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月华露浓(1 / 1)
楚白衣躺在床上,合衣而眠。明月为他盖住被衾,专注地看他。窗户紧闭,却仍有月华倾洒,缕缕蟾华环绕明月,让他恍如仙人。他眉眼含笑,手指白得几乎透明。他的双手,指节分明,柔若无骨,肤如凝脂。他是极美的,美得近乎不真实。
楚白衣忽而睁眼,已握住明月的手,他像是在笑却是秉住神情,他道:“我一直不明白。”
明月回握住他,垂首笑了,道:“不明白什么?”
楚白衣已看定他,眸色暗沉,道:“你这样的人,不是非跟着我不可?”
明月抬眸,蔚蓝的眸,若含笑意,道:“你说的极是,可我想跟着你,这本就不需要理由。只因为我喜欢你,就已足够。”
楚白衣苦涩一笑,凝注明月,道:“你这话,无论对谁说,只怕对方都要欣喜若狂。就算是我,也是高兴极了。”他说着,拉住明月另一只手。
明月已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道:“我也是高兴极了。”
楚白衣已抱住他,怀里的身体冰冷如水,又炙热如火。他的手已放在明月前额,面带忧色,轻声询问:“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明月‘嗯’了一声,身体也已颤抖。他已不单是冷,也不单是热,而是冷热交加,他死死咬唇,鲜红血珠从嘴角滑落。楚白衣抱紧了他,轻轻摩挲起他背脊,呢喃低语:“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明月将头埋在他心口,不曾看他,不过低低□□。他握住对方的手是如此用力,似乎已将一生力气用尽。而楚白衣,就如同被只小猫轻轻挠着,也不恼,更不曾皱眉,对他来说,这岂非是苦?但他内心,又是喜悦的,因他早已入魔太深。
月色渐浓,是拥抱在一起的人,更深露重,他凝望着他,似乎一生也看不够。他原本是不可以喜欢他,更不可以爱他的。可为何,现下,却觉得非他不可?这种感情,岂非也是丑陋的?因他想将他囚禁一生,以所谓爱的名义,岂非也是可笑的?可他却知,他已无退路,若要退,便只能玉石俱焚。他本就是,这般的人。
曙色微露,东方鱼肚白。明月已起身,不过半坐半卧。他幽暗勾魄的眸,静静凝视楚白衣,他忽而笑了,在他脸颊落下一吻,他替他盖好被衾,起身下床。他得为他取药,他当然知道该抓什么药。
楚白衣已睡得太久,醒来时,明月正坐在窗边,对着药罐吹气。白色烟雾袅绕升起,房间里充溢起药香。明月已回眸,嫣然一笑,道:“你需要补补,所以我自作主张。”
楚白衣也是笑了,他已不知拿这人如何是好。是的,他怀疑他,质疑他,可又如何?一切本不重要,他要的,不过是他而已。他已上前,坐在明月身旁。一双褐瞳,若含秋水,他笑了,道:“你看你脸都花了,不过还是那么好看。”
明月已垂眸,脸烧得通红,原来他也会觉得害羞,这感觉并不太坏。他的声音有如蚊蚋,轻声道:“我果真是太没用,一点小事也做不好。”
楚白衣已握住他双手,破颜微笑,道:“辛苦你了。”
明月已不知如何是好,脸上红霞更是灿烂,像极了露水芙蓉,他是清纯的,又是妖濯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在他身上如此完美结合,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他不论是笑还是哭,都是极美的,更不消说如此害羞。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甚至有一丝慌神,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嗫嚅着说:“我不辛苦,一点儿也不辛苦,我只求你答应一件事。”
楚白衣笑了,道:“明月的事,我一定答应。”
明月已抬眸,妖娆笑了,抿唇:“等身子好了,再去青城。我知道你一定会去的。”
他抚摸着他三千青丝,手停留在他肩膀,道:“好的。”
青城山下,风景秀丽,岷山雪岭,川西平原。林木四季常青,诸峰四面环绕,故早有“青城天下幽”之美誉。
青城派乃道教内丹修炼派别,以道教传承为信仰,派内盛行炼制丹药,辅以修行,终极目的在于羽化登仙。青城派立教千年,最初信仰羽化登仙之说之人不在少数,后来,又发展出好些剑法,以求强身健体,派内仍保留炼丹室,不过不再兴盛罢了。
楚白衣和明月下了马车,健马嘶鸣,马车奔驰着离去。两人已来到青城山下,不过走了片刻,便见一袭青衫、青丝束发少年立于山门。少年屏气凝神,望向两人,凝视片刻,才道:“阁下可是楚白衣楚公子?”
楚白衣答:“正是在下。”
少年转身,道:“请跟我来。”
接天长堤,蜿蜒曲折,东风肆掠,落叶飘零。已走了近一个时辰,山路曲折,灰墙青瓦初见。正前方,已是青城派正门。少年走到此处,转身离去。也是这时,段玉能已走了过来,他依旧一袭青衫,腰间插着一根棍子。
段玉能面带微笑,却是疲倦,笑着道:“楚兄,我等你已快等得不耐烦。”说话间,目光已停留在明月脸上,又是一笑:“明月公子也来了,果真蓬荜生辉,我青城派,从未有过如此美人到访。”
楚白衣摇头,又道:“你邀我来,所谓何事?”
段玉能道:“这里不好说话,回屋再说。”
穿过正门,走道耳房,途径后廊,楚白衣三人已到达后院厢房,此处院中,种着一株腊梅,已含苞待放,翠黄满枝。三人走入厢房,桌上已布好茶水。段玉能为两人斟茶,茶杯已满。他放下茶壶,坐下。道:“前些日子,青城派出了些事。”
楚白衣与明月也已坐下,他凝注段玉能,眸色暗沉,追问:“什么事?”
段玉能苦笑一声,忧心忡忡,道:“半月之前,四师叔被人杀害,师傅怀疑乃南宫申所为。”
楚白衣质疑,道:“是因为青城四少与他有仇?”
段玉能又是苦笑,两手拍掌,道:“楚兄果然观察入微,我方什么都未说,你已洞察一切,你也应当知道我是谁了。”
楚白衣抿了口茶,笑了,手中的扇子轻轻摇动着,他已恢复了内力。道:“青城四少之首华重子,天下谁人不知,其入室弟子,性情乖僻不爱使剑,擅长使棍,这已不是稀奇事了。”
段玉能叹息一声,又道:“楚兄说的极是。此次请楚兄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楚白衣敛眉,询问:“你说的事我已猜到几分,我却不解,你如何断定他会再来?”
段玉能皱眉,已站起身来,凝视窗外,慢悠悠道:“因为他已杀了两人,所以,他必会来的。”
入夜十分,华明子盘腿坐在房中,他双眼紧闭,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已波涛汹涌。想他青城四少,当年何等风光;华山一战,又何等辉煌?只可惜,三师弟、四师弟都已驾鹤西去,如今也要轮到自己了么?他不信,也不会信,他的性命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管所面对的敌人如何强大,他都不会屈服,除非他已死去。他这一生都不知示弱、认输为何物;他这一生,也不曾畏惧,却为何如今全身瑟缩颤抖?是不是因为他已老了,变得害怕死亡?
烛火摇曳,寒风涌动。有如鬼火飘渺,又有如恶鬼嘶叫,华明子也已害怕,他已是耳顺之年,满头华发。他本已尝尽人间冷暖,也已享尽富贵名利,却仍觉害怕。他已起身,屋外鬼影幢幢,似有人低语,有人招呼,有人引诱。一股香甜气息由门缝弥散开来,他双目圆睁,好似看见了什么惊恐之物。他尖叫着冲出门外,奔入山路。
楚白衣站在屋脊,段玉能在他身侧,两人会心一笑,飞奔落地,朝华明子追去。华重子站在院中,示意其余弟子驻守原地,他已感受到几重视线,都是杀意。曾经的青城四少,也已不再,等待他的只有死亡。已有两道黑影落在屋脊,一人持刀,一人手中握着条红色鞭子,两人都蒙面,看不清面孔。
持刀的人已飞身下来。握住鞭子的人嗤笑一声,道:“我替你收拾那些喽啰,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持刀的人也是嗤笑,反唇相讥:“你也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华重子已拔剑,剑柄是青色的,剑身薄且锋利。好的剑,都是极薄又极锋利的,只有这样的剑,才轻巧又兼具攻击性。他已出剑,一招‘青山绿水’夹着劲风扑向持刀人。持刀人并不躲闪,眼神轻蔑,就好像这招实在太慢已不值得他躲闪。剑锋距他不过三尺、一尺、已堪堪触及他喉头,他笑了,眼神中是轻蔑。他的刀已出窍,一把黑色环首刀,环首在月光中折射出阴冷的光,他不过一刀,华重子已倒地,甚至没有人看清他如何出招,华重子却再已站不起来,他已死了。
握住鞭子的人走到他身侧,笑了,道:“我们差不多该回了。”
持刀人追问:“华明子如何?”
握鞭人‘哼’了一声,凝望远处,哑声道:“代教主自有主意。”
风在呼啸,林海在低语,如歌如泣,又有如正在吟诵一首最为悲伤的歌。夜是漆暗,月是朦胧。华明子一路狂奔,他的鞋已磨破,他甚至不小心摔了许多跤,连膝盖也蹭出了血,可他却毫不在意一般继续狂奔,他或许已不觉得痛。他在嘶吼,他在狂叫,他一头霜发已凌乱不堪,简直比鸡窝还要糟糕。他已跑到一处空地,目光无神且空洞,他凝望远处,双手颤抖如筛糠,他已露出惊惧之色,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道人影落在树冠,又落在地上,这人也带着面具,他从黑暗中走出,却看不清容貌。楚白衣与段玉能也已走了出来。
面具人‘嗤嗤’笑了,对楚白衣道:“楚公子,我早就说过,我们见面多到你料想不到。”
楚白衣脸色一沉,似想到什么。他虽带着面具,三千红发却在月华下格外鲜艳,宛如妖媚。楚白衣又是苦笑,叹息:“你非得杀他?”
面具人‘嗯’了一声,道:“我非杀他不可。”
楚白衣追问:“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对方沉眸,又道:“这其中本无差别。”
段玉能已出手,他已无法再等,更无须再等。青色棍子已握在手中,棍身翠青,恍如毒蛇。这条毒蛇已飞向面具人,蛇身婉转,快如惊雷,蛇身已缠住面具人,后者一闪向后退去。他笑了一声,皱眉呢喃:“我该如何处置你?”段玉能一声呵斥,又屈身向前,面具人仍在躲避,就好像和他玩捉迷藏。如此十几个回合,段玉能早已烦躁不堪,干脆使出绝技‘九木月华’。这一招,攻势凌厉,不在乎强劲,在乎速度。棍身无形,九九归一,空了寂静,无处不在。棍身变化无常,如同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面具人飞升半空,段玉能也追了上去。电光火石般,有人摔了下来,也有人飞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