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莫名其妙当上妈（1 / 1）
夜色如浸墨，终于笼罩了白日里的灼热燥气，方初久由夏云依带领着走上点将台，底下早已整整齐齐站了一地千羽军，看向她这个新任军师的眼神各异。尤其是沈丘党的更是越看越恨不得一箭把台上那瞎子射下来。
“各位兄弟们。”方初久自然能感觉到那一道道质疑的眼神，她面不改色，放高声音道：“众所周知，咱们营地粮仓被毁，如今所剩不过能勉强撑过明日一早而已。”
话音刚落便听到底下一阵躁动声，有人开始惴惴不安，有人开始东张西望试图找出逃跑捷径，有人捂着肚子无声哀叹，有人抱着必死之心面色灰白。
“韩统领是个英雄。”方初久极其满意众人反应，继续道：“而你们是把他铸造成英雄的精魂。很幸运的，白日里我们收到守关将士的密报，说漠北边缘的百姓愿奉献出自己家中粮食助我们渡过此劫。百姓相信韩统领能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那些联名信里口口声声喊着韩统领是军中之神，他们愿意无条件信任。千羽军五万精卫来自大离国各地，或许你们当中就有乡亲父老是漠北人。又或许他们的儿孙也曾跟过韩统领走南闯北，驰骋黄沙，更甚者已经成为北狄军刀下亡魂，但唯一不变的是，不管我们成还是败，他们永远怀揣着一份希冀在等待，他们渴望和平，渴望战争休止的一天能与亲人团聚，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安心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下一刻北狄军就会杀入国境。得民心者得天下，我们不要这天下，却要将试图侵略霸占当前安宁的人驱逐出去。”
从怀里掏出早先准备好的“联名信”，方初久交给周耘打开。
那是一截大概有二十来丈的泛黄布帛，甫一打开便有难闻的腥臭之气袭来，将士们皱了皱眉，布帛上明显沾染了血渍，且天气闷热，早就腥臭不堪，是以周耘刚打开时连自己脚跟都被熏得晃了一晃。
周耘按照方初久吩咐将布帛用长杆撑起来立在旗幡旁边，待全部散开时，惊愕了一地人。
浆洗得发白的布帛上并没有他们预想得那般用鲜血撰名以誓死捍卫国土，驱逐北狄胡人。
将士们看到的是一幅幅线条蜿蜒，血色深浅不一的图。
最上面的茅屋两三间，后院草地上小鸡捉虫，前院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互相夹菜，旁边栅栏处，拴着正呼呼大睡的狗。
并非出自名家手笔，画风粗糙无比，将士们借着光线才勉强分清楚人与狗，却在理解了画中含义后齐齐湿了眼眶。
这是漠北边境百姓带着对千羽军，对大离皇室的所有希冀一笔一画用心所作，他们用鲜血诠释了自己心目中“家”的样子。
便是平日里血气方刚的众将士见了这样一幅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也忍不住泪湿衣襟。
想起从军那年满脸皱纹的老娘细心叮嘱。
想起村头那姑娘年复一年的张望等待，又年复一年的失望而归。
想起还未完成洞房花烛夜便收到边关急报，从此妻子夜守空阁。
听到较之先前多了几分沉重的呼吸声，方初久于暗中弯了弯唇，这些画并非漠北百姓所画，却是他们在来的途中访问过百姓心中最渴望的东西。至于作画用的鲜血源自于北狄军中一个急功近利不要命闯进城关的小将，偏巧他很不幸地遇上了方初久夏云依一行人。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能显真情，众将士，你们可有被感动到？”方初久见时机已到，放开嗓子朝下面大喊。
“誓死护我大离家园，北狄刍狗拿命来！”将士们衣袖一抹，挥泪高喊口号。
“我的任务完成了。”方初久挑眉侧转身，“周副统领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周耘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愣了愣，道：“没什么要说的了，一切全凭军师吩咐。”千羽军是大离皇室最铁血的边防军，也是韩舟呕心沥血培训出来的精卫，他们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反应迅捷，却也在战争中麻木，渐渐地，整个队伍似乎只是为了战而战，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千羽军，却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军魂”并不代表你的队伍有多勇猛有多彪悍能杀多少敌人能擒获多少俘虏，而是你以什么样的心态在作战。
“既然这样，那帮我安排两个骑兵分队的士兵吧，待会儿随我出战。”方初久说的云淡风轻，周耘却如当头棒喝，立即震得清醒过来，言语间尽是不敢置信，“两……两个分队？”原以为九军师大张旗鼓的打着亲情牌热腾将士们的血液是准备釜底抽薪倾巢出动，可没想到……
“嗯？”方初久顿住被夏云依搀扶着的身子，“有什么问题吗？”
“这人……会不会少了些？”周耘抬眼认真打量着方初久，只见她唇角隐着一丝灵慧的笑意，干净得仿佛独自占了一方天地，那是智慧之树于万丈峰峦开出绝世名花的惊艳，亦是历经万般打磨的璞玉于尘埃之中悠然自放的光芒。
周耘的声音突然就弱了下去，这样一个人，这样的神情，让人莫名觉得心安，似乎在她身上不可能的事情终究都会实现。
比如韩统领的伤，比如她一眼看穿北狄四王子的心思，比如刚才这些原本就不可能是漠北百姓画出来的图。
太多的不可能，对于她来说，似乎都只是一笑间便能解决的事。
“周副统领放心吧，大不了打不赢我跑回来便是。”方初久笑着离开了。她才不会吃饱了没事干跑到点将台来遭底下人的白眼，今晚便是千羽军粮尽之时，答禄宇梁即便再不信也会派遣高手潜进来，而刚才校场一番士气高昂的呐喊已经被传了回去，答禄宇梁必定会以为千羽军将釜底抽薪拼死一战，所以他一定会撤去当前布防，换上最精锐的部队御敌。
而方初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统领大营门口，韩舟抬眼看着点将台上款款走下的女子，一时陷入思绪万千。
校场一方石台上，忘尘眸光从方初久身上拉回来，抬眼望天，孤星寥落，摸索出怀中历时百年的卷宗，借着火光一字不漏地又看了一遍，勉强扯了扯嘴角。
很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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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谷与北狄大营之间的路有些倾斜，方初久利用地势让人先在石路上撒了一层细沙，然后将准备好的火把绑在战车上，让战车顺着细沙一直往下滑，她又吩咐了所有将士站在关口处大喊，借峡谷回音将声音不断传出去。
远在北狄大营看来便是这样一幅情景：千羽军坐上战车打着火把高喊口号冲着北狄大营来。
守关将士立即进去汇报，答禄宇梁正拿着一份舆图参详，听完汇报后立即冲了出来，皱着眉头远远向哈尔谷看去，片刻后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摆摆手道：“虚张声势！不用理会他们。”
话音刚落，壁垒前的空地处“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碎石飞溅，答禄宇梁在一听到声响时便被身后侍卫护着匆匆进了大营，待平静后再出来，只见一地污血，残肢断臂七零八落散在一个深黑巨坑内，守关的将士顷刻间被炸死。
“那是什么东西？”答禄宇梁咬着牙指着依旧前来的战车。
无一人回答他。
毕竟大炮这种东西根本就没人见过。
战车越来越近，光影重重，隐约可见每辆车上都有一架大炮和两个千羽兵。
答禄宇梁心口一窒，蹬蹬蹬向后退了几步，北狄王五个儿子中原本最为器重他，可他毕竟是个武将，战场上喊打喊杀惯了，不太擅长官场阳奉阴违的那些权谋，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太子爷摆了一道惹怒父皇被罚来讨伐大离国。
若是此战大败，那么他将与王位永远无缘。
咬了咬牙，答禄宇梁在又一声巨响，又一个深坑过后大手一挥，“校场集合！”
……
方初久站在关口壁垒上，虽然看不到任何场景，但她能听到北狄军守关将士被炸时惨烈的嚎叫。
勾了勾唇线，方初久轻蔑地一笑，四王子这个多疑的性子确实好利用——战车上不仅绑了火把，还用树枝撑着千羽军的铠甲，当然最前面几辆战车确实有人。而大炮却只有一架，后面的都是幌子，第一二炮出，答禄宇梁必定已经慌了心神，哪里还能留心观察后面战车的真假。
有多少实力就拿出来吧，我很期待与你当面对阵呢！
脚下一空，方初久被一双手用力抓住死拽着往下拖。
为了方便观战和避免暴露，前来关口的只有寥寥几人，且离得较远，各自也都用树叶做了遮掩，即便少了一个人，也会被认为是去放水了。
抓住方初久脚踝的人丝毫没发出声音，而方初久对这个人的气息一点也不熟悉，看不到对方是否带了武器，所以她也不敢发出声音。任由身子随着那双手滚落下来，无意中触碰到那人手背，触感冰凉，有些黏湿的感觉，那双手极小，只片刻的功夫便已经失去了力道，对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听这呼吸，倒像是……小孩！
深更半夜，尸横遍野的战场，一双冰凉的手，小孩气息的陌生人。
一瞬间后背冷汗涔涔，咒怨，贞子等等诸多恐怖故事从脑子里涌出来，方初久下意识蜷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已经发不出声音，难怪刚才她被拖下来旁边的人半丝反应也没有。
这种地方会出现小孩？一定是撞鬼了！
方初久心惊胆战，勉强挤出一份理智思考着要如何对付这个小鬼，那边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的人插着腰嘟着嘴一脸不满地瞪着方初久，一字一句说得理直气壮。
“我饿了，我要喝奶！”
！
什么情况？还是个饿死鬼？
“娘亲~”，还没从对方是小鬼的猜想中回过神来，还没从刚才那句“喝奶”的惊人语调里缓过气来，这突如其来的软糯称呼如夜空闪电，高楼倾塌，瞬间堵住方初久心口。
“娘亲，我饿了！”对方见她无动于衷，只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手指无辜地盯着她。
“呃……你贵姓？”好半晌，方初久才从对方丝毫没有敌意的气息中松懈了几分。
“跟我爹姓。”对方对她岔开话题的能力表示无语，使劲挠地中。
“你爹贵姓？”对方一开口，方初久便听出来了，面前的人绝对是个不超过五岁的小孩。
不等她说完，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扑过来……袭胸！
方初久怒了，老娘保养了这么长时间才丰润起来的胸竟然给一个小鬼占了便宜！
“你给我走开，否则我扔你下去喂狼！”直起身子，方初久一个反手扣住那小鬼手腕，作势要将他拽飞出去。
“呜呜呜……你欺负人！”小鬼挣不脱，只好瞪着方初久耍赖。
“靠！”方初久大骂，“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如何欺负你，再说了，明明是你占了我便宜，老娘都还没发飙，你嚎什么嚎？”
“我不管我不管，不给我喝奶就是欺负我。”小鬼原地跺脚。
“……你都这么大了还喝奶？”方初久有些无语，这到底是谁家的倒霉孩子，教育素质也太差了吧！
“我饿……”小鬼趁她松手之际快速缩回手。
饿也不能找我啊啊啊！方初久恨恨地想着，我还是个处子呢，哪里有奶给你喝？
“你是人是鬼？”对于这个孩子的突然出现，方初久颇感意外，始终放不下防备之心。
没听见小鬼回答，她又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父母是谁，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真的？”小鬼眼前一亮。
“当然是真的。”方初久挑挑眉，“你若是不说，我就真把你从这里扔下去喂狼，到时候你就等着去喝狼奶吧！”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小鬼垂下头，继续对手指，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尽是憋屈，唯恐方初久一个不小心将他扔下去喝狼奶。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方初久再次皱眉，这个小鬼一定在说谎，都五岁的人了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叫啥？
“杀……杀……他们要杀我……”小鬼委屈地扁了扁嘴，“我怕……”
心下一动，方初久伸出手，“你若是相信我，就告诉我你是谁，然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你若是不信，那我要走了。”
“熙熙……”小鬼的声音极其软糯好听，“他们都叫我熙熙。”
“熙熙？”方初久身形一顿，“那你姓什么？”
小鬼摇头，嘴里喃喃道：“爹爹娘亲不要我，他们都不来救我……”
对于熙熙的身份，方初久心里猜出了个大概，却疑惑于这个孩子的突然出现便压了回去。心底里却还是希望他就是自己所猜想之人，那对夫妻多少是因她而死，至少还能对他们的孩子做些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