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迷白绛紫(1 / 1)
仙山琼阁,洱海云间。迷雾群峰,众峰托拱,玉虚宫前,红紫弥漫。已是曙光初露,白日晴天,也有几株红梅,也都落英缤纷,红泥满地。有风,白雪带雾,寒气袭人。众人立于巨大宫阙前院,分立两排,无极道长、破寂师太、无心法师在上,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雾气弥漫,白雪皑皑,山风呼啸,众人都忍不禁闭眼。一袭白人之人立定院中,对面站着一人,也是一身白衣。不同的是,这人一身白衣前襟绣着一朵盛放牡丹,艳红于白上弥漫。对面之人白衣却是毫无修饰,简直朴素之极,两人之间形成一种强烈视觉反差。左边的人,浓眉大眼,仪表不凡,虽已届不惑,却器宇轩昂,这人正是白衣山庄庄主楚胜天;右边的人,秉住神色,强自镇定,却已有弱势,这人却是白玉楼楼主白未明。
白未明已沉眸,呼吸也沉重,他闯荡江湖已二十余载,从无名小卒到天下第一楼楼主,自然见多识广,也身经百战。而此刻,他却不若往常那般镇定,因他知这一战无获胜把握。他的双手已捏成拳状,他的手心也已发烫,身体颤抖不已。他倾身,已跃出一步,双手成银钩状,勾向楚胜天。楚胜天负手站定,忽而侧向一方,已躲过白未明第一招。他右脚轻滑,闪身一侧,白未明又抬手,右肘击了过来。他这一击,力道之重,肘下风声猎猎,又快似流星,刚中带猛,朝着楚胜天心口攻了过去。却是片刻,又被楚胜天双手擒住,轻轻往下一带,这一招刚猛已化于无形。
白未明练的乃外门硬功,一招一式生猛刚硬,却刚中缺柔,他已攻出十几招,均被楚胜天轻松破解。白未明已显疲态,他反射腰间一带,一道银光闪过,两柄银钩已握在手中,江湖人作兵器谱,铁腕银钩排名第九。
楚胜天不过看他一眼,面容依旧平静如水,仿佛这一切于他来说并无不同。白未明大喝一声又扑身向前,两柄银钩迎风而来,楚胜天站于原地,唇角带笑,甚至不屑躲闪。他静止的如同一座石雕,面容生冷、僵硬。两柄银钩刃口锋利,眼看着就要割断他喉头,他不过双手用力,两柄银钩已被他分别用双手食指、无名指夹住,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白未明已面如死灰,手上青筋暴露,脸也涨得通红,他分明已使出全身力气,却始终动弹不得。就仿佛楚胜天四指蕴含千斤之力,压迫得他毫无还手之力。对方面若清风,悠然自在,自己却早已精疲力竭、力不能支。他又开始发抖了,甚至比之前更为剧烈,他知道自己已然输了。不过‘哐当’两声,两柄银钩摔落在地,白未明仰天苦笑,道:“楚庄主果然好身手,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他说着,已转身离去,渐行渐远,也是同时,一阵雷鸣般掌声响起,喝彩声,欢呼声此起彼伏。而楚胜天不过凝望远处,仿佛不为所动,他一向就这般不为所动,所以他也已转身离去。
人群安静下来,复又焦躁。此刻,风雪更大,漫天飞雪,洋洋洒洒。众人呼出的气,早已凝结成霜,有人捧住双手,重重揉搓,也有人吹气取暖。天寒地冻,众人目光却停留在渐行渐近之人身上。一袭黑纹银丝曲裾之人,已慢慢走了上前。黑衣下摆飞扬,缎面刺绣耀眼,金丝银线,交互辉映,已勾勒世间极致繁华。三千青丝飞扬,凌虐凄美。
公子显走上前院,腰间赤练鞭鲜红如血,于白雪间,耀眼夺目。他不过随意走着,却又勾勒出人间极致优雅,他本就贵气天成,随意动作,优雅娴熟,步下生莲。莲,本就是世间最具慧根之物。于万年前,就已佛下听禅,所以有,佛前青莲一说。
陈不破也已走上前来,他一身黑衣,扎着裤腿,穿着靸鞋,腰间捆着一根黑色腰带,直直垂在腿边。他铁青着脸,眼大如铃,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能看见发茬子。如同公子显,他天生也有一种气质,不过这种气质却决说不上优雅,甚至可以说是粗鄙的,他喘着粗气,已站在距离公子显不过二丈开外。他手中握着一柄大刀,目光已要喷出火来,他的身体也似乎因兴奋而颤抖。
不须多说,陈不破已扛着刀冲上前来,大刀在粗大掌中左右劈开,公子显跃身,轻轻躲过。大刀刀光闪烁,又是左右劈砍数刀,都被他轻松避过。公子显飞身数丈,落地时已距离陈不破四丈有余,对方双手举刀,呼喝着飞扑过来,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座小山,来势凶猛,就连地板都在颤抖。公子显面露微笑,凝注陈不破。对方已经很久,不过一丈,不过一尺,不过电光火石间,只听‘噼啪’几声,一道红色闪电缠住大刀,公子显手中握住赤练鞭,猩红的鞭,如同赤练毒蛇固定住大刀。陈不破提刀后退,却是无法动弹,一柄坚硬如铁的刀,一条柔软似蛇的鞭,交缠与一处,抵死相博。
公子显脸上的笑,淡若清风,清净如兰。陈不破右腿抵在石板,堪堪止住身形。他的额头,已渗出汗水,汗水如豆,在阳光下晶莹闪亮。他已气喘吁吁,却仍强自硬撑。公子显又是一笑,右手抽动间,赤练鞭已挣脱大刀,不过又是一鞭,大刀已被巨大反噬力弹开,落在地上。陈不破也已跪在地上,双手都在颤抖,他突而起身,拾起地上的刀,朝公子显拱手行礼,方才离去。
如雷掌声,轰然响起。无极道长已走上前来,于原地踱步,面带微笑,道:“日中已过,众侠士且前往落霞殿用膳,未时三刻,再行比试。”
众人听罢,也都离去。公子显也已动身,不过回眸间,一抹青红相间人影,于白雪间凝眸含笑,他也笑了,恍若一世,不过三分笑意间,多少倾城绝色都不如。这雪,纷飞,他其实,也愁肠百结,郁郁寡欢。
红色衣裙飞舞,绝美之人,立于雪上,脚尖已被溅湿。他的脸已冻得通红,雪白脸颊,肤若含水,眸若含情。他是这般绝美,于热闹喧哗中,已有人看痴。苍秋笑了,这般撕心裂肺,他其实不知,为何如此。魏青羽站在身后,双手抱胸,极目远处,道:“你说他,可胜得楚胜天?”苍秋回首,淡淡一笑,绝色倾城,手已捏紧,道:“我希望他败,他也定然胜不了,可我喜欢。”他一双妖媚瞳孔,妖光闪烁,又道:“他的颓废,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才喜欢。”他狐媚笑了,笑容如此美艳,魏青羽有片刻失神,却又胆战心惊,原来人的心也可这般阴暗,他忽然有些不懂,也本就不懂,有些人本就爱恨交加,爱与恨,从来也都相生相息,不分彼此。
未时三刻,金乌西斜,人影也偏长。不过大雪,依旧纷飞,人声鼎沸间,评头论足声不绝于耳。公子显走得很慢,是极慢,他走得很轻,是极轻,脚步是虚浮,却又稳健扎实。银丝黑纹曲裾于明日下耀眼闪亮,他的唇抿得很紧,面上线条已绷紧,就像是一根伸长到极致的弹簧,整个人肃穆且严峻,也是清冷。他就那般站着,仿如一株枯木,又如一株苍柏,风姿雅韵,气质卓然。
楚胜天也慢慢走上前来,一名白衣男子,于他身后原地静立,目光追逐着他渐远背影,这名男子神情极是清冷,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也窥探不得丝毫情绪。他带着一顶斗笠,斗笠上已积满白雪,于阳光下闪闪发光,可他的眼神,却那般淡泊,就像是面对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比试;而这比试,早已胜负分明。这人便是吴不语,他不单是吴不语也是楚胜天的影子,因他总是在他身侧,追随左右。他与他,早就化为一体,不可分离。
公子显拱手作礼,对楚胜天道:“楚大侠,在下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楚胜天微微一笑,道:“无妨,贤侄,你我比试,关系武林苍生,定当尽力。”他说着,往后退去几步,负手而立。
众人都安静下来,四下鸦雀无声,万赖俱寂,只有簌簌雪声、飒飒风声,众人呼吸都已沉滞,天地万物间都笼罩上一层死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人都已睁大双眼,想要一丝不落地看清这场比武,西风过境,唯有席天幕地之白,风也凝固,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楚胜天依旧负手,剑眉微蹙,双目微睁,他已屏气凝神,摒除一切杂念,胜负只在一瞬,任何一处失误都会导致失败,这道理他再明白不过。想当年,一招惊鸿出世,独霸武林,这一招,他已很多年都未使出,他以为他从今也不需使出,他本不是贪慕权力之人,只不过,扶危济困乃江湖人守则,于他也是责任。风又刮过,许多事他已不愿再想,也不能深想。
公子显一双手,已握紧,天寒地冻,手心却渗出汗液,人群之后,是那一抹青红相间,他的心,也更乱。他未作多想,右手伸出已握紧赤练鞭,鞭如闪电,朝楚胜天扫面而去。对方往左侧身,第一鞭落空。公子显又是几鞭,对方也是躲过,他自认为出手已经够快,可对方偏偏比他还快,本来鞭子眼看就要扫到对方,却是分秒间对方已闪身躲去。他已焦躁,楚胜天却是腾空跃起,脚步有丝毫沉滞,已露出一道空门。公子显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一挥手,赤练鞭如毒蛇缠绕上去,鞭子已缠住楚胜天脚踝,他又是用力,想将对方拉将下来,不过一出力,对方已朝着自己飞身前来。公子显瞬间血色尽失,脚步凌乱,只因对方看似被他拉下,却是顺势向他攻来,一道惊鸿恍如闪电,又如迅雷直劈心口。他已乱了思维,只能做垂死抵抗,不过片刻间,楚胜天右掌已击中公子显心口。公子显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双腿已站立不稳,右脚抵地,勉强止住身形。而楚胜天,已飞身落下,于三丈外凝视自己。
公子显只能认输,他也已输了。他惨白的脸因羞愤而殷红似血,他勉强站直身体,笑得苦涩,道:“楚大侠,晚辈输了。”他又是抱拳,向人群之外走去。
他越走越远,已不见踪影。无极道长走上前来,于楚胜天身侧站定,双目含笑,右手握住佛尘,搭在左臂,朝众人微微垂首,才道:“今日比武胜负已分,从今之后,楚大侠便是武林盟盟主。抗衡魔教之事,由武林盟主全盘指挥,众位侠士,时间也已不早,请各位前往前厅吃茶休息。”无极道长说罢,退身一侧,作出恭迎手势,楚胜天已走了过去,吴不语也跟着走了上去。
玉虚宫前,人影零落。一袭红发之人坐在树上,眉梢带笑,‘嗤嗤’笑了,他手中握住一截梅花,花瓣殷红,鲜艳似血。树下站着一人,肩上扛着一柄环首刀,此人正是魏青羽,他极目远眺,眸色暗沉,声音也是嘶哑,道:“你早就知道他会输。代教主果然好眼力,在下好生佩服。”
红衣人,也即苍秋,又是一笑,微微道:“天王也是好眼力,只怕你也已看出,却不爱显山露水,而我不过诚实几分罢了。”他说着,已捏紧手中梅花,花瓣也已零落。
魏青羽‘哦’了一声,会心而笑,询问:“代教主,我们又当如何?”
苍秋黛眉微蹙,秋水双瞳,极致妖冶,他一双唇瓣,流丹溢赭,他已咬唇,莞尔一笑,道:“自然是杀了他,不过我却不想杀他。”说话间,他已看定魏青羽,眉眼带笑,似是言语。魏青羽也已看定苍秋,追问:“你的意思是?”
苍秋跳下树来,道:“他如是疯或是半死不活,也妨碍不了我们,教主并未说定要杀他。”
魏青羽质疑,笑了,道:“我记得教主从不心慈手软,我原以为我已大约了解他,原来我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罢了。”
苍秋一声叹息,缓缓道:“其实我也从不心慈手软,不过对他,我便不得不破例了。”说话间,他已苦笑,笑容绝美出尘,眼中也似有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