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棋局(1 / 1)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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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城,然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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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王负手而立,站于门侧。塌几上的一团被褥中,只露出柳神医的半张脸和凌乱的发髻。他畏缩的伸出半个胳膊,翻着层叠的几本医书,动作极慢。
“你看好了没有?磨磨唧唧的。”快活王终于不耐烦了--不就是几本医书吗?
柳神医微侧过头,期期艾艾的哽咽道:“阔别这些书二十年了,让我多看几眼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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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王转过身来,冷哼道:“你不是说这些医书都失踪了吗,结果不是好好放在玄和那里,怎么,这么多年你们都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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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脸说!”柳神医坐直身子,被褥从肩上滑下,愤愤道:“要不是当年你扯把子骗我出山,我怎么会被逐出师门,见不到我师姐和师父的最后一面?”顿了顿,又带着哭腔道:“我回去的时候,除了两座坟,什么都不在了。如今师娘也不认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医书还在她那里……”说完,竟真的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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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王眉毛一拧,心虚地大声道:“别跟我来这套!各取所需,平等交易,什么骗不骗的?你柳竟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假模假式,别跟我装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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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神医倏地止住哭声,手一划拉,把榻几上的医书拨到地上,咬牙道:“看完了,没有你要的那本,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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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王心下了然,冷眼看着满地的医书,边招呼下人拾起,边阴笑道:“不是很宝贝这些书吗?这样乱丢,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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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神医鼓着嘴,拉好被褥,缩起身来,不想理他,可复又一想,扑下床去,打开下人的手,跪在地上,把医书一本本收在怀里,低着头道:“这是我师父的书,不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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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王示意下人下去,道:“好,若是玄和来要,我就说在你这里。”见他闷声不响,揣着医书又缩进了被子里。快活王咬牙一叹,领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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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朱守谦听着白飞飞说了一些往事。暗自出神,心道:她和沈兄虽未成亲,但纠葛至此,沈兄甚至还为她立了爱妻之墓。我之前的牵线戏言,怕是已经惹恼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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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沈浪的城府智计和白飞飞的狡黠狠决,朱守谦遽然冒了一层冷汗。偷偷看了白飞飞一眼,见她依然在说着太清观的故事,心想自己好歹也是皇室子弟,一州之主,便微微定神,插话道:“据你所推,太清观的玄和道长,便是柳神医的师娘。你要向他打探玄和的俗家往事,确是不易。可我只是想问问画的出处,应该不会被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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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刚想答,见快活王的几个护卫还杵在然又居门口,便拉过朱守谦躲到暗处,低声道:“快活王还在,准备一下。”言毕,蹲下身来,从棋盒中挑出黑白混元双云子各十八枚,又接着回道:“还是小心为上。快活王老谋深算,对我心存敌意;柳神医性子古怪,对玄和言听计从。这二人,若我开门见山,直接垂询,无论所问为何,必是难得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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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看准了快活王心高气傲,不受敌人恩惠,要用医书换他三件事。”朱守谦看着她捡起一条小枝,加着内力,在棋子背面刻着什么,接着道:“你又看准了柳神医虽然性子古怪,但酷爱对弈,虽棋艺平平,棋品却是极高,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巧计。”顿了顿,打着扇子赞道:“白姑娘真是智计卓绝,心思缜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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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淡淡一笑,将刻好的黑白云子放入棋盒,道:“小王爷过誉了。我们还是好好想想,等会要问柳神医什么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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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城,酒使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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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儿安顿好百灵,来到书房,见冷大爷已收好了沈浪和白飞飞的包袱,一副抬脚要走的模样,便道:“冷大爷,今夜就安顿在我这里吧。”
冷大站起身来,拱手道:“熊少侠,仁义山庄有内务要处理,等少主回来,我们就去落脚的客栈,不能再劳烦你了。”
“内务?”熊猫儿疑惑道:“我还以为沈浪完全不管仁义山庄的事情了。”
冷大略一忖思,道:“事关沈爷的灭门一案,熊少侠既为快活王座下酒使,老朽不便言明,还请见谅。”
熊猫儿疑惑更甚:“半年前快活城一役,沈浪和我都已经说好,恩怨两消,怎么……”
冷大回道:“此乃仁义山庄的内务。各中隐情,未和少主讨论前,老朽实在不能明说。这样,等少主回来,你再问他?”
熊猫儿见他为难,也不强问,便道:“那好,沈浪来之前,冷大爷就请自便吧。”
冷大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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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城,然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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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神医屏退下人,从被褥里钻出,一边为白飞飞和朱守谦泡茶,一边道:“巫飞飞,你好胆识,柴玉关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还报上'巫飞飞'的大名。”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撇脱这古里古怪的名字,现在看来,非也,非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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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名字古怪,飞飞又哪能及柳神医半个字。”白飞飞笑道:“柳-沈-一,以这三字为名,才真叫人过目难忘。”
柳神医笑声骤停,泡茶的动作一滞,眼睛微眯,脑袋左右一扭,笑地古怪:“看我这记性,你刚还介绍来着,兖州府专管户籍的布政司大人--”说着,递上一杯茶,道:“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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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守谦接过茶,嘿嘿一笑,道:“查您背景,也是受朋友所托。何况都已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尊父为您抵罪,案底已销,柳神医不用介怀。”顿了顿,又故作感叹道:“想不到快活王二十六年前,势力就已深入官府,手段真是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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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有这个本事。”柳神医冷笑一声,端了杯茶给白飞飞,自己坐回塌几上,盘起了腿,呷了口茶,道:“二十年前我才与他相识。彼时他还在搜寻各种武功秘籍,烧杀抢掠,机关算尽,真是人不要脸,憋都遭转啊。”说着,面露鄙夷,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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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江湖上还能有谁,势力这么大,能改朝廷记录的户籍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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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不是……”柳神医噤了口,小胡子抖了抖,嗤笑道:“小王爷,套话的法子太次啦。”
朱守谦玉面秀眉一拧,脸色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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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放下茶杯,眼波流转,兀自推测道:“传息递讯,素有'北属丐帮,南归天府'之称,而天府的消息来源,又是由安插在江湖朝堂的各路线人提供。兖州城虽落座淮北,但想必也还是有一两个线人帮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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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神医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胡言乱语个球,丐帮坐镇北方,天下闻名。你怎么不说,是讨口帮头子给我改的?”顿了顿,放下茶杯,又笑道:“我爹都替我顶了罪,改个名字又怎的?小王爷,要抓我回去复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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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心底了然--不止玄和,柳神医和南中天府的人也有交情。而南中天府的人想夺的,却是他师父的画,他们之间,到底是敌是友?
这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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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敢岂敢。”朱守谦哈哈一笑,拱手作辑道:“柳神医偏安一隅,隐居财使府邸,但来快活城寻医问药的,依旧络绎不绝。试问江湖中人,哪门哪派没有受过柳神医的救命之恩?我要抓你,只怕受您恩惠之人上门滋事,小王小命不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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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神医心底暗骂一句:呸,柴玉关那龟儿子,拿我的救命之恩保他的命,要不是看在我的面上,这二十年就算他武功盖世,也早死透十次八次了。
心底一叹,柳神医又将被褥裹在身上,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道:“既然不是来拿人的,那今夜叙话就到此为止吧。鄙人病了,小王爷,巫飞飞,我就不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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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这才酉时过半呀。”白飞飞拿出棋盒,边晃边道:“柳神医,好久不见,不想来上一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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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神医脖子前伸,眼睛一亮,道:“混元双云子?巫飞飞,你还真下了血本啊。”说着,扯开了被褥,兴奋的搓了搓手,道:“那好,咱就来上一盘。”
白飞飞笑盈盈的走上前,坐在塌几的另一侧,放下棋盒,伸手按住了柳神医来取棋盒的手,道:“等等,这次,我们玩个有意思的。”
“什么?”一听有意思,柳神医更是来了兴致:“飞丫头,赶紧说说。”
白飞飞挑出了适才刻好的黑白云子,一个个翻将过来--黑子背面,刻着“一”,白子背面,刻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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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我得知柳神医的化名,'一'可比'竟'要好刻多了。”白飞飞笑着打趣道。
柳神医干笑一声,拈起一枚棋子道:“这是啥子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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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守谦凑上前来,微微挑眉--柳神医不是兖州人吗,怎么偶尔会蹦出西蜀口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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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解释道:“能吃到多少被雕刻过的云子,就能问对方多少个问题。”顿了顿,又强调说:“而且必须如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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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神医眼色一沉,放回棋子,嗤笑道:“飞丫头,你果然是来套我话的。”说着,鼓起嘴巴:“你别忘了,我可治过你的病。”
“还没治好不是吗。”白飞飞不吃他这一套,回讥道:“若能赢我,还怕给我问倒吗?”
闻言,柳神医嘴巴憋了下去,委屈道:“下个棋也要耍心机,真没意思。”说着,缠紧胳膊,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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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站着的朱守谦暗自着急,刚想劝些什么,却被白飞飞制止。
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收好摆出的棋子,各自搅匀,将黑子棋盒放到柳神医面前,从案几下拿出棋盘,自顾自的用白子摆了个巧局。而后便收了手,笑盈盈的看着柳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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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神医气了不过一时半刻,棋瘾上来,还是屈服了,盘着腿转过身来,吹了吹胡子,忿忿道:“罢了罢了,飞丫头,鄙人怕了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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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掩嘴偷笑:“在太清观对弈时,我俩可算输赢参半,柳神医,切莫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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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神医哼了一声,把棋盘上的白子一扫,丢回白飞飞的棋盒,道:“执黑先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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