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第九十三章（1 / 1）
莱戈拉斯三下两下就从树上跳了下来，不过在快要到达地面时却踩空了树枝，虽然及时重新掌握了平衡，但落地的姿势还是稍显狼狈。
“你没事吧？”阿拉贡惊讶地看着他，“维迪呢？”
“她说她再在上面待一会儿，让你先去睡觉。”莱戈拉斯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阿拉贡没有立刻说什么，蹙起眉头看了他一会儿：“你们俩没事吧？”
“什么？哦，没事，当然没事。”莱戈拉斯尽量平静地说，“难道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倒没有，嗯，可能只是我太敏感了吧。”阿拉贡松了口气，“你们没吵架就好，莱戈拉斯，如果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稍微让着点维迪可以吗？可能你看不出来，但那家伙真的很爱你……”
听到爱这个词时，莱戈拉斯浑身像触电一样抖了一下，然后他才反应过来阿拉贡说的爱大概并不是指阿妮拉刚才对他述说的那种特殊的爱：“好的，我怎么可能不让着她呢？我那么尊敬她，那么、那么爱她……谁不爱她呢？”
“是啊，谁能不爱她呢？”阿拉贡赞同地点点头，“那我就先回去睡一觉了，下一班守夜的人一会儿也该过来了，到时候也让维迪去休息好吗？”
莱戈拉斯胡乱点点头，阿拉贡就放心地离开了。
周围安静下来，莱戈拉斯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依旧跳得飞快，耳朵尖儿也有点发烫。
哦，我真是蠢爆了，刚才还问埃斯泰尔我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根本就哪里也不对劲，莱戈拉斯绝望地想道。我的脸不红吧？或许他以为那是篝火的光？
阿妮拉的那些话还在脑中不受控制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好像每个词每句话都带着回音似的，眼里满映着星空，森林，大海，和他。
那样要满溢出的款款深情，那样连触碰都只敢小心翼翼的温柔体贴，为什么阿妮拉就把它们都给了完全不能回应她的感情的自己呢？
那一夜的事情之后倒也没给阿妮拉和莱戈拉斯之间造成什么隔阂，至少表面上谁也看不出来，他们还是像最好的伙伴与战友一样一起出生入死，互相关心着，时不时也互损几句。
但细微的影响还是有的，比如说，莱戈拉斯突然前所未有地想了解阿妮拉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他从前也听阿妮拉和阿拉贡偶尔提起过几句，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恩师，开始时两人都还挺正经的，到后来却往往就变成了互相扯皮揭短，实在争执不下时当即拔剑决斗的情况也是有的，不过无一例外都是阿妮拉获胜。
以前莱戈拉斯看这两姐弟耍嘴皮也只是看得开心，最多也就是感叹一下两人感情真好，现在想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认识了这两人两三年，对他们的过去却依旧一无所知。他们的父亲是谁？他们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他们的故乡在哪里？他们是从哪里学到这么丰富而渊博的知识的？到底是怎样的过去与环境才能造就出阿妮拉和阿拉贡这样优秀的人呢？
“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说不上来啊。”耐罗耸肩道，“那两人一向神秘的紧，十年前回到杜内丹部落时我才认识他们两个，但那时他们已经二十岁了，至于他们再以前的事，我从来没听他们说起过。”
“这样啊。”莱戈拉斯有点失望。
“不过……”耐罗回想起以前的事。
我是耐罗。
我出生在伊利雅德地区的陶达尔村，在黑暗的爪牙试图对努曼诺尔人赶尽杀绝的情况下，这里是为数不多的几片还在杜内丹游侠保护下的平静地区，由埃西铎的后裔阿拉多陛下领导着我们。
在我八岁那年，阿拉多陛下在击杀食人妖时不幸牺牲，他的儿子阿拉松继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努曼诺尔人的新领袖。
又是一年后，阿拉松陛下与吉尔蕾恩殿下的孩子诞生了。
我和其他人一起在外面等候着，几小时后那扇门打开，阿拉松陛下与吉尔蕾恩殿下的母亲伊沃尔玟女士一人抱着一个婴孩走了出来。
“啊，吉尔蕾恩殿下生了对双胞胎呢。”我听见有人惊喜地说道。
“看啊，这是阿妮拉和阿拉贡。阿拉松的儿女们！努曼诺尔人伊兰迪尔的后裔！”伊沃尔玟女士大声说道，“而根据我族古老的律法，阿妮拉会成为下一任努曼诺尔人的领袖，埃西铎的继承人！阿妮拉万岁！”
“阿妮拉万岁！”我当时跟着众人一起挥拳喊道，看着那个还包在襁褓中的小小的一团，内心突然翻腾出一股极其奇特的感觉。
那是我们未来的领袖，未来的女王，未来的希望，现在就只是那么一个弱小的婴儿，却注定要为了人类的未来奋斗终生，或是名垂青史，或是血洒疆场。
当她以后清楚了自己的命运后，她会怎样想呢？是为了自己高贵的身份而倍感自豪？还是诅咒维拉托付于她的无法逃避的责任？
我站在人群中望着那个婴儿发着呆，脑子里则在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就在这时，那个婴儿突然睁开眼睛看向我，不由自主的，我全身一震。
其实说她是看我的倒有点自恋了，阿妮拉只是扫了人群一圈，眼神与我对上的时间不超过半秒，可我却因那一眼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爸爸。”我拽拽父亲的袖子，“她刚才看我了。”
“是啊。”父亲高兴地回了我一句，根本没理解我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也没察觉到到那股违和感。
我当时没有多想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那个眼神，只是本能地觉得那眼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眼里，就像一个婴儿的身体里装进了一个无比成熟的灵魂，令人毛骨悚然，很不舒服。
但现在想来，也不仅只是如此，大概我当时从那个眼神里，就已经隐隐预感到了那个小小婴儿未来的模样——
她会为自己的身份骄傲，但她不会只有高贵的身份值得去骄傲，甚至在未来她的身份也许对她来说会成为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她也会为这沉重的责任而叹气，但她绝不会逃避，直到她不堪重负倒下的那天来临前，她或许都不会对此有半句埋怨。
多么崇高，伟大！就好像她天生就该是一位国王！
但这样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生，也是最为无趣的人生，这样好像已经被命运一锤定音了似的人生，也是我最为厌恶的人生。
我喜欢小孩子，他们有无限的可能性——阿妮拉是个特例，而且我也很喜欢吉尔蕾恩女士，她的美丽，善良，当时都让我惊为天人，或许是那时我的母亲刚刚病故的缘故吧，而吉尔蕾恩殿下的温柔能让我暂时忘记那些伤痛，所以我那时没有事时下意识地就爱去看望她，理所当然的也会经常见到阿妮拉和阿拉贡，有时也会逗逗他们。
阿拉贡经常被我逗得咯咯乐，阿妮拉则是一如既往的无趣，通常情况下她都会暗暗翻个白眼，然后扭过身去装睡，要是被我弄急了就会大哭出声——光打雷不下雨那种，直哭到我再也不敢碰她一根手指头为止。
阿妮拉和阿拉贡飞快地成长起来，和我所预料的一样，阿妮拉从小就显示出了她过人的聪明才智和天生的领导才能——尽管她领导的都只是些和她一般大的三两岁的小孩子吧，但这也可以说明些问题，何况有时这种没有等级观念的小孩子才最难管。
大人们都很高兴，半认真半玩笑地说着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阿妮拉真是天生的领袖，不愧是埃西铎的后裔哩，以后若是能回归王座，又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我却很可怜她。
阿妮拉的出身注定了她会成为人皇，阿妮拉的性格注定了她会成为一位伟大的人皇，而这个身份会带来多么大的束缚，我根本无法想象。
最后，她会孤身一人站在高处，恩泽天下，受万人敬仰，载入史册，千秋万代供人评说，这是她唯一的下场，光辉而寂寞。
我十一岁那年，大量半兽人攻进了陶达尔村，我们寡不敌众，阿拉松陛下和我的父亲都在那一场战役中牺牲，之后吉尔蕾恩殿下带着阿妮拉和阿拉贡离开了已经不安全的村子前往他处请求庇护，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三人，在那之后，埃西铎的后裔再次在中土消失了。
十八年后——
我刚刚参加完一场小型战役，回到部落里稍作休整，顺便盘算着接下来要去哪里。
“嘿，耐罗。”哈巴拉德从背后拍了我一巴掌，坐到我身边，“我们收到消息说北方的迷雾山脉那头有半兽人作祟，我父亲正在召集人手前去围剿，你要不要来？”
自从阿拉松陛下过世后，部落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没有人有权力命令其他人必须前去参加某一场战役，大家都是分散在各地四处游荡，若是需要帮手了，就要像现在这样到处招募人手，若是人数不够，那这个计划就很可能取消，不过这种情况很少，游侠们对半兽人总是欲除之而后快的，除非那个计划实在离谱。
我不讨厌这种生活方式，没有强制的命令，更加随心所欲，但我也得承认这样对努曼诺尔人相当不利，我们没有主心骨，宛如一盘散沙，长此以往，杜内丹部落的彻底消失只是时间问题。
“来吧。”哈巴拉德百般怂恿我，“双子这次也会一起去。”
“他们又来了？”我有点心动，能让双子都前来参战的，必定是有一定意义的战争。
“是呀，来不来？”哈巴拉德说。
“行，我去。”我回答道，“除了双子还有哪些人会去？”
“还是那些人呗，部落里能赶回来的都赶回来了，除了老巴里，他的风湿病又犯了……”哈巴拉德掰着指头数了数，“哦，对了，这次双子还带来两个人，应该也会跟我们一起去。”
“两个……什么？”我皱起眉，“精灵？”
“不是，就是人类，也是努曼诺尔人，不过从来没见过，大概以前一直流落在外。”哈巴拉德回答，“挺年轻的，是一对姐弟。”
“哦？”
努曼诺尔人四处分散，有没见过的也不奇怪，但能让双子带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他们现在正商量作战计划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走。”
当我走进房间时，一眼就看到了哈巴拉德说的那一对姐弟。
“……”确实是人中龙凤，即使站在瑞文戴尔的那一对兄弟旁气场也不差分毫，尤其是那个女子。
听见有人进来，里面的人暂时停下向我看过来。
“埃莱丹殿下，埃洛赫殿下，好久不见。”我做了一个精灵的问好的手势。
埃莱丹——也可能是埃洛赫——点点头：“好久不见。”然后转向那个陌生努曼诺尔女子，“你继续说，维洛迪斯。”
那被叫做维洛迪斯的女子对我笑了笑，就转回去继续用手比着地图说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分出三分之一的人在南边埋伏……”
我过去听她说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出声：“抱歉——”
维洛迪斯停下来，看向我，倒没有被打断的不满：“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在南面埋伏也不是不可以，”我说道，“但如果我们能从绕到他们后面直接包抄的话，更能完全截断他们的退路。”
“可是想要绕到那边得穿过一整片树林呢。”她说，“我担心时间来不及——”
我挑高眉毛，盯着她看了半天，直到她弟弟不满地皱了一下眉，才看向瑞文戴尔的双子：“这就是你们带来的努曼诺尔游侠？”
“努曼诺尔人，不是游侠。”埃洛赫——也可能是埃莱丹——回答我，“维洛迪斯和埃斯泰尔以前都是跟着正规军队打仗的。”
“啊，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对维洛迪斯解释道，“军队想穿过这种丛林可能确实得费点功夫，但是游侠的话，只用一个小时就绰绰有余了。”
“这样啊。”维洛迪斯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浅粉色，她又羞又恼地瞪了一眼双子，小声抱怨道，“你们两个也不说一声……”
“因为维洛迪斯你的方案其实也非常完美，一点问题也没有啊。”双子笑嘻嘻地回答她，“只不过是缺乏经验罢了，以后可以多多请教耐罗呢，他在和你们岁数差不多的人里算是非常厉害的了。”
“我也这么觉得呢。”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一抹娇俏的粉红色，笑眯眯地对我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维洛迪斯，以后还请多指教——在关于游侠的各方面上。”
我刚刚回握住她的手，就听见了她的后半句话：“什么叫‘在关于游侠的方面上’？”
“因为在其他方面，我可就不一定比你缺乏经验了。”她带些挑衅地说道。
争强好胜的小女孩，这是维洛迪斯给我的第一印象，但又很干脆透亮，并不招人讨厌。
再后来，我作为独行侠的日子就到此结束了……
我原本以为从军队里出来的维洛迪斯会是个死板或至少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和我完全不可能合得来，我真是大错特错。
她怎么可能适应军队那种生活呢？每当我看着她骑着马奔驰在荒野中那欢快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睛时我总这么想，她就应该是自由的，不羁的，像风一样不受任何拘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有任何烦恼。
我觉得我爱上她了。
维洛迪斯是个让人上瘾的女孩，要不然你最好就永远不要见到她，或者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她倒也没有美到看一眼就让人三魂丢了七魄的程度。
但是一旦你因为各种原因结识了她，你恐怕就很难满足于只和她维持一面之缘的关系，她有一万个地方可以让你迷上她。
但她也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你死心。
喜欢维洛迪斯的人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个，这几年里对她表白过的人可以排满整座迷雾山脉，方式五花八门，甜言蜜语有之，赌咒发誓有之，围追堵截有之，以命相胁有之，维洛迪斯总有办法让他们打道回府，无一例外。据她自己所说：祖国尚未统一，岂能儿女情长！
说的跟真的似的。
但我还是很理智地把自己的心思暂时吞回了肚子里。
让我发现我并不如我以为的那么了解维洛迪斯的，是她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要加入洛汗骠骑。
我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她并不在乎功名利禄，也承认她和我一样喜欢游侠的生活远多于军队的，那为什么还要选择自己不喜欢的生活呢？
但我还是陪她留下了，我以为她总有一天会发现我才是对的。
我又错了。
“原来阿拉松是埃西铎的后裔啊！”莱戈拉斯叹道，“难怪我父亲说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嗯。”耐罗应道。
“也难怪我父亲会让我来找伊露丽和神行客了，说他们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莱戈拉斯说，“唉，不过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去找他们，同样是姐弟，维洛迪斯和埃斯泰尔比那两人靠谱多了。”
“不等一下。”耐罗突然猛地转头看向莱戈拉斯，“你说伊露丽和神行客怎么着？”
“‘他们的父亲阿拉松是个好样的，他们以后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父亲告诉我的。”莱戈拉斯惊讶地看着耐罗反应如此巨大，“怎么了？”
耐罗见鬼一般盯着莱戈拉斯看了半天，突然站起身就走。
“到底怎么了？”莱戈拉斯见势不对，赶紧跟上，“你要去干什么？”
“找伊露丽和神行客！”耐罗咬牙切齿，“不，应该说，找阿妮拉和阿拉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