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沈飞解开心结(1 / 1)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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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城郊,幽竹君师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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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翠不似如意来的勤,故在碗橱里找了一会儿,才翻到一些常备伤药。待敷好后,便拧了块湿布,要去擦那墓碑上的血迹。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位藏袍老翁,背对宅门,面朝墓碑,左手背在身后,握着一个绣金扁盒,右手举在胸前,似是拿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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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听到响动,回头看来,正是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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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冷大追敌不及,黑衣人被同伙救走,只得折返。途经此宅,唯恐少主歇脚于此,便踏入了竹林。
冷大深居简出,对沈浪的情感纠葛知之甚少,见得的,便只有白飞飞死后他的固执守墓。待瞧见了那被血迹泼染的爱妻碑,不禁拿出了昨夜,沈浪托他保管的玉簪睇望,心底谓叹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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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冷大爷?”环翠拐步而出。她虽未见过冷大,但心里恼其对如意的设计,便尖刻道:“大冷天来这荒竹野地,不怕冻着老胡子?”
冷大见她语气不敬,却不显恼。此地知者甚少,她来去自如,装扮又似幽灵宫女,想来与白飞飞必然颇有牵连,便转过身来报了个拳,铿铿回道:“姑娘有礼,正是在下。敢问此宅之主沈浪沈少侠,现往何处?”
“他和宫——”环翠心无城府,差点脱口而出,但复一想,怕他对宫主不利,眨眨眼睛,瞧见了他手中被白绢包裹的玉簪,便转了话题:“你一个老头子,拿女人的发簪作甚?也不怕人笑话。”
冷大皱皱眉,边将簪子裹好,欲放入绣金扁盒,边道:“这是沈少侠交给白姑娘的信物,也算是你们宫主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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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主的?那这么说他们已经知道宫主尚在人世?
“那你就更不该拿着了!”未及细想,环翠已经揉身向前,欲将此物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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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大无意与她动手,见她突然拔剑袭来,也是一惊,右袖后挥,侧踏闪避,左袖却被利剑划破。左手顺势一扬,破袍带剑上翻。环翠腿伤未愈,下盘虚浮,被他一撩,赶忙就地旋身,抽拔点刺,霎时剑花四溅,烈日当空下,所及之处衣屑翻飞,银光闪闪。
冷大大惊,待抽回手,已着数道血痕,左袖也被绞的稀烂。疾退一步,将手中之物掷入软草后,翻掌上前。他武功较之环翠甚高,适才不愿相斗,才会被她钻了空子,这次迎战,几下钩拿推探,大开大合,便将环翠制住,佩剑插入泥地,弹曳摇摆。
环翠站立不稳,半跪下身,双手被他反绞擒拿,回头对他怒目而视,恰迎一声爆喝:“你怎么会使天绝剑法!”
环翠一愣,突然格格笑道:“我不知道什么劳什子剑法,你拿人家东西不还,还自诩那破山庄为仁义,真是好不要脸。”
“哼!”冷大冷哼一记。当世除了沈浪,谁还会使天绝心法与剑法?沈浪祭祖之后,冷大曾暗地里拜访过他一次,并将天绝剑册交付,只望他闲时勤加练习,有朝一日想通出山,也好为掌庄理事做足准备。沈浪初时婉拒,三言两语相劝后,也还是收下了。
忖思着自己与沈浪的几番交流,冷大心底暗道:这个少主做事毫无章法,居然将沈家绝学随意传授。传给白飞飞也就罢了,怎的连一介小小宫女也教。所幸她资质平平,学得有限,否则……
思及此处,冷大薄怒微显,双手一送,环翠便前扑在地,吃了一嘴的烂草。待她忿忿起身,胡乱抹嘴时,冷大已然拾起了那玉簪,几个起落,翻身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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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死老头子!”环翠吐着草,冲他背影骂了几句后,撑地起身,去拔自己的剑。还未拔起,又不由咦了一声
原来剑的旁侧,一块三寸见方的枯草正冒着白雾,已然含霜。
环翠见那片草冷的蹊跷,伸手一探,顿觉丝丝凉意袭来,心下疑惑更甚——这里,不就是那玉簪丢掷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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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近午时分;快活城,然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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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睁眼,红梁金顶,混混隐现。闻着淡淡药香,白飞飞脑里沌沌,梦里梦外有些许分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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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侧过头去,是百灵。
“这里是……然又居?”
百灵起身扶她坐起,道:“是的。你热毒复发,昏迷了两天。要喝点水吗?”
白飞飞点点头——沈浪该是把近况与熊猫儿和百灵一一说了。接过水来喝了几口,问道:“柳神医呢?”
百灵不料她开口先问的竟是柳神医,微微一愣后答道:“我早上来时他就不在了,估计是去采药了吧。”顿了顿,接着道:“他每日早中晚都会为你施针散气,时近饷午,他也快来了。”
白飞飞喝完了水,将杯子搁置一旁,蓦地瞧见自己的衣袖,低头一看,霎时白了脸:“这衣裳从哪来的?”
“这不是你自己的衣服吗?”百灵莫名其妙。
白飞飞猛地抬头,眸光含针,看的百灵心里发憷,忙道:“沈少侠和大哥他们有事商议,我今天是第一次来照看你,来的时候你就穿着它,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飞飞见她慌张,移了目光,略一忖思便了然:这衣服必然是柳神医的。
“你不去照看朱七七吗?”缓缓坐正身子,白飞飞转了话题。
“唉。”百灵叹了口气,拿过一旁的汤罐,往里头舀了些药膳出来,边道:“她按柳神医的方子养的好好的,再过半个多月应该会醒来,只是这满身的疮口……”
白飞飞冷哼一声,接过汤碗打断道:“无事献殷勤。我言出必行,你不必多说。”说完低头喝了几口,不禁皱了皱鼻子——这药膳好难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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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灵,我们回来啦。”人未至声先到,猫儿当先跨进了门槛,后头跟着沈浪和冷大。
“大哥!”见猫儿回来,百灵舒了口气,忙起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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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瞥见白飞飞端汤正喝,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在她床边坐下,一脸欣喜道:“飞飞你醒了!”
见他轩朗的眉眼微微青黑,略显憔悴,一头蓬发凌乱甚往,白飞飞端汤的手微颤,有些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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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见她出神,接过汤碗,尝了一口,皱眉道:“有些凉了,我帮你热热?”说着就要起身。
白飞飞回过神来,扯住他的衣袖,摇摇头道:“这东西不管冷热,都很难吃。”
沈浪笑了,道:“原来你是嫌弃它难吃。这可是柳神医和我花了一整天,找了好几本医书后才定下的药膳方子,难吃也得多吃点。”说着放下了碗,又接着道:“不过这两天光吃这个也难受,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见她垂眸不语,沈浪接着道:“虽然天气转冷,但你热毒犯了,心里一定燥的难受。我听说阙语楼那儿有夏日特供的白莲冰盏,要不要帮你订份?”摸了摸下巴,又摇摇头:“不过白莲的季节已过,那就换一个?还有上次快活王请的琉璃酒,听说是雪山融水酿制,我去讨点来,炖些温热补品,鸡汤羊肉什么的,给你中和中和,补气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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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正想着那墓碑,愁绪中又参杂着对朱守谦安危的担忧,见他说个不停,终是笑了,道:“两日不见,话怎么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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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见她笑颜展露,心底微宽,回头对冷大和猫儿道:“冷大爷,帮我从阙语楼那里订一份冰盏。猫儿,帮我带点琉璃酒回来?”
冷大第一次见沈浪这样絮叨,已是诧异。这会儿又突然得他指令,更是无语望天。
熊猫儿闻言,冲沈浪一瞪,圆肚一挺,叉腰道:“我可不是你的手下,别指望我啊。”说完伸手揽过百灵,对冷大随意一拱手:“我们先走了,你们沈家人慢聊。”
“诶!不就一壶酒吗!”沈浪站了起来,在他身后不满地喊道。猫儿背手一挥,也不知应承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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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别麻烦他们了。”白飞飞伸手去扯他的衣摆:“我挺好的。”
沈浪转身坐下,握紧她的双手,道:“昏了两天两夜,哪里好了?”见她脸色不复红热,却显苍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责道:“逼热毒摸棋子,亏你想得出来。”原来是柳神医将她滥用余毒的事说了。
沈浪见她讪讪,也不忍多做责备,转头对冷大道:“冷大爷,麻烦你跑一趟了。”冷大点点头,却身形未动,负手禀道:“冰盏自会叫小厮送来。老朽就待在阙语楼,等少主前来,再做定夺。”
“冰盏真的不必了。”冷家人这样宽待,让白飞飞好不自在。
冷大白眉微动,对她抱了抱拳:“少夫人不必客气,好生歇着,老朽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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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听得这句“少夫人”,白飞飞登时一愣,不由回想起那尊冰冷的墓碑,心下一阵烦乱。一偏头,见沈浪正看着自己,疲态满布的俊容带着欣慰与不安,心里又是一番满足与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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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见她初醒时的欣喜已被另一番愁绪所替,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是一遍遍抚着她的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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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抿嘴想笑,却蓦地湿了眼眶。泪还未落,又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沈浪身子突然前倾,伸手捧住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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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多想,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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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六字,柔情如鲠在喉,身子向后一退,漠然道:“你知我在想什么?又知我想相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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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登时僵住,双手缓缓放下,思语打结,只得将过往之言复述一遍:“我……我只想你好,只想你过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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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许给我个空墓碑和空名分,我就好,我就快乐了吗?”白飞飞盯着床沿,蓦地回想起在淮阴河畔放花灯时,那句“你想许的,就是我想要的。”泪水盈眶,恨恨道:“你曾怪过我不了解你,可你又了解我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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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的了解我,就不该在两两放弃后,复又撩拨我的心志。
若真的尊重我,就不该在许诺另一个女子后,用我的死志,立一尊标榜仁义的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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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沈浪有些哑然:“我知道你怨我把你丢给你娘,怨我欺骗你,更怨我变心,将你推给旁人。”例数着自己的罪状,一字一句皆如针扎。“我为你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却欠你一句解释,更欠你一句道歉。”
语顿,顷刻无声,突然凄然一笑:“可我那时,却不想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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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闻言,恨懑之心稍觉释然。
她最怕的,并非沈浪转恋她人,也并非沈浪为承诺所累,断送幸福。而是那累他困他,以仁义之名要挟他的人,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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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不需要道歉。”白飞飞抬眸,羽睫扑扇,笑靥淡然,引的泪珠断线,缀落在前襟的碎叶上:“我更不要你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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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笑中含泪的模样,沈浪心底一窒,胡乱扣住她的肩,急切道:“我知道!可我没得选了!”闭眼哽咽,将额头复又抵上她的,重复道:“我知道你不要这些,可我真的没得选了,才自作主张把你娶进门……”
直至失去才追悔莫及,万般挽留,却只能为自己挖座不得同穴的空坟。飞飞,你会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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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闭上眼,泪珠滚滚,摸索着用指尖拭去他眼角的湿意,强笑道:“傻瓜,只听过官宦大吏强娶民女,从没听说过强娶死人。”睁开眼睛,微微退开,抬头与他相视:“那时救你,是万念俱灰下的一时冲动。与你续缘已是妄想,当你妻子,更非我所愿。如果你是为了补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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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沈浪伸手捂住她的嘴:“那不是你的愿,而是我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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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心中大震,在他手里喃喃道:“你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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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被檀口熏风吹满,沈浪的心神不免有些荡漾。环紧她的腰肢,将唇抵上手背,眉梢带笑:“不管你愿不愿,死已是沈家鬼,活也必然是沈家人。”语气虽轻佻,却是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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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唇隔掌相抵,白飞飞颊上早已粉霞飞布,哪里听得多少“是人是鬼”的浑话。弯身后仰,想要避开他的手掌。哪知沈浪捂她嘴的手突然一翻,环过她的肩,直往怀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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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刚醒不久,气力还未复原,身形绵软,被他一带,便朝前扑去,早想不得甚么“感恩”“歉疚”“爱妻”“墓碑”,小鹿乱撞中,见他似暖还温的面容愈发逼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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