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章(1 / 1)
房门外,田青正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半柱香之前,竹觞说和弟弟有事相商,田青就很识趣地把客房留给了他们,出门去村子里逛逛。可这一逛,就逛出了问题。
上午时分,本该热闹的村子却静悄悄的。田青在村子里绕了一圈,未见人影。冷风拂过村口古柏,风声叶响以外只余静谧。他觉得纳闷,往村中望去,白蒙蒙的天幕下是片连的屋舍,屋顶的茅草被风扬起。那一瞬间,田青感觉这个村子就像被遗弃了一般,只有屋檐下挂着的辣椒和咸肉似乎还昭示着人迹的存在。
他又来到了前一天晚上招待过他们的那户夫妻家门前,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却瞧见院门是开着的。他大着胆子走进去,才刚一敲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空无一人,案上摆着三碗冷菜,两副碗匕——正是昨晚他们看见的样子。
田青的心跳猛地加快,为什么会这样?不良的预感漫上心头,带着疑惑、惊愕,以及一丝恐惧,他立马跑了回来。
而他还没进客房,就听到了门内传出的对话。里面的两人声音不大,他听不确切,但竹莘最后的那句话他听清了,顿时心惊。
他手心渗出冷汗,紧贴着门缝侧耳偷听。
房内,竹觞抚摸着刀柄上的花纹,眼底浮出一分凄凉,“说起来,这把刀还是我送你的吧。我当时说,二哥不能随时护你左右,所以你也该有一把利器防身。没想到如今……”心中的悲凉难以抑制,他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竹莘避开竹觞的目光,兀自说道:“我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他犹豫了片刻,伸出手去缓缓握住刀柄,声音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而变得颤抖,“你也可以让我……继续行使使用它的权利。”
然而,还没等他握住刀柄,他就觉得手上一痛,手腕已经被竹觞牢牢扣住。他惊愕地抬头,就看到竹觞那凛然目光正逼视着他。
几乎与此同时的,田青破门而入。可当看清眼前的情景时他不由愣了下:“竹公子,你……没事吧?”
对于田青的闯入,房内的两人都很意外。竹觞眨眨眼,笑了笑,道:“我没事。”
就在竹觞回答的片刻,竹莘另一只手猛地一把抓住刀柄,就欲反捅过去。竹觞一个闪身,险险地躲过,他反扭住对方胳膊,刀柄在其后背重重一击,竹莘一下子跪倒于地,转眼间短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竹觞冷冷地问。
竹莘并未作答,默然片刻后竟垂着头自顾自地笑起来。
“竹兄!”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竹觞和田青闻声看去,只见杓阳和莳幽出现在了门口。
“他不是什么人!”杓阳急急忙忙地冲进屋来,大着嗓门道,“竹兄,我跟你说,这个家伙,他根本就不是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竹觞皱眉:“怎么回事?”
“这个……”杓阳抓了抓头发,显得无从开口,“哎,你让他自己和你说。”
竹觞蹲下身来,抬起竹莘的头,逼迫他直视自己。
“告诉我,你是谁?”
紧接着,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竹莘大笑出声,而那个笑声厚重而低沉,俨然不是竹莘的声音。竹觞不由松开了手,紧盯着地上的人。
接下来,发生了令竹觞和田青目瞪口呆的一幕:一阵云雾腾起,竹莘突然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个高大人影渐渐出现在了弥散的云雾间。
“区区凡人,竟能将我识破。”那个人影直起身来,缓缓说道。
他身材魁梧,高达九尺,给人强烈的压迫感。而当云雾散去,众人看清他的体貌时,一时皆讶然不已。
他的面貌与凡人无异,是一个神色肃然、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而他的耳朵却状如兽耳,毛色黄棕带黑色圈纹和白色斑点,最令人愕然的是他露在短衫外的手——赫然就是一双虎爪。
如此如妖似怪的外形令竹觞和田青不由心生畏惧,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是……妖怪?
竹觞很快镇定下来,戒备地问:“请问,你是?”
对方冷哼一声,倨傲道:“我乃天神陆吾,职守帝下之都昆仑,至今已有万年之久。”
没想到对方是这般来头,几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只听他继续说道:“你们擅闯昆仑实乃重罪,我对你们可谓手下留情,至今只是稍加警示而已。你们现在可有悔改之心?”
实在是过于傲慢的口气,这突然出现的天神不仅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解释的打算,而且一开口就是居高临下的质问,竹觞很不快。他反问道:“不知天神大人能否先解释下假扮我三弟一事原因为何?”
“愚蠢的凡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就是对你们的警告。”陆吾一派不容置喙的姿态,“你们凡人大多是胆小鼠辈,嘴上口口声声无所畏惧,实际上都有死穴——那些不可启齿的、真心恐惧的东西。而你们的心思再如何弯弯绕绕,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他说着一一扫视过众人。
顿时,竹觞心头的疑惑有了一个豁口,他好像明白了一些缘由,转头问道:“杓阳,你们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人?”
杓阳脸色一僵,似乎有些不愿开口,支支吾吾道:“那个……竹兄,我……”
“说。”竹觞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东西会成为自己的死穴,难道真被这个天神说中吗?当然,他知道杓阳的心思也就那么些斤两,复杂不到哪儿去。
杓阳屈于主子的威严,只能横下心,不情不愿地坦白:“咳,还不是遇到了……石头那婆娘。”
闻言,竹觞差点没忍住笑。
石头姑娘是杓阳的青梅竹马,对杓阳可谓死心塌地,一心就想嫁给他,而杓阳却视她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这次昆仑之行,杓阳没瞒住她,临行前几乎下跪求饶才得到放行,对此杓阳依然心有余悸。如果说杓阳害怕什么的话,大概就只有这位姑娘了。
“那具体怎么了?”想到这里,竹觞面上正色道。
杓阳叹了口气:“唉,说来也莫名其妙,她今天早上就突然出现在了六伯家里,老子差点儿被她吓死!我就奇怪了,问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来干啥?结果她说……”
杓阳回忆起这天早上的事情。
他穿戴完毕后,准备去隔壁喊上莳幽然后去村长家。他刚一打开房门,险些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门口竟然坐了个人,而且,怎么如此眼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大桩子!”
登时汗毛倒立,虎躯一震。杓阳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半天说不出话来。对方圆圆的脸上一双杏眼又黑又亮,眉毛上挑,绽着一个灿烂的笑。瞧着是个二八年华的可爱姑娘,可下一瞬间,那张风云变色的面孔和怒气冲冲的吼声立刻显露了她的本性:“老娘等了你一个时辰!!”她二话不说两手一伸拍在杓阳面如菜色的脸上,使劲又揉又捏,“怎么了?吓傻了?看到老娘就这副死人样?!”
杓阳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面露惧色,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我赶路赶得几宿没合眼!”一抬头看到杓阳呆若木鸡的模样更加不满了,埋怨道,“喂,你难道都不感动一下?”
“我、我我感动!我见到你……激激动还来不及,呵呵呵。”杓阳满脸堆笑,可没想到对方一抬手又一个呼啦过去,力度几乎与巴掌无异地拍拍他的面颊。
石头姑娘眉毛一拧,不悦道:“你是结巴了还是怎么的?给老娘好好说话!还有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表情难看得要命!”说着,她揪起杓阳的耳朵往屋里拉,“算了算了,我们先进屋聊正事儿。”
回到屋子里,房门一关,杓阳的耳朵就开始饱受摧残。石头姑娘又抱怨又哭诉,最后得出的大意是,对方因为相思心切,担忧杓阳的安危,所以一路寻了过来,并且没有到此为止的打算。
于是杓阳按耐不住了,终于逮着了石头姑娘喝口水的间隙,问:“那……石头啊,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对方瞥他一眼。
杓阳打了一下腹稿,苦口婆心道:“你看我还没完成任务呢,一路上凶险万分,还都是一群大男人,你跟着我们也不是事儿啊,所以你……”
石头眼睛一瞪,不高兴了:“你如果担心我的安危,就和我回去!不然我就赖着不走了!”
杓阳深知对方一旦下定决心了就怎么都劝不住,急得抓耳挠腮:“别、别啊,这个事……我走之前你不是同意了吗?只要我保证能平安回去!”
石头姑娘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反悔之心,分辨道:“……不行!那个,呃……我娘说了,男人得抓牢,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谁知道你会不会乘机溜了!”
杓阳有一丝被看穿的心虚,但他觉得这没道理啊,婚嫁还带强买强卖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抗争,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你放心,我……我不会溜的。”主要还是不敢溜……他暗自捶胸顿足。
而石头姑娘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她道:“就算你不会溜,可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就回不来了呢。”
杓阳没想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看着她有些沮丧的神情,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这次出行会很艰难,你对你家主子又特别尽心尽力,所以我才担心……”她叹了口气道,“国内形势又不稳定,我只想能安稳点过日子……”说着,她抬起头来,目光闪闪的,“我家里都已经拾掇得差不多了,嫁妆都备好了!我不需要你的什么聘礼,我知道你没亲没故的也拿不出什么来……所以,桩子,和我回去吧。”
杓阳望着那双真诚的眼睛,他突然觉得自己被说动了。对啊,前途未卜,生死难测,如果昆仑真的凶险万分呢?如果真的遭遇了什么……
这个瞬间,他的心底闪过恐惧,不只是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对负了那颗真心的恐惧。他感到奇怪,从何时起,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有了畏惧的事情?又是从何时起,他无法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我……”杓阳终于开口了,他的心里还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一边是为了主子,一边是为了眼前这个姑娘,“等我查明了去昆仑的路,如果真的很危险……我就和你回去。”话出口后,他觉得很不是滋味。他尚不能接受自己这个懦夫般的决定,可他又觉得别无他法,当面对石头姑娘的时候,好像那些忠信礼义都失去了说服力。
“好!那可说定了哦!”石头姑娘露齿一笑。
“嗯,一言为定。”杓阳点点头,看到对方带着喜色的红润面庞,又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先去隔壁找个朋友,然后我就去村子里打听昆仑的事,你赶路也累了,先在这里休息会儿。”
“嗯,那你快去快回吧!”
出了房门,杓阳觉得恍惚。最后石头姑娘的神情、话语,都比往常温柔多了,他一边回味着,一边乐起来。
刚走到莳幽的房门前,杓阳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他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不由心生疑惑。里面是谁?
他敲敲门喊:“莳幽!是我,开门!”
门里一下子安静了,只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唰的一下打开——
“什么事?”莳幽的声音本就喑哑,此时竟格外的低沉,冰冷中带着戒意。
杓阳有些摸不清状况,愣了一下答道:“啊,我来找你一起去村长家。”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话音没落莳幽就要关门。
杓阳奇怪了,连忙拦住他:“诶诶,我还不能进去了?”说着他探头探脑道:“你房里是不是来人了?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说话来着。”
“没有,你听错了。”莳幽并未让步,只身挡着门口,几乎就是要赶人的架势。
“谁说没人的!”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莳幽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房里的男人走了出来,杓阳终于看到了对方。
那是一个身着干练短衫,武夫打扮的青年男子。他相貌平凡,但眉目朗朗,脚步稳健迅速,很有一副正派之人的样子。
“我叫常武,是莳幽的……故人。”他率先自我介绍道。
“故人?”杓阳瞧着对方的衣着打扮,突然醒悟了,“你是陵曲人?!”
“正是。”
“你来找莳幽做啥?”杓阳摆出戒备的姿势。他瞧见莳幽正严肃地站在一边,和眼前这位故人的关系似乎有些紧张,立即冒出了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我知道了!你是来抓他回去的!”
“我原本是打算带他回去的,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他的神色黯然,可抬眼看向莳幽时的眼神是恶狠狠的。
杓阳疑惑道:“啥意思?”
“这是我和他的事,你就别管了。”莳幽说着就打开门要赶杓阳出去。
杓阳纳闷了,他没料到莳幽竟会这么不领他的情。
他刚要压不住火气想要杠上两句,却听常午道:“这位兄台,你是莳幽的朋友?”
“对啊,怎么了?”杓阳不假思索,却没注意到一旁的莳幽目光一沉。
闻言,常武两步上前,双手抓住杓阳肩膀,满脸急迫:“你既然是他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他……!”
一道寒光闪过,就算杓阳习武多年也没来得及看清那电光石火间的动作,回头时只见两根银针刺在门板上,而常武一个闪身躲至了窗边。
“刚刚怎么回事?”杓阳回过神来,却吃惊地看着莳幽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而他的右手则收进了袖管中。“……莳幽,你干的?”
莳幽沉默不语,他的脸庞被罩在面具之下,情绪难测,但眼神透出冷意。
“我们不是故交。”莳幽蓦然开口。
“啊?”
“因为他不是常武。”
杓阳傻眼了,他一时不明白莳幽是什么意思,字面意思?他立刻回头看向常武。而这时,令他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常武突然消失了,云雾之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虎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