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线索(1 / 1)
诺丹罗尔,第九纪元三十三年。
圣堂后殿的行宫中都挂上纯白或海蓝色的窗帘,这也许是上任教皇的喜好,行走在这里,就像身处无边无际的大海,波浪汹涌,可以去任何一个有水的角落。
克维尔顿一世正坐在窗边看书,她的肩头停留着一只夜莺。
那夜莺安然自得地梳理羽毛,可以看出必然是某处养殖园培育出的鸟儿,有很多学院里都有这样的养殖园,给贵族子弟弄些新奇的宠物,因此养殖园里的动物都不惧人。
克维尔顿没养过宠物,这只是乌塞伽迪尔送的。
自从一年前乌塞伽迪尔失去了踪迹,克维尔顿就知道他已经秘密回了家族。黄金狮党冷酷严密,不同于新月亮党遍地开花,尤其是皮德萨家族的内部核心,几乎没有隐私,任何信件物什都必须查检,出行必须报备有人跟随,互相监督,如同监牢。
唯一能确信对方存在就是那个约定,乌塞伽迪尔在一月份的某一天,必然会经过咔莎庄园,也许放下什么东西,也许进去坐一坐。
一年一度的约定到来时,克维尔顿在清晨时分就出城来到咔莎庄园,坐在葡萄架后面翻着一本书,直到两天后的下午,才有一队身穿绣金黑衣的人马经过,领头一人抬了抬下巴,身旁的一个人立刻下马,将拴在马鞍上的一个金丝笼子拎了下来,挂在了庄园门口。
“大人,就放在这里?”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小心点,别让它摔了。”
“是待人来取?需不需留个字条?”
“路上差点被马吞过一次,还带它回家族?走吧。”
侍从颔首:“是。”随即上马,一声喝令,这队人马逐渐跑远,扬起一路烟尘。
半个小时过去后,克维尔顿才合上书,从葡萄架后的躺椅上站起来,走到了门口,那里挂着一个笼子,里面是一只背羽灰褐肚腹却纯白的鸟雀,正扑着翅膀。
克维尔顿打开了笼子,将手指伸到鸟雀的脚边,它伤了脚,在她手指上站的不稳,爪子紧紧抓住她的皮手套保持平衡,小头颅一刻不停地左顾右盼,显得机灵又可爱,瞧见克维尔顿的大拇指时,啄了一下。
克维尔顿沉默地看了它一会,两只手笼着扑腾起来的鸟雀,将它放到了自己的肩上。
这一年间,随着波因尔家族的继承人去世,水玫瑰党很少露面;月党与狮党也因此解除了盟约,以往的矛盾爆发,开始了贵族内部的无硝烟战争。
克维尔顿开始提拔身边的人,经过层层考核,选择了自己的侍从官与贴身圣骑士,并在乌塞伽迪尔的旧部之中,为乔奇军营长担任总军长一职写了推荐信。
表面上的诺丹罗尔渐渐和平,克维尔顿已经读完一本《阿弗瑟德一世传记》,这是阿弗瑟德圣战的大统领后来撰写的,一字一句,毫无偏颇。她读完后静坐很久,忽然找来了纸笔,在稿子的第一行写出标题:依布乌海修沃斯王传记。
想了想,她又涂掉了“传记”二字,换成了“礼赞”。
“在诺丹罗尔最遥远的西方,跨越海峡,攀过山脉,会看见只存在故事中的,名为依布乌海的宽广大地……”
接着,她一点点将自己记得的事情写了下来,岁月久远,很多事都已模糊,唯有那份温柔留存,他俯身亲吻自己额头时的刹那美好。
克维尔顿推迟了下午的一场弥撒,一直写到了深夜,侍从官泰宁前来为她换上新的人鱼烛,临走时低声禀报:“冕下,有人请求觐见。”
侍从官泰宁曾经是血仆的身份,在这个时候要求觐见的,必然是血族的来客。克维尔顿顿了一下笔尖:“波因尔家族的么?”
“不是,是鱼尾之墓的守墓人。”
“让他进来吧。”
对于傀儡师,大多数人都以“守墓人”的身份称呼他,因为他很少离开鱼尾之墓。克维尔顿上次见到他时,他正乘船驶向大海,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圣城。
行宫内仅有几根人鱼烛,一个黑影像是凭空浮现,面部笼罩淡淡的白汽,像是一块冰放到了夏天。
克维尔顿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拿了一只苹果递到肩上,夜莺伸着脑袋一点点啄,可鸟喙太嫩,半天都啄不了一个坑,撇过头又打瞌睡。
她握着苹果,慢慢看向了傀儡师,直截了当问:“海族会撒谎么?”
傀儡师说:“你是说克莱茵·巴罗伊的直觉预言?”
“是,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该怎么做。”
傀儡师慢慢地坐在沙发上,然后躺下,像是进棺材一样双手交握放到腹部,看向天花板:“我过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就当它是真的吧,因为再没有海族了。”
克维尔顿皱了皱眉。
“我离开依布乌海的那一天……我记得,我坐在胡桃船里,见到了海女,她们帮助我度过了风浪。”克维尔顿说,“她们不老不死,如果藏在深海,应该可以活得很久吧?”
傀儡师摇头:“几百年前海女被屠杀,海中仅存的数目不足十条。我带女王去依布乌海,她恳求血族之王,让他将海女的命运与依布乌海链接在一起,但谁也没有想到,依布乌海有一天,也会陨落。”
“所以说……”克维尔顿盯着他。
傀儡师点头:“是的,海女的灭族,已被注定。”
不知过去了多久,克维尔顿紧绷的手背突然放松下来,她无力地向后靠去,惊飞了夜莺,她轻轻地说:“一个种族,就这么被轻而易举抹去了,你从中察觉到什么了?”
“也许是一场洗牌。”
“怎么说?”
“这个时间停止的局面,会无限循环下去,三个种族在不同的地方共存,就会有各种意外又在命运之间的事情维持‘永远不动的时间’。但如果三个种族混合在一起了呢?更何况其中两族还是捕食关系,就像油遇到了水,必然将推动静止的时间。”
克维尔顿沉默了一会:“现在海族已经不存在了。”
傀儡师吐出一口寒冷气息:“是的,海族被淘汰了。她们跟人类与血族都不存在任何食物链上的关系,不老不死,又有着看透命运的能力……就像一根绳子,绳子的这一头是诺丹罗尔,那一头是依布乌海,阻止我们两族更进一步的接近。”
“所以,你认为人类与血族必有一战?”
“也许没有,毕竟时间,不是用战争推动的。”
克维尔顿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克莱茵曾经说过,第九纪元无法持续整九百年,那么你认为,依布乌海会在这个纪元复苏么?”
傀儡师的回答依然不明不白:“或许吧,我又不是海族,我无法断言。”
什么都是未知,克维尔顿狠狠地按住自己的额头,心情罕见波动,只觉得烦透了,随手将苹果掼到了地上:“为了这个圣座,死了多少人?就给我一个虚无的预言?”
“淡然一点,别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有你见到的越多,才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你可以安然面对。”傀儡师轻声说,“你还有很多时间,急什么呢?”
“诺丹罗尔是一个总是失去的地方,坐在这个圣座之上的人,想的都不是如何改善这片土地,所有人都在争权夺利,信仰这个东西,是用来卖的。”
傀儡师忽然笑了:“你已经是教皇了,你是诺丹罗尔的信仰之身。”
克维尔顿沉默良久,合上眼眸:“一个连信仰都是用金钱与尸骨衡量的地方,我无能为力。”
“怎么,没想过如何让它变得更好么?”
“为了抵达这个位置,我的爱已耗尽。”
傀儡师不再说话,他躺在沙发上,维持着那个沉睡的姿势,像是已经入睡。
克维尔顿也盖灭了蜡烛,返回了自己的寝殿,只是圣城中的灯火过于明亮,拉上了窗帘还是依稀看到。她毫无困意,坐在床头点燃了一根人鱼烛,借光随手翻阅一本书。
看的依然是《阿弗瑟德一世传记》,看到有关“月辉教皇”的记载片段,她皱了皱眉,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但细细想来,又没觉得什么。
半睡半醒地度过一晚,清晨醒来时她只觉得温度骤降,睁开眼才发觉傀儡师正站在她旁边,克维尔顿看了他一眼,因为光线又闭上酸涩的眼睛:“离开写张字条就可以了,不用特意过来告别。”
“下次会的。”傀儡师忽然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脸,将她冰得一个哆嗦,“起来,你在这书上划线的地方,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怕忘记了,现在跟你说。”
“什么?”
“月辉教皇这个地方,你划了很多条线。”傀儡师说,“这个称号,我记得第一纪元有个人也用了,月辉圣女,那是个与王并驾齐驱的女人。”
傀儡师口中的“王”只可能是黛布安王,克维尔顿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所以?”
“月辉圣女只在血族历史记载中出现过,在诺丹罗尔,她被胡蒂教皇杀了之后,所有相关的资料都被烧毁了。这个阿弗瑟德一世自称月辉教皇,要么是巧合,要么……”傀儡师停了一下,才说,“她发现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这时候克维尔顿才逐渐清醒,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对,我昨天……”她猛地看向傀儡师,“你觉得阿弗瑟德会跟血族有关?”
“阿弗瑟德一世是人类,这一点我确定,我的意思是,她也许找到了什么当年王留在诺丹罗尔的东西,记载着历史,那些东西藏得很隐秘,胡蒂教皇根本不知道。”傀儡师说,“王在建立依布乌海的同时,返回过诺丹罗尔很多次,却没有制造任何事端战争……不知道她做什么,但我敢肯定,她是对原始血脉了解最为透彻的王,她能锻造出血冕之戒,我想也应该留下更有意义的东西。”
“依布乌海没有黛布安王的某些手稿之类的东西吗?欧柏图书馆呢?我记得那里有最全的藏书。”
“很早失传了,甚至连王的死因也不明。”傀儡师说,“她的一生,有太多秘密。”
过了一会,克维尔顿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好,我会将阿弗瑟德的事迹都收集完整,找出有关黛布安王的遗迹。”
“阿弗瑟德一世身处第六纪元,现在已经第九纪元,你确定还能找到么?”
“找不到,那就把诺丹罗尔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