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1 / 1)
李宏深一挨着桥就被灌了个七荤八素。
啤酒节这个事不记得是哪个赛区牵的头了,总之就是四海兄弟赛后欢聚一堂,把酒言欢,前半段交流感情,后半段群魔乱舞,虽然偶发酒后失态红脸斗殴,总体基调还是和谐有爱的。
年份不久,李宏深还真没见过这阵仗,他有点酒量,倒不怕,就是有点晕头,除了老面孔们再次感叹一遍无涯上台活久见以外,信息量不很大,他前几天白天都在展馆,对战况不甚了解。这种场合,唠三次元好像也不大合适,只能叙旧。
叙旧,新欢旧爱,新仇旧恨。昏黄路灯下,他目力所及,齐钺应该没来,还好。不过也不好说,周志杰三晃两晃就没了,估计也不知道被谁拉去灌了,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穿“一期一会”T恤的。
李宏深穿过一堆人,也是个新晋的社团,大学生样子,挤在一起拍照,照相的还是个姑娘,竟然高高地爬到了一辆车顶上,举着相机,下面勾肩搭背,又叫又笑。
年轻真好啊,李宏深感叹,借着闪光,一眼看清车顶拍照的那个是谁,忍不住又摇头笑。
结果有妹子认出他来,冒着红心求合影。李宏深向来来者不拒,但眼看人有点接踵而至了,忍不住转移火力道,你们看到地狱蝴蝶丸了吗。
小妹子齐齐震惊摇头。李宏深往车顶上一指,那个就是。
粉丝哗地一下往那边包抄过去了。
抓到冯心则的时候李宏深眼泪哗哗,这桥不好过啊,终于找到组织了。
冯心则把团服袖子卷到了肩膀上,指指路牙子,说:“都在那边。我去西门接晓真。”
李宏深定睛一看,周志杰坐着和人说话,地上摆了两个空罐做烟灰缸,史馨桐似乎累了,合着眼,靠在他肩膀上。
这是什么速度,这是什么情况。
周志杰看到了,冲他扬了扬下巴。
李宏深犹豫了一下对他竖哪个指头,最后竖了两个指头。
一个两个魔鬼都虐单身狗。
宫平过来蹲下,递了瓶水给史馨桐。
史馨桐摇摇头,却接了,说了声谢谢。
李宏深赶上问:“怎么了?”
宫平笑:“最佳个人,人气高了,没事。”
李宏深回头看看,周志杰拧了瓶盖,哄她喝水。
再回头时人没了。
李宏深无语望天。
他绕到旁边树下站站,毗沙门天和吉祥天手拉手脸对脸,隔壁树下说话儿。
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宏深扶着桥头栏杆,脸朝着外面,掀掀衣服,下摆抹了一把汗。
晚上凉快多了,却还是一丝风没有。
无涯同志今年二十八岁,工作六年,谈过四场恋爱,玩了九年cos,顶天立地,背对着全国同好,面对着潺潺流水,头一回觉得人生虚无,哪哪不沾。
玩cos真玩上了道,中二不起来的,太累了,太耗。刚才过来时,还遇见了拿最佳道具奖的社团,大装备是到上海现做的,带不走,找了个空旷地方,一把火烧了。EVA烧起来快,半人高的甲壳,火舌头一窜,眨眼就没了。
又热又疲,吊着一口气,扔进去不少心神,就一点火苗,闪那么一会儿的工夫。
宫平说他,你觉得别人好,总会说出来,却很少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因为他怕一下子就烧没了。
儿啊,你是考斯扑累玩多了,真以为自己是霸道总裁了吗。
他李宏深不是,只是个做生意的,打工的,普通人。名coser什么也不是,他身后这一桥的人,多少名coser。明天一觉醒来,还不是各回各家,上班上学,和客户扯皮,挨领导训。
或许宫平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他们都不是少年了,都不是没谈过恋爱,都不是不知道累也不知道怕的年纪了。
前天排练的时候,李宏深看到,十一赶在宫平后面,顺手把他后腰衣服一掀,他回身骂了一句什么,却没生气,还是笑着。
周志杰坐到他身边,笑道,开玩笑得分人,也就十一敢。回眼打量他,说,哎,你倒说不定,过去试试?
李宏深说,然后你就拿着我挨他揍的光辉形象,私敲我后援会的妹子。
周志杰说,不能,我舍得他还舍不得呢。
李宏深说,舍得舍得,我舍你得,是吗。
不舍不得。
李宏深吐了口气,转回身子。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明天早上次元壁另一头的人生,敢于正视桥这厢的新欢旧爱淋漓热血。
他看到宫平又抱了个箱子回桥上,刚弯腰放了。有个人从后面蹭上来,穿得挺整齐,不像社团的,脸生得很。
趁他站定,一手搂了他脖子,另一手直接往衣服里摸进去。
“你大爷!”李宏深蓦然爆粗,一脚把舍得和猛士都踹进了河里。
喝多了耍流氓,耍到男人身上了,还是老子……都不敢……的男人。
宫平吓了一跳,回头就是一胳膊肘,认出来,随手又补了两下。
还没开口,手腕被人拖住了。宫平正要说话,被李宏深一把拽回来,肩膀抵着肩膀,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拱,盯了对面一眼,又看看他。
十一冒出来,大笑。宫平抽出手来,反握他手腕,也笑:“这我家老六。”
李宏深:“……”
周志杰说:“哎呀,久闻大名。怎么过来了?”
十一说:“假公济私,出差头一天,半夜溜号,不要脸。”
老六说:“趁机过来看一眼,你不要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十一说:“你才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众人:“……”
周志杰说:“哎呀太荣幸。”
老六说:“哪里,这就是骑兵哥?幸会幸会,你们喝,我就是来感受下气氛,哎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二工大这还是老样子……”
李宏深看看老六,个子不低,小白脸,一笑俩酒窝,脖子以下却是倒三角,二头肌三头肌一样不缺,一条胳膊一直勾在宫平脖子上,画面有点美。
阿弥陀佛,不能乱想,人家都要当爹了。
周志杰说:“今年我这也新手多,老点的,除了我们几个,就一个千光目,在那边,再有就是涯总,无涯。”
老六眼睛上下一溜李宏深,点点头。李宏深一阵毛,心说人不可貌相,别看奶黄包似的,不好惹。想想刚才那一出,自己身上背心还撩着,赶紧顺手捋下来。
再看看宫平,眼睛都亮了,明显很高兴,娘家来人了,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任他勾着,一扭头就脸贴着脸。
边上坐的小姑娘灵得很,一个个有一眼没一眼盯着瞧。老六一看就是个骚气的,瞥见了这阵仗也不躲,故意凑着咬耳朵。
卖腐。
十一知道的,老六当然也知道。李宏深想,这哥俩太特么神奇了,gay其实不怕女人,最怕直男,多少不敢出柜的,就是怕一松口,身边直男就惊弓之鸟,作鸟兽散。
都是贵人啊。
你开心就好。李宏深默默望天。
老六仰头看看校门口闪光的二工大校徽,说:“我们仨要混,日子还多,要在这再见着,恐怕没有下一回了。”
宫平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回去把弟妹和我侄看好了要紧。”
老六说:“是,现在家属第一,兄弟第二,cos第三。十一竟然也脱单了,就你了啊,眼前这,看看有戏没有。”
十一说:“什么叫竟然也?”
宫平说:“什么叫眼前这?”
十一一把拍上他肩:“眼前这,就是组织觉得有点意思,后续记得汇报啊。”
宫平摇头,笑。
老六说:“挺高,略富,很帅。可以留个灯。”
十一说:“哥,知道你羞射,洗澡我替你看了,虽然没有六块腹肌,也不是白斩鸡,男人该有的都有,不低于正常水准,应该不至于中看不中用。”
宫平:“……”
老六说:“十一捅的娄子,跟我承认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哥们罩的你对吧。”
十一说:“货比货,才显货。哥,比那谁地道。”
老六说:“出去吃得开的,不怕有黑,就怕鸡贼,有的没的打听了,这个风评倒不错。”
十一说:“是实在人。不像那些卖脸的,该拿拿该放放,爷们。”
宫平炸毛:“你们行了,行了,行了啊!没有的事,怎么两个直男在这里YY别人。”
十一说:“多少岁了哥,有啥不好意思的。”
老六说:“别说不好意思啊,我碰你一下还挨肘子呢,刚才要换成别人拽你,你乖乖地让他拽?”
宫平看看周围,茫茫大路,最近的人影也在三十米开外,才说:“他直的。”
十一“切”了一声:“直个屁,王丽红也直的。”
宫平说:“这不能乱讲,以前有女朋友。”
老六说:“设计狮十男九钙,硕果仅存一个我,见的没准比你多,听十一说了我就猜呢,就他看你那样,双插头没跑的。”
宫平索性说:“不是讲这个,又不是小孩子。一般不去找这种,对人家不好。他本来就招黑,又加一条这个,要给人黑成狗了。明天各回各家上班了,谁还想这些。”
老六听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就不吭声了,抱了手臂。
十一说:“哥,自私点不会死。”
宫平说:“不说了。本来还有点舍不得六,现在车怎么还不来,赶紧拉走。”
李宏深自己在桥栏杆上靠着。
章晓真背着手蹭过来,看着对面人群,摇头道:“涯总啊,热闹是他们的,我们什么也没有。”
李宏深说:“哟,嫁狗随狗,你也这么有文化了?”
章晓真说:“当初我认识老千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静静地在角落里装逼。”
李宏深:“……”
章晓真说:“装逼没有用,可不是人人都像朕这么积极主动,热爱生活。”
李宏深:“……”
李宏深说:“大小姐,你喝多了。”
章晓真嫣然一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愈发地有文化了这还。
十一自己回来了。
李宏深看他一眼,他说:“回寝室去了,收拾东西。”
说着,在他边上靠了,弯腰掂了罐啤酒。李宏深抢先道:“一哥,不和你见外啊,刚又给拉去喝了一轮,到量了,都明天一早回吧,不疯了。”
十一把啤酒放了,换了瓶水,“不喝,歇会儿。”
李宏深会意,漱漱口,两人绕到外面路边上坐了。
十一掏了烟点上,李宏深摆手,十一也不劝他,自己抽。
李宏深等他说话,十一却不开口。
还不时有选手从宿舍过来,又有认出无涯的,颠颠地求合照。路灯下面半黑不黄的,照完还是欢天喜地。有两个在路对面徘徊了半天,终于过来,哆哆嗦嗦道:“好远就看着像,不敢认,酝酿了好久。”
李宏深笑:“干嘛不敢,我又不会吃人。”
妹子走了,两人又起来,慢慢往远了逛。
十一找垃圾桶摁了烟头,终于开口:“男生宿舍楼下有个垃圾桶,扁的。大前年,我们团一个小孩砸的,现在还老样子在那。”
李宏深问:“砸垃圾桶干什么?”
十一说:“没拿奖,心理不平衡。”
李宏深说:“都是这么过来的。”
十一说:“看到那垃圾桶才觉得……”
李宏深接口道:“没白来。”
两人都笑。
十一说:“涯总还打算玩几年?”
李宏深一愣,笑道:“玩到玩不动,求不嫌弃。”
十一说:“哪能。”
李宏深故意捶胸口:“那就好,这两天没人理我,心里有点虚。”
两人已经走出很远了。喧闹了很多天的二工大一片沉寂,林荫道的黑暗中阵阵虫鸣,空气又热又潮,两个人都背心短裤运动鞋,有一步没一步,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学生时代那看不见尽头的夏夜。
十一忽然道:“李宏深。”
李宏深一晚上还没被人叫过真名,抖了个激灵。
十一说:“我五哥,心里事儿太多,都忘记今年跟的这团叫啥了。”
李宏深停了下来。
“咱不能这样。”十一却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我替他谢你,今年玩这一趟,值了。以后涯总你有什么事,一句话。”
李宏深说:“不多说,你也是。”
十一也停了脚步:“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路顺风。”
李宏深往后退,“你也是。”
十一还是没回头,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挥了挥。
听听身后,没声了,回头看看,影都没了。
沉默。
这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要向组织汇报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烧没就烧没了吧,都是这么过来的,总会留点别的什么,没白来。
很多事情的意义,不是一时半会能明白的。
干嘛不敢,又不会吃人。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就算有下一次,也不是这一次了。
李宏深一口气跑上五楼,用力敲单元门。
没有动静,他抬头看了看里面,似乎黑着灯。
不是说回寝室了吗,睡着了?
他摸出手机打电话。
宫平在身后问:“怎么回来了?”
李宏深闪电揣手机:“嗯。”
宫平:“没这么早收摊吧,拿东西?”
李宏深:“你刚去哪了?”
宫平:“丢垃圾。”
李宏深:“……”
李宏深:“和你说个事。”
宫平:“?”
李宏深:“开门,进屋里说。”
宫平掏钥匙:“哦。”
——————《一期一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