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真情(1 / 1)
安葬了白飞龙,风津朔带着慕容香上路了。
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相顾无言。
他的步调不紧不慢,看似轻松的漫步却让慕容香累得疲惫不堪,他没有停步,她亦没有驻足,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慕容香心底酸楚不堪,像破了一个洞,泊泊地流着酸水,消瘦的容颜变得苍白,汗水浸湿了秀发,丝丝缕缕地贴在脸颊,锋利的锯齿草割破了嫩白的小腿,留下丝丝血痕,左脚小指上磨破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她咬着牙,没有吭声,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求他,而他也没有半分心软,仿佛昨日的温情是一场编制的梦境,梦醒后所有的幻想都消失了,她又被打回成那个刚刚被绑架的小女孩。她知道这份变化肯定跟山洞中那具不知名的死者有关,她也知道这件事他根本不会告诉她。
她突然好想家,好想爹爹,好想欧阳哥哥,如果爹爹在她肯定会扑到他怀里狠狠地大哭一场,倾诉连日来的委屈和劫难。
为什么会委屈,大概是因为期待吧。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贪恋上那个男人的温情,期待着他能多释放些,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现在连这一点点也没有了,他把自己深深包裹在冰冷的硬壳中,任何人都触碰不得。
走了好久,太阳几乎落到山下,暮色已经笼罩下来,疲倦的鸟儿们低鸣着返回树林。
风津朔终于停了下来,慕容香喘息着靠在树上,他们已经从山里走出来,视野瞬间开阔,前面是一条宽阔的驿道,远处似乎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风津朔默默地看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慕容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处暮色里几骑绝尘而来,清一色的名贵宝马,为首的那匹宝马上端坐着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深褐色的锦袍上绣着皋鸣九天的白鹤,翻卷入云,浑身透着一种内敛的锋锐,后边一骑上是一位白衣男子,眉目儒雅,白衣胜雪,一举一动间散发着矜持的优雅。
一群人望风而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朦胧的暮色里,慕容香看清了来人,一股强烈的惊喜瞬间冲上心头,
为首的那位老者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父亲,云鹤山庄庄主慕容鹤!而后面的白衣人则是她最亲近的哥哥,拜剑阁少阁主欧阳少逸!
震惊冲昏了头脑,慕容香忘了旁边的存在,疯一般地冲了出去,她想冲到父亲的身前,想在他怀里撒娇,想让父亲带她想回家,这种想法从没有如此刻这般强烈!
她想大呼却突然发不出半点声音,风津朔抢在她呼喊之前拦住了她,闪身躲藏在一株榕树后,粗大的树干完美地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慕容香用尽浑身力气挣扎,捶打着那双禁锢着她的铁臂,可她那点力气在风津朔面前简直微弱得可怜,薄唇被他紧捂着,只能发出几声为不可闻的呜咽声,她心中怒极,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掌,浓烈的铁腥气瞬间充盈鼻尖,风津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猩红的血沿着苍白的手掌滴落,伴随着滚烫的泪水,狠狠地砸在心上。慕容香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匹宝马由远及近,从他们前边闪过,又急速地驰向远方,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慕容香不挣扎了,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浑身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风津朔缓缓放开她,抬手擦掉手上的血迹。
愣了好久,慕容香突然禁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竟会在这么近的地方和父亲错过,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回家了!
蓦地,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火,猛地转身,扬手狠狠地一掌掴去,眼中弥漫着强烈的愤怒和不甘,两行泪珠犹自滚落,苍白的唇上染着殷红的血。
风津朔不闪不避,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掌,清脆的声音响彻林间,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一个深红的印记,淡漠地眼中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破天荒地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透着冰冻人心的阴冷,用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调,笑着道:“怎么?后悔了?后悔你救了一个魔头吗?”
风津朔笑着逼近她,单手撑着树干,把她困在身下,微微低下头,幽幽的眸子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凉薄的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道:“别忘了,我本来就绑架你的恶魔,怎么可能会放你走。”
阴冷的气息游走在耳边,慕容香浑身一颤。
她是喜欢他笑的,在山洞中她总是想尽办法逗他笑,他的笑容极淡极淡,却透着深深的诱惑,仿佛是□□。
可他却从来没有这般笑过,这么的讥讽,邪魅,冰冷。
是啊,她怎么忘了,他是绑架她的坏人,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魔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人呢?
是她错了,盲信了,她应该恨他的,应该再多用点力气咬他的,可当那鲜红的血流出来的时候,她真的心软了,再也硬不下半分。
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慕容香倔强地仰着头,似乎想从那寒潭中看出一点波动,可惜没有,一点也没有。
心一下子凉了,再没了半分期待,她伸手狠狠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那颤抖的双肩泄露了她的悲伤。
风津朔默默地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漆黑的眼底深处忽然浮现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心痛。
夜色渐浓,清冷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几只不安分的小虫叽叽喳喳着。
风津朔生起了一堆篝火,跳动的火苗驱散了夜晚的清寒,他的侧脸映着明灭不定的火光,神秘而孤独。
慕容香低着头,神色暗淡,抱膝靠在远处的一株树下,揉着发酸的小腿,离那堆篝火远远地,夜寒露重,一阵风吹来,猛地打了个寒颤,更加紧紧地瑟缩起来,就是不肯靠近半分。
她不是个纸人,她被伤到了,很难过。她不哭不叫,不吵不闹,却不代表心里不委屈,她有她的骄傲和尊严。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的让人压抑,慕容香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连日来的经历,困意渐渐涌上来,眼皮终于坚持不住,慢慢合上了,几缕缎子般的黑发松散着,遮住了白皙的脸颊。
迷蒙间似乎有人轻轻地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衣,被浓烈的热气包裹着,瞬间驱散了寒意,那人又微微抬起她的腿,动作极轻极柔,仿佛捧着一件绝世珍宝,粗粝的指腹沾了一点红色的药膏,缓缓擦拭着白天被锯齿草割裂的伤口,被药膏抹过的地方清清凉凉的,痛意减轻了许多。
风津朔眼底复杂难明,因常年练剑的缘故,掌心上布了很多老茧,粗粒的感觉就像是坚实的大地,他犹豫着帮她捋了捋垂下来的发丝,轻柔地别在耳后,一张白瓷般干净清秀的容颜立刻浮现出来,如圣洁的莲花在淤泥中悄然绽放,散发着淡淡芬芳。
风津朔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她的脸,那么轻那么柔,仿佛像一场梦,稍微用力就会粉碎破灭。
夜色渐浓,冷月隐藏在云层之后,树林里漆黑一片,唯有那堆篝火仍旧散着温暖的光芒。风津朔的目光久久地流连她的眉眼上,她瘦了,比刚见面的时候清减了好多,眼窝也有点微陷,肤色不再那么红润,有点苍白。
风津朔漆黑的深眸中闪过一丝怜惜,这几日的奔波把她累坏了。
粗糙的感觉滑过净白的肌肤,瞬间激起一阵酥麻战栗,慕容香忍耐着没有睁开眼,仍自假装沉睡。她其实早就醒了,在风津朔给她上药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不愿意睁开眼,她害怕一睁眼这份柔情就会消失不见,害怕她会忍不住哭出来。
她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软弱之色。
这一夜注定无眠,他在篝火的一侧闭目静思,她在另一侧假意而眠。
他们心里清楚彼此都没有睡去,只是谁都没有打破这份静谧。
夜风吹过,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望月楼
一座很清雅的小楼,楼不高,名气却很大。
江湖上都说你可以不知道云鹤庄,拜剑阁,却不可以不知道望月楼。
它的名气全来自于它的主人洛盈,江湖人称‘望月楼主’。
而此刻望月楼主正优雅地倚在一张檀木小榻上,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轻叹一声,“阿朔,现在全江湖的人都在找她,你简直是丢给我一个烫手山芋。”
面前的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风津朔和慕容香。
风津朔面不改色,“我现在能拜托的只有你了。”
望月楼主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那个莲花般的女孩,笑着道:“我肯定没问题,只不过慕容小姐看起来却不大愿意哦。”
慕容香当然不愿意,从进来的那一刻她就不高兴了。他不是从来都一个人吗?他不是说没有朋友吗?那面前这位美丽的女子哪里来的?他们看起来又那么亲密无间,一个眼神就能彼此会意,好像是相伴多年的情人。
她虽然气他,恼他,怨他,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说不清道不明地难受,心中似乎有一小小的东西打翻了,酸酸的,苦苦的······
风津朔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仿佛是安慰,黯哑的声音里透着一点柔情,“洛盈是我的朋友,她不会伤害你,你先在这里住一晚,我去去就回。”
慕容香秀美紧蹙,一张小脸冷冷的,倔强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风津朔叹了口气,对着洛盈道:“帮我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个淡漠孤独的背影,慕容香轻咬着嘴唇,怔怔地站着,目光追随者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洛盈饶有兴趣地看着好戏,淡笑不语,过了好久,轻笑一声,“慕容小姐一路风尘劳顿,若不嫌弃不如先去梳洗一番,这里虽不如云鹤山庄,却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等你歇好了,我们再聊聊怎么样?”
慕容香有心拒绝,却终究抵不过诱惑,连几日来的生死逃亡,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哪里有空去洗澡。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天生爱干净,即使在逃亡的路上也时刻注意着形象,此刻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如先去泡个热水澡,但她心里有顾忌,犹豫着不肯答应。
身为望月楼主,洛盈阅历极深,自然看得出来她的小性子,笑着对身后的丫鬟道:“碧儿,送慕容小姐去歇息,要好生伺候着。”
“是”碧儿轻声回答,朝慕容香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慕容小姐,请跟我来。”
慕容香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跟着去了。
洛盈目送着她离开,淡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笑意缓缓褪去,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夜色朦胧,一轮圆月自天边缓缓生起,月华如水般倾泻,波光粼粼的池水弥蒙着淡淡月光,似幻境般梦幻,偶尔一阵清风,送来阵阵荷香。
洛盈优雅地靠在小榻上,纤细的玉手轻摇着香扇,啜饮着杯中美酒,一双美目淡笑着打量着对面的人。
慕容香坐在对面,换上了一身淡绿色薄衫,如墨的黑发梳理的干干净净,映着净白的肌肤,越发的轻盈灵动。
梳洗过后浑身清爽,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慕容香本就是个善良的女孩,性子虽然跋扈了些,但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对面这个女子着实让人无法讨厌,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成熟,散发着无尽的魅力,即使同为女孩子的她也不免被深深吸引住,更何况是男人。
想到这慕容香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咬了咬嘴唇,问道:“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好久”洛盈笑着放下酒盏,眸中露出有几分戏谑。
“好就是多久?”不觉间声音有点的急促。
“从小认识的吧。”
慕容香的心一下子沉落谷底,仿佛是即将枯萎的花朵,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那就是青梅竹马喽。”
“你想不想知道我跟他是怎么认识的?”洛盈优雅地摇着扇子,她久经江湖,深谙人心之道,轻而易举地就攻破了慕容香心底的防线。
慕容香没回答,但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却透露出她好奇的心意。
洛盈接着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七岁,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流浪街头的小乞丐。”
“乞丐!”慕容香一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洛盈淡淡一笑,“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流浪儿,而我也只是一个有钱人家的丫鬟。”
慕容香静静地听着,心底忽然涌起一阵酸涩。
洛盈抬眸望着静谧的夜空,眼神突然变得遥远,绝美的容颜带着淡淡的笑意,别样地妩媚动人。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小镇的街头,她是小镇上唯一的富商胡家的小丫鬟,跟着姐姐们出门买东西。走在集市上远远地就看到有一个小男孩蹲在路边的角落里,衣衫褴褛,光着脚,头发乱的像鸡窝,浑身脏兮兮地,还有好多紫褐色的淤青,抱着膝盖蜷缩着,冷冷地看着世界。
她家很穷,五岁的时候就被父亲卖到了胡府,那种食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她也记得,现在来到胡府,日子虽辛苦一些,却也不用再为生计担忧。此刻看到他这副模样,就想到了以前的日子,怜悯之心顿起。
小小的她走到男孩面前,轻轻蹲下,两只小辫垂下来,像一个小小的精灵仙子,她咧嘴笑着,露出两排小白牙,稚嫩的声音分外好听,“你饿不饿?”
男孩没有说话,黑漆漆的眸子防备地盯着他,像一只遇到危险的幼兽。
“你怎么不说话?”她皱了皱眉。
男孩还是没有说话。
“你······”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走来的姐姐从地上拉起来。
“别管他啦,这年头乞丐多了去了,你连自己都管不好还管别人,快走啦,晚回去的话会被骂的。”姐姐皱着眉,刻薄的语气毫不留情,拉着她就往前走。
她挣脱不开,只能被动地随着走了。
男孩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低下头去,仿佛所有的事都跟他无关。
过了一会儿,小小的她又来到男孩面前,这一次不像刚才那么轻松,她神色匆匆地从篮子里拿出一张小饼,塞到男孩手里,“你快吃吧,我只有这个。”说罢不顾他的反应,快速地起身,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她这般小心肯定是背着姐姐们偷偷跑来的,男孩淡漠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她一路小跑着回去,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心里一阵波动,她记不清他的脸,只记得那一双冷漠倔强的眼睛。
胡府为胡少爷选侍童,胡少爷是小镇上出了名的恶霸,生性顽劣,又有胡老爷撑腰,平日里无法无天,小镇上的人家几乎被他欺负了个遍,却都是敢怒不敢言。没有一户家肯把孩子送去胡府,大管家看着着急,只好从街上的流浪儿里挑几个看得好的孩子送去,这其中就有那个男孩。
她在胡府看到那个男孩别提多惊讶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那个男孩跟别人不一样,虽寒酸却从不落魄,举手投足间透着高雅的教养,仿佛是贵人家的孩子。
她想跟他交个朋友,但那个男孩总是一副巨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每次只能远远的看着,却不敢走近。
直到一年以后。
胡少爷是个浪荡子,比她大三岁,从小就对房里的丫鬟不规矩,随着年龄的增长,这顽劣的性子越发的厉害。府里的很多漂亮丫鬟都被他欺负过,身份低微的她们从来都不敢反抗,那个大户人家没有个三妻四妾,她们的命不过如蝼蚁一般。
而这一次,胡小霸王看上了她。
那晚的夜特别黑,雨特别大,那是她记忆中最黑暗的夜晚。
她被下人们强拉着带到胡少爷面前,胡少爷把她摁在床上,用绳子绑住了她的四肢,垂涎地摸着她娇嫩的身躯,就像是在摸着美味的猎物。
她绝望地挣扎,泪流不止。
她不愿,她只有八岁,这个禽兽少爷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一道闪电划过,骤然撕破了黑夜,照亮了骑在她身上的恶魔,胡少爷邪魅地笑着,犹如地狱里的恶鬼,用肮脏的嘴唇亲吻着她嫩白的肌肤。
她颤抖不止,好似风中抖落的树叶,崩溃地哭着,拼命地挣扎!可那条不起眼的绳子却深深困住了她,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外面大雨滂沱,仿佛河水倾泻,黑暗笼罩大地,黑的没有一丝光亮,而她的世界似乎也即将坠入地狱。
砰!
门被人一脚踹开,一道闪电猛地劈下,瞬间照亮了门外苍白的少年。
少年握着一柄短剑,手上青筋暴起,淡漠的眼中透着刻骨的寒冷。
胡少爷猛地从床上抬起头,恶狠狠地骂道:“混蛋!看不到小爷在干什么吗?滚出去!”
苍白的少年慢慢地走进来,抬起头,一向低垂地眼睑此刻全然睁开,眼中映着惨白的电光,竟生出一种强烈的压迫。
胡少爷心颤了一下,喉咙动了动,咽下一口口水,“你想干什么!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
“不用喊了,门外的人都被我打晕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胡少爷气急,猛的从床上跳下来。
“放了他。”少年淡淡道。
“放屁!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阻止我!”胡少爷大吼!
“别人我不管,她不行。”少年指了指被绑着的女孩。
女孩惊呆了,傻傻地看着他,好似他就是绝望中的一点亮光。
胡少爷突然暴怒,挥拳砸向少年,两个人顿时扭打起来。
最后少年猛地抬手,刀光闪过,胡少爷捂着眼睛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我瞎了!我看不见了!来人啊!来人啊!”
“······”
苍白的少年紧握着染血的刀,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他也受伤了,胡少爷比他大两岁,力气大得很,打斗中他被胡少爷的拳头砸中了好几次,脸上挂了彩,眼角也被打裂了,丝丝地淌着血。
少年用刀挑开了绳子,拉起呆愣的女孩,一言不发地冲入风雨中。
儿子被伤,胡老爷大怒之下派出了所有人手追杀,非要把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抓回来。
男孩和女孩奔跑在无尽的风雨中,两个瘦小的身影依偎在茫茫黑夜中。他们不停地跑,跑出了胡府,跑出了小镇,跑到了远方。
跑!不停地跑!
男孩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没能救回至亲,却一定要救下这个帮过他的女孩。
他冷漠但不无情,瘦弱却坚韧。
前方的路遥遥无边,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们拼命地跑着,可最终胡府的人还是追上来了。
混乱中他们走散了,后来男孩失足坠入山谷,女孩则被一位路过的江湖侠士救走。
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多年之后,男孩成了江湖人人畏惧的杀手,女孩则成了望月楼的楼主。
她感激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虽然他们相处短暂,但那份回忆已深深刻印在脑中,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梦到他拉着她跑在风雨中的身影。
洛盈似乎陷入了回忆,久久地沉默着,神色哀伤而又欣慰。
慕容香一阵怅然,没想到他们小时候竟经历过这些,想来他一个人在谷底一定吃了很多苦,恼他的心顿时变得软软的,只剩下酸涩的心痛。
过了好久,洛盈缓缓扭过头,冲着她淡淡一笑,“所以相信我,他不是个坏人。”
慕容香一怔,原来洛盈说这么多就是不想让她误会他,沉默了片刻,犹豫着问道:“他到底为什么绑架我?”
“应该是为了他父母。”
“他父母!”慕容香一惊。
洛盈点点头,神色有些暗淡,“具体的他不肯说,我只知道他从小父母双亡,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杀他父母的仇人。”
慕容香浑身一颤,顿时想到那天在山洞中遇到的死者,莫非······
“你放心吧,等他找到了仇人自然会放你走的。”洛轻声安慰。
慕容香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洛盈微微直起身,调笑着道:“天色不早了,你好生休息吧,他可是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我可不敢怠慢哦。”
慕容香被她说的脸色有些发红,轻咳一声,掩饰了尴尬,“那个···多谢款待,你也早点休息。”
旋即起身离席,随着引路的丫鬟离去。
月色朦胧,荷香阵阵,随着慕容香的离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袭红衣一闪而过。
白云山庄
一袭白衣静静而立,欧阳少逸含笑看着对面的人。
对面是一位黑衣男子,肤色苍白,神色淡漠,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剑。
一柄黑色的剑。
“想不到你回来这里。”欧阳少逸笑道。
“我来找慕容鹤。”风津朔开口。
“真不巧,慕容庄主今天下午刚走,去追你了。”欧阳少逸神色自若,“若不是在这里遇到你,我也要接着赶路。”
风津朔沉默不语。
欧阳少逸缓缓收拢折扇,含笑的眼微微变得严肃,“香儿在哪?”
“她很好。”
欧阳少逸无奈地笑了一声,“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跟着你东奔西逃算很好?”
风津朔又沉默了,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愧疚,每次他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就会沉默,确实如欧阳少逸所说,慕容香这几日跟着他过得很不好。
沉默了片刻,欧阳少逸忽然正色起来,儒雅淡然的眼神中透着几许锋利,“无论你是什么目的,都不应该绑架一个女孩子,香儿从没有出过山庄,她跟你的事情无关,你怎样会放了她。”
“我会送她回来,但不是现在。”仿佛不愿再谈,风津朔转身欲走。
欧阳少逸很无奈地看着他,诧异他的理所当然,简直就像是串门,主人不在家,那就改天再来,全然忘了他的立场。
哭笑不得的声音自后传来,“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放你走?”
风津朔顿足,回身看着他,漆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
欧阳少逸轻叹一声,“我要见香儿。”
“不行。”冰冷的声音不容拒绝。
“洛盈经常跟我提到你,我本不想与你为敌,你若固执那我也只好得罪了。”欧阳少逸轻轻一抖折扇,看似普通的扇子竟突然变成了一柄长剑,剑若惊鸿,亮如秋水,瞬间照亮月夜。
名剑——扇玉!
剑谱上排名第四的宝剑,也是拜剑阁的镇阁之宝!
风津朔默然了片刻,缓缓开口,却是答非所问,“你是洛盈的朋友?”
“不,我喜欢她。”欧阳少逸苦笑一声,“但他喜欢的人······是你。”
风津朔淡淡地看着他,眼中仍是没有半点变化,好像说的那个人不是他。
“所以就算为了她我也不能放你走。”
风津朔挑眉,像是应下了,又像是无所谓。
沉默中,两个顶尖的男人冷冷对视,危险的气息渐渐弥漫,气氛诡异的安静。
一片落叶无声地在两人之间旋转着坠落,在落地的那一刻,两道身影同时展动,似两道利箭急射而去,半空中火花四溅,光辉大声,明亮的剑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利刃切割空气,发出阵阵短促急切的嘶嘶音。
高手过招,成败只在一瞬。
耀眼的光辉熄灭,露出光芒中的两个人,一个是剑魔之子,一个是拜剑阁少阁主。
剑尖有鲜血滴落,欧阳少逸捂着肩膀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清朗,没有半分颓废之色,苦笑一声,“为什么不杀我?”
“你是洛盈的朋友。”风津朔收回风魔剑,顿了顿,“她的朋友不多。”
她的朋友不多,而他的朋友更少,所以才会倍加珍惜。若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岂不是太孤单了。
风津朔转身离去,这一次欧阳少逸没有再阻拦,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步,淡淡声音传来,“洛盈身世坎坷,你若爱她就好好待她。”
他说的自然,好像在托付妹妹一般,听者却神色大变,心中澎拜似波涛翻滚的海浪。
欧阳少逸怔怔地看着他远去,忽地笑了笑,眉目舒展,高雅淡然,白衣胜雪,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宛若一块上好的美玉,过了片刻,起唇轻轻吐出两个字。
“当然”
而另一边的望月楼,此时却陷入大乱。
洛盈皱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手里紧紧握着一张字条。
纸条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一行字,内容很简单:
佳日难逢,特请剑魔公子到江中一叙,天亮之前,如不赴约,美人无命,休怪无情。
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如果风津朔不去,慕容香定会没命。
洛盈紧蹙着眉,自责不已,是她的疏忽,竟会让人不动声色地潜入了望月楼,绑走了慕容香,而且她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虽然在第一时间派出楼内所有的人手寻找,却依旧半点痕迹都没找到。
这个隐藏在暗中的人的确是个高手。
楼外夜色渐浓,大片的乌云从西边飘来,遮住了圆月,刚才还是如水的月色,此时变得暗淡无光,阴风过境,楼中纱幔飘动不止,烛光被猛地吹灭,屋内顿时陷入黑暗,透着一股阴森诡异。
洛盈急切地望着楼外,盼着那个人快点回来,却又有些犹豫,想着风津朔回来该怎么跟他交代。
突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洛盈心中一震,猛地坐起。
他回来了!
风津朔拐过走廊,身影顿时出现在洛盈面前,看着慌张的望月楼主,略微挑眉,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素来了解她,即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太在意,更不会如此慌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莫非······
他快步走上前去,看着空空的房间,凌乱的床铺,淡漠的心顿时揪成一团,蓦地转身,急声,“她呢?”
洛盈秀美紧蹙,将那张字条递给他,沉声道,“对不住。”
风津朔握着那张字条,只扫了一眼,脸色突然变得可怕,一向无波的眼中泛起浓浓的杀意,紧绷的嘴角透露着他此刻极力压制的愤怒,手上青筋暴起,握着风魔剑微微颤抖。
他周身隐藏在黑暗中,散发着强烈的杀气,犹如一个灭世的死神。
洛盈被他的反应惊住,怔怔的站在原地,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冰冷,可怕,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风津朔转身,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走出了好远,洛盈才反应过来,疾奔两步拦住他,急声:“你去哪?”
“我去找她。”沙哑的嗓音犹如野兽低吼。
洛盈紧皱着秀眉,堵住门口,不让他过去,“你别这么冲动,这分明是个陷阱,我们连敌人是谁都没搞清楚,你这么过去定会中圈套。他们找的人是你,现在离天亮还早,你没去之前慕容姑娘应该不会有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等摸清楚情况再去救人。”
“那个···我做不到。”
洛盈呆住,“什么?”
风津朔抬起头,眼中布满红丝,透着冰冷的嗜血和深深的心痛,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盯着洛盈,一字一句地道:“那个从长计议,我做不到。”
恐惧如冰冷的蛇游走在心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即使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他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慌乱过,明知道应该坐下来冷静思考,却再也做不到从容淡漠。那个女孩已在无形中改变了他,他在害怕,怕那些人伤害她,毫无疑问,如果那些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他绝对会让那个人生不如死。
平生头一次没有做思考就动手。
洛盈却怔在那里,仿佛遭遇电击,竟无力再去阻止,脑中不断地重复着他的话和那近乎疯狂的表情。
过了好久,她才从极度震惊中缓过来,神色黯淡,心中酸涩不已,望着天边消失的身影,低叹一声,喃喃道:“阿朔,原来你也会如此啊。”
“小姐。”旁边的碧儿担忧地开口。
洛盈苦笑一声,收回心思,又恢复成那个从容淡定的望月楼主,吩咐道:“碧儿,备车。”
“小姐去哪?”
“去找欧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