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1 / 1)
章晓真坐在桌子上,一支一支摘假毛内网上的夹子:“我早就说了,丝竹姐今年要火。”
台上最后一个社团的音乐还在响,几个姑娘小伙卸完妆回来,横三竖四靠着打盹。史馨桐和冯心则还带着妆在外面和人合影。周志杰没影了,估计不是忙着social,就是块头太大,在洗手间挤不出来。
李宏深衣袂飘飘地踩着鬼步进来,往桌子前面一瘫,长吐一口气,皱着眉头抠后脑的搭扣。
章晓真跳下来,帮他摘假毛:“还不赶紧卸了干活去,还在这里得瑟?”
李宏深翻个白眼,他不想得瑟,跟的是周志杰的团,不好抢风头搞个人崇拜。结果下了台一路被围堵,真就没法直接回化妆间。无涯同志是很敬业的。珠光眼影,眼尾画得长长,白眼都翻得分外妩媚。
“你还不是一样?”
章晓真“嗤”地一笑,“我们部,你们部,好几个刚才都在台下蹲着呢。”
李宏深用力揉头发:“一个个激动得不行,还来和我照相。”
章晓真:“……”
李宏深站起来套了条裤子,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扒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早就没人吐槽他偶像包袱,看都没人看他。
璎珞闪闪,环佩丁当,史馨桐提着刀进来了,小心翼翼往墙角搁了。章晓真过去帮她摘假毛揉脖子。史馨桐一摸耳朵:“哎呀!”
章晓真说:“掉了?”
史馨桐摇头:“太重,坠得疼,下台摘了,搁在背板后面角落,被拉去照相就忘了。”
章晓真说:“我去找找,别叫识货的顺走了,又得串上一宿 。”
宫平不声不响地进来,提着耳环往史馨桐面前一晃。
史馨桐精疲力尽地泪流满面:“五妈,我爱你。”
李宏深看他,每次都是卸得最速度的那个,脸都洗了,那么挤的洗手间,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头发有点支棱,几个汉子台上动作大,怕假毛掉,章晓真就使出了杀手锏:把头发扎个十几小撮,直接用夹子编进假毛内网里,不用发网,不管翻多少跟斗,头不掉,毛就掉不了。
就是摘的时候遭罪。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摘的。
宫平到角落装背包,一句话没有,显然也是累了。
刚才台上演完,照例有交流时间,主持人问,社长是哪个。
周志杰从一堆俊男美女中间挤出来。
于是台下都笑了。
评委说,CJ现场都是宅男福利,能给姑娘们要个福利吗,请夜叉王出来好吗。
冯心则向前一步。
于是台上都笑了。
评委说,看得出很多新人,但动作很美很有节奏,小阿修罗特别有感染力,是谁设计的。
众人左顾右盼一阵找,宫平正和十一在后面弯着腰清理舞台,热火朝天地试图把贴在地上定点的胶带十字抠下来。
于是台上台下都笑了。
最后史馨桐提着刀出列,深深一躬,所有人手牵着手,在她身后一起向台下致意。
这就结束了。
半年多的准备,二工大的四日三夜,早晨四点钟起来,六点多就在选手通道外面等候。
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站在合影区,周志杰吆喝一声,各出pose,下面一片闪光。下了台,好些观众拥上来,把史馨桐和冯心则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不少小姑娘来堵李宏深,李宏深一眼看见了温爽,示意她过来照相,温爽却笑着摆手,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近前。
李宏深问,你怎么过来的。
温爽说,和朋友打车过来的。
温爽住在二工大附近,前天晚上,买了两箱水,来看他们排练。周志杰说,这就是涯总后援会的会长?哎哟,请多关照,我这有不少他的黑历史,优惠价你要吗?
温爽还是小姑娘脾气,和他们这些贫嘴惯了的不一样,接不上话,脸都红了。李宏深说,行了行了啊,不要欺负我妹子,我更黑的她那都有,她找你开价还差不多。
一直看他们排到半夜,李宏深想帮她叫个车,她不要,和朋友东门外自己拦车去了。让她早晨来蹭选手车进会场,带她走通道,省一天门票钱,她也不要,说让其他社团看见不好。
人多嘴杂,李宏深低了头,凑近她说,来化妆间坐坐,吃点东西?晚上二工大一起吃饭?
温爽果然还是不要,说,你们忙,都累了吧,我又不是coser,就不去添乱了。
李宏深还想说点什么,温爽很熟练地帮他理了理垂下来的假毛,推他说,你快去卸妆吧,我一会儿等着听颁奖。
小弟说,涯总,这是你后援会的妹子?
李宏深点头。
小弟惊讶,专门来上海看你?
李宏深想了想,点头。
小弟感叹,真爱啊。
李宏深也这样觉得。他有时也会想,究竟何德何能。千里迢迢来,什么也不图,就是看他一眼,这样的姑娘不在少数。温爽从来没有叫他帮什么忙,也从来不给他添麻烦,他们甚至连朋友都不算,温爽只是学生,喜欢看动漫,懂一点儿cosplay,私下的话题都很少,年龄和经历都有差距,更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是他们的关系就成了这样,他到哪,她就到哪,没有追星那么狂热,更没有多少作品可以追捧,只是看一眼人,可能什么话也不说。
如果有一天,他不玩cos了,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一天似乎并不遥远。
那么,等到那一天,他们从彼此的世界里面消失,生活又会有什么不一样?
李宏深想起宫平说的,很多事的意义,一时半会是没法发现的。
一期一会。
他和周志杰,史馨桐,冯心则,他和宫平,又何尝不是一样。
这就结束了,结束了以后怎么样,他又是没有多想。
李宏深转头往化妆间走,不出几步,又回头示意,真的不来?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温爽站在原地,笑着摆手。
李宏深去洗手间,密密匝匝全是换衣服的coser,他好容易排上一个洗手池,卸妆水冰凉地往脸上一拍,突然有点舍不得,妆是他自己化的,眉心的天目是章晓真帮着画的,苏摩圣手妆娘,果然名不虚传。
有人认出他了,没打招呼,只是在镜子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瞧他。李宏深习惯了,没有什么反应,一低头,看见洗手池里丢满了卸妆棉。
他迟疑了一下,摇头笑了笑,把卸妆棉一片一片捞起来,扔进了满满当当的垃圾桶。
他回到化妆间,看到人都回来了,领队带着志愿者搬了午餐汉堡过来,宫平开了箱子,一个个都拥上去拿。他也过去拿了一个。他看到都卸了妆,都换上了社团的T恤衫,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一样,黑底,胸前印了一圈金色的火漆,一期一会。
他没有,周志杰给了他一件,但他没法穿,他得回同事那边去看看。
但他不想去,突然就不想走,拿着汉堡,也不拆,就是站着。宫平带点询问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问话。
章晓真在对面拉着冯心则说着什么,似乎也有点恋恋不舍。
李宏深过去拍了拍周志杰,周志杰明白,回了个眼色,回拍他肩。
李宏深到门口,又绕回来,对宫平说:“我先过去,一会颁奖。”
宫平还是没说话,李宏深说:“晚上啤酒节,我要去的。”
宫平说:“哦。”
李宏深怒,又治不了他,想了想,抬手一摸自己耳朵后面。
宫平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李宏深又示意地抬手摸了摸耳朵后面,宫平赶紧去摸自己耳朵后面。
李宏深忍着笑,扭头往外走。
还没走出门,一个汉堡砸在后脑勺上。
周志杰这回没溜号去吃饭。颁奖第一个叫的就是史馨桐,最佳个人奖。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最后史馨桐一个人站在一堆获奖的社团中间,台上欢呼雀跃,他们在台下鼓掌。史馨桐眼圈都红了,下台就哭了,在化妆间抱着周志杰大哭,停也停不下来。
大家纷纷安慰,丝竹姐,有奖就赚了,咱们家没丢人,风头也出了,哭什么。
周志杰拍着她背说,没事,哭吧,哭吧,我知道,高兴才哭。
史馨桐抽抽噎噎地说,这奖是老娘加了多少个号,补了多少牙才补出来的。
众人:……
李宏深舍近求远,颁奖结果是手机上刷出来的。
彼时B2C的展台已经一个个拆掉,工人站在高高的梯子顶上,展台光怪陆离的伪装被哗啦一下撕掉,露着狰狞的骨架,到处都是东西落地,拖动的声音,彩色的周边纸袋在地上滚来滚去。
幻境结束了。但人依然被氛围裹挟。李宏深从来没有这样舍不得结束。
他穿过不断剥落的展馆,看到一个个社团的coser也拖着行李往外走,西斜的阳光从高高的门里照进来,照在他们汗湿的头发和没有卸干净的残妆上,疲惫而又留恋。
亭子里,周志杰坐在李宏深对面,一片黑暗,看不清神情,一点暗红的烟头明灭。
再就是不断“啪啪啪”,拍腿赶蚊子的声音。
李宏深:“……”
周志杰说:“比完了,按理说年年都要上网掐,掐评委,掐主办,社团互相掐。”
李宏深靠着栏杆,看着河水,说:“有什么好掐的,无非是之前压力大,吊着一口气,好容易比完了,找个渠道发泄一下。”
周志杰点头:“是这个理,冲动是魔鬼,玩这个的都中二。”
李宏深说:“你心态好,虽然冲动过,知错就改。”
周志杰烦躁道:“别夸我,我这人不禁夸啊。老子现在冲动得很,没兴趣掐人而已。”
李宏深说:“和丝竹的事?”
周志杰作苦恼状:“你说有戏吗?”
李宏深说:“是不是头脑发热,只有你自己清楚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周志杰爆粗:“我操*你大爷李宏深,江湖上都说你是痛快人,痛快个鬼,有话就说,别和我打太极。这求你指点呢。”
李宏深看这是真怒了,说:“不是我和你打太极,这事旁人怎么说,都成年人了,冲动不冲动没关系,主要是你俩得步调一致,好好交流,别一头热。”
周志杰说:“经验之谈啊。”
李宏深没懂:“什么经验之谈?”
周志杰幸灾乐祸:“切肤之痛啊。”
这下换李宏深爆粗:“我擦你好好说话,别给老子阴阳怪气的。”
周志杰说:“你是不是看上五了?”
李宏深一个没坐稳,差点翻到河里去。
周志杰摆手:“咱俩谁跟谁,这个年代了,也没啥。何况他本来就是那什么。”
李宏深说:“等等!等等!这哪跟哪!”
周志杰说:“我读书少,可别想骗我啊。你也吊着一口气对吧,也怕自己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对吧,也觉得步调有点不一致对吧?”
李宏深投降:“对,对,兵哥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周志杰得意:“哟,不含糊啊,什么时候看上眼的?”
李宏深不答。
周志杰说:“我懂,这事儿,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和馨桐,也是现实问题,我这人没啥出息,你也知道,她可是学霸,真本事,医学院是好念的?我本来心里认命,看看工资条就有数,不想这个事的,可今年这一趟走下来,在二工大这种都是荷尔蒙的地方一呆,突然就有点……”
李宏深接口道:“春心荡漾,激*情燃烧。”
周志杰怒指远处桥头:“这八个字原封不动还给你,你特么有种,现在就过去把他拿下。”
李宏深说:“冲动是魔鬼,你自己不敢做魔鬼,鼓励我做魔鬼?”
周志杰玩着烟盒:“冲动不冲动没关系,主要你俩得步调一致,好好交流……”
李宏深起来四处找东西,准备照脸呼他。
周志杰抱头道:“五这个人,情伤太深,可能比较不主动,你要……哎哎,咱有话好说,咱不说了,去桥头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