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恶斗(1 / 1)
夜色更浓,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像一块黑色的棉絮飘在空中,空气沉闷异常,湿热难耐,一场暴雨即将席卷。
江水滔滔,一望无际,水位明显上升,仿佛洪水泄闸,翻卷着奔向远方。
茫茫江面,波涛翻涌,却无半点船只的影子。
风津朔持剑伫立渡头,拧着眉,望着江面,幽深的眼眸中掠过冰冷的杀意,不自觉地握紧了风魔剑。
他等了片刻,西边忽地有一只小船急速驶来,船头点着一盏孤灯,载着三个白衣人,三人具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幽灵般的眼睛,白衣飘展舞动,在黑暗的夜色里看去像是飘来了三个孤魂幽灵。
风津朔悄悄地握紧了风魔剑,那些人终于来了。
小船缓缓靠近岸边,当先一人拱手欠身,姿态颇为恭谨,幽幽的声音传来,“公子久等,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还请公子随我来。”
风津朔没有说话,身形忽动,一个起落已稳稳地落在船中,看也不看他,冷冷地吩咐,“开船。”
白衣人一愣,诧异他的干脆果决,旋即恢复平静,命令手下开船,小船顿时如离弦的利箭,飞速地向东边驶去。
行驶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风津朔伫立船头,目视前方,黑暗的江面上一艘巨大的龙船逐渐出现在视野内,那艘龙船有三层楼高,庞大的龙骨支撑起宽阔的甲板,巨大的船帆已收了起来,船上漆黑一片,唯有二楼亮着一盏孤灯,船头雕刻的不是龙首而是一只硕大的沙漠红蝎,在夜色中狰狞地挥舞着毒钳。
居然是一艘西域龙船!
风津朔心中微微一动,暗自思付,这三年虽去过几次西域,却从未有谁认识他,这船中的主人到底是谁?
小船慢慢靠近主船,风津朔不等船靠近,足尖轻点,纵身一跃,像一只轻盈的白鹤,稳稳地落在龙船之上,登上了船他才发现这艘船远比看着的时候大得多,船上立着很多守卫,都是跟那三个白衣人同样的装束,对他欠身行礼,一路走去不曾遭到任何阻拦。
风津朔心中虽震惊,却再也顾不得其他,大步流星地向二楼走去,那里是唯一的亮光所在,显然是主人等着他过去。
来的时候,越是靠近越觉得担忧,生怕晚一步她就会遭人毒手,恨不得能立刻赶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风津朔来到门前,门敞开着,他走了进去,房间很大,装饰奢华,摇曳的烛光驱散了黑暗,明媚的烛光里一个女孩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她的四肢被绑住,脸色苍白,嘴角有破裂的伤口,染着几丝血迹,幽幽的眸中泛着淡淡波光,正默默地注视着来人。
风津朔大震,瞬间的惊喜涌上心头,张口欲呼,却在下一刻顿住,扫过她左脸颊的红色掌印,心中一惊,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肃杀,一句话哽在喉中却说不出。
慕容香看着他,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他来了,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刚才在那个小少爷面前她倔强反抗,即使被打了也没有露出丝毫软弱之色,此刻见了他,一直紧绷的情绪却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好像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港湾,再也不用强装倔强。只可惜她被点了哑穴,空有话却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
风津朔皱眉,漠然的眼中闪过痛惜,抬步欲走上前,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掌声,清晰地回荡在房中。
风津朔一惊,手下意识地搭在剑柄,凝神聚气,静静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慕容香身后珠帘晃动,一袭红衣自帘后走出,红衣少年戴着黑色面具,看不清容貌,只露出面具后那一双阴冷的眼睛,全身包裹在红袍中,密不透风,连露出来的手都带着红色的手套。红袍上红用金线绣着一只沙漠红蝎,跟船头的雕刻一模一样。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剧毒的蝎子,冰冷地注视着笼中猎物。
这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小主人了。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啊。”红衣少年率先开口,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你是谁?”风津朔冷冷回视,见到慕容香安然无恙,他紧绷的一颗心稍稍落下,终于可以冷静思考了。
“我是谁?”红衣少年幽幽地重复了一遍,自嘲地笑了笑,“我当然是你的主人啊”
“我从未见过你。”
“是吗?可我们早就见过了呢。”红衣少年笑着,眸中却是刻骨的阴冷。
“你到底是谁!”风津朔冷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忘恩负义啊。”红衣少年有些遗憾,顿了顿,缓缓吐出连个字,“寒一”
风津朔浑身大震,锋利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这个名字已经十几年没有人叫过,他怎么会知道!
“惊讶吗?”红衣少年笑了笑,声音却陡然变得幽冷,“当年你带着那个贱人逃离胡府,毁了我一只眼睛,可曾想到还会在见到我。”
“你,你居然是······”风津朔不敢相信。
红衣少年笑着抬起手,缓缓除下黑色面具,一张清秀的脸顿时浮现在风津朔面前,白皙的脸上居然有一道丑陋的刀痕,从左边嘴角一路延伸至右边鬓额出,穿过眼睛,整张脸像被劈裂后缝补起来,不知为何,那道伤疤竟没有愈合,血肉翻卷,露着红光,狰狞诡异。
风津朔倒吸一口冷气,迟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哈哈哈!”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少年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那道伤疤随着他的笑声,在脸上诡异地扭曲抽动。
片刻后,少年止住笑声,眼中闪着刻骨的怨毒,死死地盯着他,“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要不是你当年害我失了一只眼睛,我又怎会满世界去找你,又怎会误入魔教,被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当做试验品,变成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少年似乎气极,双目赤红,胸口剧烈地起伏,好似有一头狰狞猛兽即将破空而出。
他居然是当年被风津朔砍伤的胡家大少爷胡安,那个放荡轻薄的纨绔子弟!
原以为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没想到他怨念如此之深,竟然追杀到了现在。
风津朔默然半响,震惊的心绪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平静地抬眸,“你咎由自取,怨得了谁。”
“哈哈哈!不错,是我当初瞎了眼,找了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进府!”胡安血红的眼里涌动着恶毒,就像是地狱里走出的恶鬼。
风津朔神情淡漠,不为所动,偏冷质的声线在胡安疯狂的笑声中响起,“你想这样?”
胡安恨极了他这种表情,小时候就是这样,无论他对他做什么,说了什么,他总是这幅淡淡的表情,即使他侮辱殴打他,把他踩在地上让他求饶,他亦是不发一言,睁着漆黑的眸子看着他,冷冷的,淡淡的,仿佛万事都进不了他的心,又仿佛是不屑。那种表情让他觉得风津朔才是少爷,而他只不过一个小丑。
胡安怒极反笑,眯着眼,声音诡异莫名,“我曾经发过誓,等抓到你定要让你生不如死,本来打算把洛盈那个贱人绑来的。”顿了顿,邪恶地扫了一眼身后的慕容香,“看来我倒是抓对了人。”
慕容香惊得瑟缩了一下。
风津朔挑了挑眉,眉间染上锋利,浑身不自觉地绷紧,犹如出鞘的利剑,杀气瞬间弥漫,“我们的事跟她无关。”
“是吗?”胡安走到慕容香面前,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缓缓摩擦她白嫩的脸,“无关又怎样?只要能让你痛不欲生,杀了谁都无所谓。”
风津朔淡漠的瞳孔瞬间收缩,弥漫着浓郁的黑色,仿佛地狱之门洞开,这是他即将暴怒的神色,恨不得立刻砍断那只肮脏的手,苍白的手掌青筋暴起,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忍住没有拔剑。
胡安的手就放在慕容香的脑后,只要稍一用力,她必会横尸当场,风津朔不敢轻举妄动。
胡安似是欣赏着他此刻的表情,心中一阵畅快,越发肆无忌惮,低着头,凉薄的唇慢慢靠近慕容香,眼中尽是邪魅,“你说如果她变成我的女人怎么样?”
慕容香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身体却克制不住的颤抖,她的眼一直注视着风津朔,复杂而激烈,不知为何,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胡安的威胁,反而是他的目光。
霍地,一道雪亮的剑光拔地而起,裹挟着惊雷闪电般地刺向红衣少年,少年仿佛早已预料,闪身后退,单手抱起慕容香挡在面前。
锋利的剑锋擦着慕容香脸颊而过,风津朔猛地收势,剑锋偏转,划向侧边,珠帘隔了老远,却被强烈的剑气隔断,玉珠洒落一地。
胡安笑了笑,“原来你也有愤怒的时候啊。”
“胡安,你这是在找死。”风津朔声音冷的不似人声。
慕容香惊呆了,心剧烈地跳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看到他这么狰狞的表情,漆黑的眸中布满血丝,锋利的眉角燃着火焰,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杀气,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这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杀意,威胁与狠厉,真的是······为了她吗?
慕容香不敢相信,事实却清晰地摆在面前。
哈哈哈!
胡安陡然大笑,放肆残忍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房室里,玩味地捏着慕容香的下巴,眼中恶意更盛,:“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怎么样?”
话音未落,红光一闪,胡安挟制着慕容香已闪身掠到甲板上,紧接着风津朔也随之而出。
乌云压顶,黑夜沉沉,狂风呼啸,风雨欲来,河水上涨了许多,激流涛涛,像开闸的洪水。宽阔的甲板上依旧伫立着很多白衣人,风雨无阻,不动如山。
胡安站在船中心上,手一抛,将慕容香掷给旁边的下属,低笑着吩咐:“把她吊起来。”
转身盯着风津朔皱紧的眉,耸耸肩,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懂什么怜香惜玉。”
风津朔沉默着,等待他等下文。
“我给你机会救她。”胡安指着被吊桅杆顶上的慕容香,笑道:“只要你在这根绳子烧断之前救下她,我就放她走如何?”
慕容香被吊在顶上,绳子的另一头系在甲板上,绳子的下端燃着一根粗香,火星噼啪的声响在呼啸的风里显得格外恐怖,就像是死亡的声音。
它确实在剥夺着慕容香的生命,每一点火星都在燃烧着那根维系生命的水手绳,若被烧断,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慕容香必死无疑。就算跳到江中也必然会被激流冲走,这一带水势湍急,下游暗礁密布,慕容香没有丝毫武功,到时候尸骨无存,只会比现在更惨。
慕容香脸色惨白,冷汗湿了一身,手腕断裂般生疼,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无奈被点了哑穴,空有话说不出,一双氤氲的眸子幽幽地看着风津朔,她突然发现,原来竟是这般依恋着他。
突然一道黑影闪动,风津朔已经拔剑急刺,没有花哨的剑法,每一招都用尽毕生所学,招招致命,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狂风暴雨般的急攻,胡安却一退再退,并不正面相迎,他继承了西域老鬼的独门绝学,身法诡异,变幻莫测,和中原大不相同,一时之间竟和风津朔打成平手。
胡安睁着血红的眸子,扯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心中畅快淋漓。
很好!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更加痛苦,他要报仇,他要风津朔痛苦,他要看着风津朔跪在地上求他,他要把这年受的苦统统都还给他!
风津朔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与自己正面交手,一阵强攻后,猛然闪身扑向侧方,挥剑砍向那半截燃香,突然身后阴风骤起,凌厉狠辣,转瞬就要攻到,电光火石间,风津朔来不及转身,蓦地反手,雪亮的光弧划向后方,身体在同一瞬向前急掠,堪堪躲过一劫,回过身却骤然一惊,仿佛见到了个怪物。
一个红色的人影迎面扑来,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厉鬼,胡安面容诡异地扭曲着,竟让人分不清五官,只看到一条丑陋的疤痕,翻着血肉,横亘在脸上。不知何时他已除下常带着的手套,露出隐藏在里面的手掌,那双手掌竟然是黑色的,枯黑焦瘦,像一根烧焦的树枝,指尖却凝聚着一点红光,在暗夜下犹如鬼火般跳动,红色的长袍迎风鼔动,狂笑的声音响彻夜空,凄厉而癫狂,整个人像是妖魔般狂舞。
风津朔惊骇交加,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居然学会了“鬼术!”。下一刻他旋即恢复平静,神色暗淡,似是叹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恨意竟然如此之深,如今这幅半人半鬼的模样虽是咎由自取,却也因他而起。
风津朔闪身躲过他的攻击,放缓剑势,低叹一声:“也罢,当年我并没有对不起你,既然你这么执着,那我们便来做个了结吧。只是这件事与她无关,你放了她,当日我伤你一剑,今日便让你刺回来吧。”
胡安怔住,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冷笑一声,“你真的肯这么做?”
风津朔点点头,心念辗转,胡安武功诡异,高深莫测,加之周围这些不动声色的白衣人,想要在这短短时间内救下慕容香已然是不可能,不如先将胡安情绪稳定下来,再伺机救人。
胡安眼中讥诮更浓,“没想到啊,你还是老样子,为了女人什么都肯做。”
风津朔不置可否,而是抬眸,冲上面惊慌的女孩微微一笑,好像在说:别怕。
慕容香却不似他这么镇定,胸中气血激荡,似有什么东西要破闸而出,瞪大了眼睛,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他,想用眼神让他明白。
别这样,他会杀了你的!你救不了我的,他根本没打算放了我!
快走,快走!
笑意转瞬即逝,风津朔复又低下头盯着胡安,没理会慕容香的惊骇。
胡安犹豫着,打量着他的用意。
“怎么?这样你都不敢,难道只会去为难女人么?”风津朔冷笑。
仿佛被激怒,胡安神色陡然变得凌厉,“好!既然你这么选择,那我就成全你!”
胡安一挥袖袍,反掌挥出,带着无边的恨意,击向那风雨中默然无动的黑衣男子。
眼看胡安就要攻到,慕容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凭着一口意气,没有丝毫武功的她竟然强行冲破穴道,喷出一口血,冲着风津朔大吼,“快走啊!我已经中······”
话没说完,忽见寒光一闪,慕容香陡然觉得失重,无力下坠,耳边风声急响,裙裾猎猎飞扬,急速的失重让她眩晕不止。
胡安像是隐藏着什么,没有让慕容香说完,便割断了绳索,折身返回。
他快,风津朔更快,黑影一闪,电光火石间已飞身掠过胡安,冲向慕容香,身后胡安掌风随之而来,风津朔已来不及闪避,拼着中他一掌,猛地伸手,一带一转,卸去了慕容香下坠之势,张臂抱住了她。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黑暗中却响起了一连串的金属撞击声,白影晃动,忽有一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替风津朔截住了胡安的攻击。
回身看去,竟然是欧阳少逸!
欧阳少逸长剑抖动,瞬间攻出十几招,用的都是拜剑阁最上乘的剑法,瞬间将胡安的掌力逼退,趁着变招的瞬息,冲着风津朔大喊,“快带香儿走!”
风津朔犹豫了一瞬,欧阳少逸虽然牵制住了胡安,但船上原本不动如山的白衣人突然动了,那身法竟和胡安的身法一样诡异,瞬间分为两路,一路将欧阳少逸和胡安团团围住,一路向自己这边逼来。
“不用顾我,我带的马上就来了,你快走,香儿就拜托你了。”仿佛是猜出了他的顾虑,欧阳少逸急声。
风津朔抬头,果然见远处有三艘大船向这边驶来,看起来像是欧阳少逸的手下,而那些白衣人在这短暂的间隙已迅速闪到他身边,眼看就要陷入包围,风津朔深吸一口气,不及细想,抱起慕容香飞身跃入江中,低沉的声音从下方缓缓传来。
“多谢!”
江河涌动,浊浪滔滔,巨大的力量袭来,瞬间将他们冲向下游,身影转瞬消失在夜色中,狂风过后,徒留下胡安不甘的狂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