没过一会儿便喊上自己的家丁,甩手走了。临走前,他给杓阳丢了个“算你小子走运”的表情,而那张脸上却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跋扈。
如此急转直下的形势让杓阳愣在当场,当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时,不管那个轻而易举扭转了这一切的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他都难掩心头的感激,立即当场磕头道谢。对方将他扶起身,杓阳抬头一看,吃惊地发现那张脸庞竟然非常年轻,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而那个面容尚带稚气的少年人却用云淡风轻的口吻对他说:“如果你真想感谢我,替我效力如何?”
自那以后,阔少爷再也没来骚扰过石头一家,而杓阳则开始了自己新的人生。他认为男儿生当带吴钩,要么征战沙场,要么开创大业,不管如何,起码要有个一展才干的地方。竹觞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从空有抱负而无处施展的迷途,走上了一条明确的道路。更重要的是,他确信竹觞给予他的信任。在为竹觞效力的一次次任务中,那种被赋予使命的责任感是重担,也是恩情,让他无以为报。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是面对那个早就与他情同兄弟的人呢?
想到这里,杓阳的神情坚定下来,他道:“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也会多一线希望。竹兄,我不会走的,我和你们一起去昆仑。”
竹觞清楚杓阳的为人,头脑发热起来能够为别人赴汤蹈火,全不顾惜性命,所以他才担心。他准备再劝说两句,却被杓阳把话堵了回去:“竹兄,这么多年来,我的身手你还信不过吗?我不是亡命之徒,真的到危险关头,就算为了石头,我也会保住自己的小命!”
看着杓阳恢复了一贯大喇喇的笑容,竹觞不由得也笑了,点头道:“好,我相信你。”
接着,莳幽和田青也都表态,表示不会放弃前往昆仑。
见状,陆吾的语气有些恶狠狠的:“看来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果不让你们去昆仑,我看你们能在我这儿耗死过去。”他重重地叹了一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般,“罢了,我就让你们去昆仑,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