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九十二章（1 / 1）
莱戈拉斯静静地望着阿拉贡，他们刚才还在聊着阿拉贡与阿妮拉的童年时代，而现在阿拉贡又在出神了，他的眼睛好似在望着远方，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灰色的眼睛在篝火偶尔爆出的明亮的火星中时而变成灰蓝色，有时又映出灰绿色，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有点忧郁。
“不然你去休息吧，埃斯泰尔。”莱戈拉斯好心说道，“这里我帮你看着，反正我也睡不着。”
“啊，那倒不用。”阿拉贡弹了弹烟斗，说道，“今夜应该不会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在这里守着也只是因为睡不着而已，就算真有什么突发情况，维迪在上面也会立刻听见的。”
“维洛迪斯？在上面？”莱戈拉斯惊诧地问道。
阿拉贡指了指森林边上的一棵大树。
莱戈拉斯上去时，阿妮拉正斜倚在一根树枝上望着无边无际的星空，听见他上来了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晚上好，莱戈拉斯。”阿妮拉向他打招呼道，“今天晚上星星真多，我刚才还想着你会不会上来看一看呢。你遇见埃斯泰尔了吧？”
“是，我们还聊了一会儿。”莱戈拉斯回答，“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了你，那么多棵树，你为什么就偏偏选中了我在上面的这棵呢？”阿妮拉说道。
气氛好像有点古怪，莱戈拉斯试图转移话题：“不过你和埃斯泰尔都很喜欢星星啊，维洛迪斯。我一直以为只有西尔凡精灵才会喜欢星光，人类和矮人不是总觉得星光太过清冷吗？”
“埃斯泰尔那小子喜欢星星是有特殊原因的。”阿妮拉闷声笑道。
“他说他爱上了那其中的一颗。”莱戈拉斯也笑道。
“哦？他跟你说了？”阿妮拉轻声叹了口气，“是啊，爱上了最美也最遥不可及的那一颗。”
“唉，既然如此，这天上有那么多星星，又何必单恋着那一颗呢？”莱戈拉斯说。
“哎呀，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阿妮拉惊讶地看着他，“我还以为精灵都是很忠贞专一的，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改变的呢。”
“忠贞，那是给已经缔结了婚姻的终身伴侣，或至少是两厢情愿的爱人的啊。”莱戈拉斯说，“就算是精灵，也不是每一份爱都能得到回报的，我们也不是生下来就知道谁是自己命定的另一半的，多个精灵同时追求一个人的情况也是经常会发生的，若是我们爱上了一个人就一定要在那棵树上吊死，那也未免太悲惨了。”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爱陶瑞尔了？”
“陶瑞尔？”莱戈拉斯慢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阿妮拉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她，顿时颇感尴尬，“咳，那时的事就别提了……而且你是对的，维洛迪斯，我以前对陶瑞尔的感情恐怕确实还没有到可以称之为爱情的程度。”
“嗯哼。”阿妮拉颇为促狭地轻哼一声，“不过呢，你倒也不用太担心，埃斯泰尔心心念念的那颗星星的心其实也早已只属于他一人了。”
“这么说他们是两情相悦了？”莱戈拉斯大为高兴，“可是看埃斯泰尔那样子，好像事情没有那么顺利啊，维洛迪斯你刚才也说那颗星星遥不可及……”
“那位姑娘的身份血统可高贵着呢。”阿妮拉说道，“而且她的父亲也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原来如此。”莱戈拉斯说，“不过，凭埃斯泰尔的本事，他早晚能成为一位顶厉害的大将军，说不定还能有自己的封地呢，到时候那姑娘的父亲就会答应把女儿嫁给他了吧？”
阿妮拉吃吃地笑：“大将军哪里够格迎娶那位高贵的小姐啊？那姑娘的父亲可放话说她的女儿非人皇不嫁呢！”
“天啊，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自负的父亲？！”莱戈拉斯惊呼道，“连埃斯泰尔这样的女婿都看不上，我看他的女儿大概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阿妮拉憋笑憋到内伤。
六十年后，瑞文戴尔——
莱戈拉斯：“尊敬的埃尔隆德领主，今天我冒昧地请求您同意将您的女儿嫁给我。”
埃尔隆德如沐春风地轻笑一声：“莱戈拉斯王子殿下真是爱说笑。”说罢挥袖而去。
莱戈拉斯：“……”
阿拉贡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那维洛迪斯你又是为什么这么喜欢星光呢？”
“我吗？陶瑞尔曾经说，星光是回忆，这倒是一点没错。”阿妮拉抬起头，一大片星光就倾泻进了她的眼睛里，“不过我不是从她那里初次听到这句话的，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星空总能让我再次回忆起那些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睛里装进了星空的原因，现在她的眼神变得恍惚又飘渺，深邃而悠远，目光仿佛穿过这片星空飞跃到了几个世纪前。
这大概就是阿妮拉与阿拉贡的不同？同样是一副在夜空下的忧郁模样，阿拉贡的脸上总是还带着那么点青年人的青涩感，他的烦恼似乎也是每一个年轻人都可能有的烦恼，但这其实才是正常的不是吗？说起来这两人其实还不到三十岁，但阿妮拉却不然，她在夜晚时的模样是那种只有历经了岁月洗礼才会有的绝对深沉，她的眼睛里也藏着不知多少故事。
然而即使如此，在莱戈拉斯看来，阿妮拉还是嫩了点……
“你才二十九岁啊，维洛迪斯。”莱戈拉斯无奈地叹道，“就不要对着一个两千多岁的精灵说‘很久很久’之前这个词了好吗？”
“……”阿妮拉的沉思被打断了，她扭过头来，带着些许不满地瞪了莱戈拉斯一眼。
那双眼睛里溢满了星光，熠熠生辉，绚丽无比，本来是嗔视的一眼因此变得含情脉脉似的，倒让莱戈拉斯看愣了一下。
然后阿妮拉笑了，眼睛眯了起来，细碎的星光就从她的眼角里洒了出来，她说：“你的眼睛真好看，莱戈拉斯，就像装着星星一样。”
维洛迪斯真是自恋，莱戈拉斯想，他刚才明明根本没在看星星。
“唉，可那些事对我来说真的好像已经很遥远了啊。”阿妮拉托着腮，“不过呢，说是很遥远，其实却也好像很近，每当我看着星空的时候，当时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
莱戈拉斯看着阿妮拉的神情，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阿妮拉现在这样，分明就和阿拉贡一模一样，沉思中带着些许忧郁，可忧郁却也不能掩盖其中的欢愉。可是，阿拉贡刚才不是在思念他爱慕的那位姑娘吗？
“告诉你‘星光是回忆’这句话的，是你之前在蒂哈普阿镇提到过的已经去世的那个人？”莱戈拉斯试探地问道。
“咦？”阿妮拉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莱戈拉斯语气生硬地回答。
阿妮拉愣了愣，不确定地问道：“你生气了？”
莱戈拉斯抿着嘴唇没说话。
“可是为什么呀？”阿妮拉不知所措，“要是我哪里说错话了，我给你道歉，可是你总得让我知道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吧。”
“……你还喜欢那个人吗？”莱戈拉斯闷声问。
阿妮拉眨巴眨巴眼，突然恍然大悟了，同时感到哭笑不得。
“如果你还喜欢他，那你之前说的喜欢我是什么意思？”莱戈拉斯的耳朵尖都红了，但是他固执地问了出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把他们之间那有点复杂的关系拿到明面上来谈，自离开幽暗密林之后，两个人就默契地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阿妮拉再也没说过自己喜欢莱戈拉斯，莱戈拉斯便也装聋作哑地当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因为他确实是非常喜欢阿妮拉的，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你为什么问这个？”阿妮拉问，“你并不喜欢我，对吧？”
莱戈拉斯噎住，他要怎么回答呢？难道就因为他并没有打算回应阿妮拉的感情，阿妮拉就可以欺骗他她喜欢自己吗？或者她其实并没有欺骗自己，她是喜欢他，但她同时也还喜欢着之前喜欢的那个人？
“我和那个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他突然问道。
“啊？”阿妮拉愣愣地眨眨眼，反应过来后苦下脸，“我不想对你说谎，莱戈拉斯。”
“你就算对我说谎我也能看出来，所以你实话实说就可以了。”莱戈拉斯冷笑，“我和那个人有哪里相像吗？”
“……差不多一模一样吧，各方面。”
“不可能！哪里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人，我们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阿妮拉郁闷地想了想：“有，他喜欢我，你不喜欢我。”
莱戈拉斯气得翻身就要下树。
“别别别，别走！”阿妮拉眼疾手快，猛地扑过去拦腰就抱住了莱戈拉斯。要是她是从前那个人渣，被这样误会就算了，然而她现在洗心革面，痴心不改了几百年，没想到一朝之间在喜欢的人心里就要被打回原形，这能忍？
不过她当然没有精灵那灵巧劲儿，手上是抓住了，脚下却站不稳了，重心一歪眼看就要一跟头栽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被莱戈拉斯一把捞进了怀里。
“你小心点。”莱戈拉斯这下什么火气也都吓没了，无奈地扶着阿妮拉小心地重新坐好。
“你一定要听我解释。”阿妮拉拽着莱戈拉斯的衣服不撒手，万分恳切地说，“不许说‘我不听我不听’或之类的话。”
莱戈拉斯的嘴角抽了一下：“好啦，我听着就是了。”
“上面发生什么了？你们两个没事吧？”阿拉贡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没什么，就是我脚滑了一下。”阿妮拉大声回答道。
底下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阿拉贡的声音再次欲言又止般响起：“维迪你稍微矜持点……”
“……”阿拉贡你可真是我亲弟弟！
“所以维洛迪斯你要说什么？”莱戈拉斯低下头问道。
“呃……”说什么？说我喜欢的所谓两个人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人吗？阿妮拉心里有苦说不出。
“我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而生气，维洛迪斯。”莱戈拉斯低下头叹道，“有些人希望喜欢自己的人越多越好，即使他并不喜欢那些人，却也不想让那些人喜欢上别人。我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你不是，我曾经是。
“你还记得你以前在幽暗密林时和陶瑞尔发火吗？你指责陶瑞尔认不清自己的感情，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可是你现在又和她有哪里不一样呢？”莱戈拉斯说，“你还是喜欢那个人的，维洛迪斯，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你依然爱着他。你只是恰巧遇见了和他在某些方面有些相像的我，所以你欺骗了我，也欺骗了你自己……”
“不不，停！停！”阿妮拉挥手打断了莱戈拉斯，“你所说的完全只是你所猜测的，什么替身啊，什么假想敌啊，全都是你脑洞开太大了！现在你得听我说——”
在莱戈拉斯惊讶的目光下，阿妮拉捧起他的脸，毫不闪避地看着他的眼睛。
“精灵都是可以通过眼神判断一个人到底有没有说谎的对吗？”阿妮拉问他，“那么现在，看着我的眼睛，你就会知道我下面所说的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虽然她的表情很坚决，但手下的动作又是非常轻柔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给莱戈拉斯留足了拒绝的余地，只要莱戈拉斯哪怕稍微皱一皱眉，她就会立刻放手。
但一定是她的眼睛实在太美丽了，像是璀璨的星空，又像是碧绿的海洋，里面游动着闪闪发亮梦幻一般的鱼群——莱戈拉斯以前没有见过海，但此时此刻他却只能想起那片被无数文人雅士歌颂赞美、精灵们最向往的地方——所以自己才竟然没有一点反抗，就那么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无比用力地、像是要刻进他的心里一样把那些话说出来。
“我喜欢你，莱戈拉斯，不，我想我可以说我是非常非常爱你了，而且我只爱你，你才是我的现在，我的那颗星星，我心中无可取代的那个人。或许我也曾经对其他人有过好感吧，那一定只是因为他太像你了，每当我想起他时，我都会继而想起你，但你说的没错，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如果说你们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只能带给我美好的回忆，而只有和你，我才能看见我的整个未来！”
阿妮拉直视着莱戈拉斯的眼睛，深情款款，而面对着那样炽热的眼神的注视，莱戈拉斯只是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一阵微妙的沉默。
阿妮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着一寸一寸地向莱戈拉斯靠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从未如此近过，彼此的呼吸温热地拂在脸上，彼此的睫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彼此的心跳也是从未感受过的剧烈。
就在阿妮拉几乎就要吻上去的时候，莱戈拉斯突然猛一侧脸，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维洛迪斯，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很感激，不，我是说我很抱歉。”莱戈拉斯语无伦次，“但我并不……你知道我……”
夜晚清凉的风吹来，迅速地吹散了那一点暧昧的余温。
“我明白。”阿妮拉微笑着点点头，“没关系，我刚才说那些不是为了勉强你接受你不想要的东西的。”
一片云恰好飘过，遮住了漫天星光，也让阿妮拉看不清莱戈拉斯脸上现在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
“已经这么晚了。”阿妮拉说，“下去帮我告诉埃斯泰尔他该去休息了好吗？”
“那你呢？”
“我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莱戈拉斯欲言又止。“抱歉。”最后，他懊恼地轻声说了一句，就消失了。
“……”阿妮拉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在树枝间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抬头望去，是深蓝色的漫漫星空，低下头是墨绿色的茫茫林海，四周除了时不时响起的阵阵虫鸣外寂静无声，偌大的世界此刻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