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雨夜探望(1 / 1)
哈尔谷一战,四王子痛定思痛后下令撤出严渚城,退守大离与北狄之间重要的要道龙全塞。因韩舟还未大好,对方又无所动静,迁营至严渚城后又在方初久的安排下继续休整。
经此一役,千羽军对方初久的看法早已从最先的轻蔑转化成敬畏——如此眼瞎心不盲者,如此能把握人心者,如此布局精密者,必然是大成者。
是以自那晚后所有兵将见到九军师均会恭恭敬敬问声好,至于沈丘党,早在沈丘牺牲于哈尔谷一役后便收敛了心性,再无动作。
韩舟与周耘更是在漠北救济粮食到达后对方初久的信任更上一层。
严渚城军师大营内,夏云依托着下巴与对面啃煎饼的熙包子大眼瞪小眼。
“初久,你一夜之间捡了个五岁大的儿子,一夜之间当了娘,我就想问问,这熊孩子他爹是谁?”夏云依还没问完,方初久就被韩舟叫去统领大营商议策略。
“噗噗噗!”对面熙包子不悦了,“你才是熊孩子,你全家都是熊孩子!”
“呵呵——”夏云依看着他,“至少我还能说出我全家人的名字,可你呢?那天晚上深更半夜跑到军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乱认娘,小心遭雷劈啊你。”
“放开你的咸猪手!”熙包子怒得涨红了小脸,干脆扔了煎饼一下跳上板凳撸起袖子,大有与夏云依干一架的架势。
“哟哟哟——初久不在你就原形毕露了吧!”夏云依对这个突如其来认方初久做娘的熙包子很是不喜——夏侯家的人那么阴险狡诈连南沙禁蛊都用上了,谁知道这熊孩子是不是夏侯茗安排在初久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你——”对面包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内聚起雾气,“人家叫熙熙。”
“嘻嘻……”夏云依冲他咧了咧嘴,“那你姓什么,该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忘了……”熙包子垂下头绞着手指,无辜地神情让夏云依心中警惕松动了几分。同时哀怨地翻了个白眼,忘尘的身份都还没搞清楚,又莫名其妙钻出一个小孩,这都叫什么事儿?
“那你为什么一来就认初久当娘?你又是如何得知初久是女人?”夏云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五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军营,除非……他不是从军营大门进来的,而是……
夏云依偏过头朝营房内看了一眼,自从迁营至严渚城就再没见过二妞,按理说当初藏在地道里的粮草已经转换为漠北百姓的救济粮又送了回来,这丫头要走也该打声招呼才对。
“你是从地道里爬出来的对不对?”夏云依盯着熙包子紧抿的唇瓣,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眼中寒芒乍现,一挥袖将熙包子禁锢在臂弯里,左手五指勾起便朝着他喉咙处扣去。
“云依,放下他。”方初久回来时听到里面的动静便觉得不对劲,立即出声阻止。
“初久,他是奸细,迟早会害了你,也会害了紫麒麟的。”夏云依愤懑道。
“他的确是来杀我的。”方初久平静道:“他是想替自己的父母报仇。”
“什么?”夏云依眼眸一缩,低头看了看被她掐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的包子。
“当初我跟宫洵去临水县解救瘟疫,有人绑架了谢熙威胁他的母亲谢莲加害于我,后来绑架案还没查清楚,谢莲便悬梁自尽了,这中间是谢家与谢熙的父亲林展瑞间的家族恩怨,再后来没过多久林展瑞也自尽了。”方初久道:“我记得这个孩子在我离开临水县的时候都没找回来,想不到半年之后竟能在战场上遇见他。他当时才四岁半便遭受父母双亡的打击,难怪会小小年纪找到这里来报仇,想必他心里也是极压抑极难受的吧!”
“那你也不能……”夏云依手上动作松了几分,一脸无奈,她当然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下不去手,可事关全局,由不得她不小心谨慎。
“熙熙,你告诉娘亲,你不远千里到这个地方来是不是为了报仇?”方初久蹲下身,放软了语气。
“你走开!”谢熙突然挣脱夏云依,一脚踹在方初久身上,“谁要认你一个瞎子做娘亲?爹爹娘亲都是因为你才丢下我一个人的,你赔你赔你赔!”话完伸出爪子胡乱往方初久身上抓,那架势,恨不能徒手将方初久碎成几瓣。
“嘿——反了你!”夏云依起身便扑过来一抓谢熙后颈衣服将他提起来悬在半空,谢熙手脚并用使劲挣扎,却无奈力道太小,只能想过四脚虫一样被夏云依死死捏住。他见逃不脱,脑袋一偏便往夏云依手臂上咬去。
“哎哟——”夏云依吃痛,呼啦一下放开他,谢熙摔到地上愣是一声也没有哼出来,顺手抄过旁边挂着的长剑,还没拔剑便已被那重量压得直直栽回地上。
夏云依顺手点了谢熙穴道捂着手臂迅速将长剑拾起来挂到他够不着的地方这才回过头来检查方初久,一脸责备“初久,你傻啊,刚才怎么不躲?万一真被他伤到了,那还得了!”
“不是有你在么?”方初久笑了笑,“我刚才只是在想当初谢莲和林展瑞相继自杀真的是因为那些狗血的恩怨么?谢莲这么要强的女子怎么可能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直接自杀了?最奇怪的就是林展瑞,按理说他那么爱自己的青梅竹马,被谢家驱逐出府后竟然没回家乡祭拜就自杀了,他不爱谢莲,为何要自杀?”
夏云依被她绕得有些晕乎,当初宫洵给她回信说一切安好,她才没去临水县,至于方初久与宫洵在临水县的遭遇,她就更不知道了。甩了甩疼痛未退的手臂,夏云依问,“那你可想出什么头绪了?”
“临水县谢家与当朝国公谢连昌家是世族这件事你知道吧?”方初久不答反问。
夏云依想了想,道:“单烨是有说过这件事。”
“嗯……”方初久点点头,“谢连昌之子谢弈的死也与我有关。”
啊?
夏云依震惊了一瞬,“你何时出的手?”
“陈岩炸毁神机营那天晚上。”方初久道:“现在想想那晚的确发生了不少事呢!先是谢弈控告二妞杀了西梁使臣,然后刑部怀疑到我头上,紧接着宫洵便被夏侯谦召进宫,我趁机用计让谢弈与武定侯府小侯爷起了冲突最终厮杀于杨柳巷。回踏云楼后就看到晏流跑去刑部救二妞,我与陈岩才开始行动,也就是那晚,让宫洵与皇室彻底对立以至于我们出海时才发生了那件事。”
“可你说的这些都是在你们正常反应下必然发生的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啊!”夏云依疑惑道:“难不成这中间又掺杂了什么筹谋?”
“反正我就觉得不对劲。”方初久想了半晌才缓缓道:“林展瑞曾经怀疑谢熙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谢老爷子这么宝贝孙子的人竟然半年了还未寻到谢熙让他一直流落在外,这是第一点疑问。第二点,我总感觉当初的事一直有人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推波助澜,比如绑架谢熙的是哪一方势力,比如西梁使臣被杀那天是谁通知谢弈去踏云楼的,这不像夏侯茗的作风;又比如从成王府出去的匿名信到底是谁写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看似七零八落,但中间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点牵连,如果这一切的背后存在一个神秘人,那么他的心似乎太大了些,连我都给当成棋子来下了。”
“除了查谢家,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安排吗?”听方初久这么一分析,夏云依眉头锁得更紧。
“查清阳方家。”方初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捏了捏拳头斩钉截铁道。
“我没听错吧?”夏云依惊得从地上跳起来,“你要查……”随后想起来方初久并非方幽澜,放低了声音问:“你在怀疑什么?”
“方家的人让我感觉很意外。”方初久有些茫然道:“顾芳晴本是我继母,可在我看来她对我甚至比她亲生的儿女还要亲一些。还有那个从不现身的大长老为何只顾芳晴一人见过,他们两个又是什么关系?而方家在这这盘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你哥哥方子玉……”夏云依喃喃了一声。
“我相信他。”方初久坚定道:“听说他以三年守孝期未满当殿拒绝了与夏侯湘芜的婚约,我就知道,这个哥哥从来不会令我失望。”
“初久……”夏云依叹了一口气,“不管你如今的灵魂是谁,可肉身依旧是方家嫡女,无论是当家主母顾芳晴还是四位长老,他们一定不会加害你的,如果我们最后查出来方家的确是在利用你甚至他们就是隐在暗中的神秘势力,那我无话可说,可如果不是呢?你们兄妹势必与家族对立,到时候你又置你哥哥于何地?”
方初久默了默,夏云依说得对,她如今完全可以脱离家族与大离皇室对立,可方子玉是方家长子,到时候东窗事发他第一个就脱不了干系。方幽澜死前最放不下的是方子玉,自己最不想对不起的也是方子玉。他为她已经舍弃了太多,不该再连命也搭出去。
揉了揉额头,方初久无奈道:“我现在脑子里一团糟,为什么总是在真相快要浮出水面时断去一切线索?”随即想到了什么,问道:“这几日都没见到忘尘,那个人莫不是离开了?”
夏云依眸光闪了闪,想到那晚无意中瞥见忘尘坐在石台上拿出了一本有些眼熟的卷宗,她不由分说便上去抢,还没见到内容就被忘尘当即化为灰烬,懊恼之下她与他大打了一架,忘尘无心伤她,反被她打成重伤如今正在营房里躺着呢!
清咳了两声,夏云依岔开话题,“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他?”没听到回答,夏云依又继续道:“不说他了,我们来谈谈两个月后夏侯茗出嫁,对于暗探的布置。”
“这次我们换种方式。”方初久摒弃心中烦闷的情绪,“探子跟踪夏侯茗等同送死,不管如何隐秘,他都能发觉,既如此,那我们直接让探子快马加鞭先赶到西梁打好点,夏侯茗一定会在中途脱身,我就想知道西梁摄政王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你的意思是完全放开对夏侯茗的追踪?”
“是。”方初久点头,“夏侯茗一定是想借此机会做一番筹谋,我们追踪没用,倒是要吩咐帝京城的暗探们密切关注外来人员,夏侯茗不会蠢到再用这个身份回大离。”
“我明白了。”夏云依佩服地看了一眼方初久,“你那脑袋装的东西可真多。”
噗嗤一笑,方初久摆摆手,“你呀别忽悠陈岩了,当初冲动炸毁神机营也是为了助我们脱身,凭你的医术,能拖这么久还没让他恢复容貌?”
“知道了——”尾音拉长,夏云依撇撇嘴,“你就知道替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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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离皇室果然没收到千羽军的求助信,半分粮草的音信也无。由紫麒麟的人带头起哄,众将士愤愤不满,近几日军心又开始动摇,韩舟传召方初久去统领大营商议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回来。
一出门便狂风大作,雷电交响,八月的漠北,终于迎来第一场暴雨,将士们纷纷回了营房。雨幕迷滢,如水晶珠帘自九天垂落,外面的火把均被浇灭,四周昏黑一片,方初久停下脚步,任由雨水冲刷,不是她不想动,是根本动不了。
穿过层层雨雾,她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夏侯茗。
他还是来了,掐准时间在她蛊毒发作这一夜来。
痛!犹如蚀骨焚心,万虫啃咬,自心脏处慢慢往外延伸。雨水顺着额头上湿发滴落到嘴角,方初久就好像一尊雕塑直挺挺立在原地,她看不到夏侯茗,却能感觉到他一定在看着自己笑,那笑容妩媚中带着狠绝,冷然中带着讥诮。
“唔……算起来我们有两个月没见面了呢,一来就看到你为我思念成痴,心痛万分,我好感动,要不要我以身相许?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嗯……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夏侯茗撑了一把血红纸伞,映衬他那一袭艳华血色重锦服,立在这万将枯骨之地上,说不出的诡异。
一抬手,他瞬移至方初久面前,细长的手指捏着锦帕替她轻轻拭去脸上的雨水。
“别……碰……我!”小脸皱成一团,方初久从齿间挤出三个字,眉间锋锐早已被难捱的疼痛覆盖。
动作不停,夏侯茗轻笑,声音如碎玉,“人家可是来救你的,想结束疼痛吗?想从此脱离蛊虫的噩梦吗?很简单,我教你。”话完不待方初久反应,夏侯茗打横将她抱起飞身穿过雨幕径直进了军师大营,用内力烘干方初久湿透的衣服和头发后将她放至床上。
夏侯茗的目光直直定在方初久脸上,许久才低笑道:“你真是越长越美了呢!只可惜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要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进行了,不过我喜欢。”
方初久脑中嗡嗡作响,看不见夏侯茗,也没听清他说什么,疼痛一波紧接着另一波袭来,牙齿都快咬碎了,如果能动,此时的她恨不得立刻拿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
夏侯茗低头,唇瓣附在她耳根处轻轻一吹,方初久本就混沌的意识更加眩晕了几分,心中警铃大作却提不起半分力气反抗。
“啊——”再一波钻心之痛袭来,方初久痛得喊出声,耳边的那个人却未动分毫,语气呢喃,“解毒的方法就是失身于我,你现在说一句你爱我,我便让你永远脱离痛苦。”
“做梦!”方初久嘶吼着,再遇到夏侯茗然后亲手将宫洵喂养的蛊虫送进夏侯茗身体里这个场景她幻想了很多遍,却唯独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夏侯茗,更没想到她蛊毒发作临界死亡边缘而夏侯茗丝毫没反应。
糟了!
另外那只蛊根本不在夏侯茗身上!
这是方初久昏迷前唯一一个想法。
夏侯茗缩回身子,低眉静静看着因疼痛昏迷过去的人,容颜已出落得足可倾城,即便昏迷,眉头依然紧紧皱着,疼痛之外又多了一份警惕。
龙凤之蛊,发作三次为期,若不能解,她将在下一次发作时痛死。
夏侯茗闭了闭眼睛,她的痛他何尝没看在眼里,可是自己无能为力,若中蛊的是自己,他宁愿被她恨上一辈子也会拼死救她。
双手托着方初久头部将她的位置放正,夏侯茗拉过被子替她盖上,眼尾瞥到不知何时被漏雨打湿的被脚,他没再动用内力烘干,径自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方初久盖上,手指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时,浑身一震,索性将她整个手掌握在手心,半晌感觉到一丝暖意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初久,等我!”他这句话说得极低,还未完全说出口便听到门外一大一小两声怒喝。
“放开她!”
“放开我娘!”
夏侯茗毫不意外地站起身,一扯嘴角,“宫洵?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