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忐忑之夜(1 / 1)
这一夜注定帝京不太平。
宫洵走后,孙安德急匆匆过来禀报:“皇上,不好了,谢国公带着家眷夜闯皇宫,说是谢小公爷莫名死于杨柳巷,求皇上主持公道。”
老皇帝本就为西梁使臣的死忧烦不已,此时再听闻谢国公府那个纨绔公子死了,眉头一皱,怒道:“放肆!人死了不去巡天府报案,来皇宫作甚?真把这里当菜市场了?吩咐守卫轰出去。”
“这……”孙安德一时失语,近身伺候了这么多年,皇帝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今日踏云楼出了这么大事,令其他使臣惶恐不已,这个时候别说是死了一个小公爷,便是二公主出了什么事恐怕皇帝都不会放在心上。
原本要说谢弈的死与武定侯府有关的话咽了回去,孙安德垂首退了下去。
殊不知,夏侯谦今夜的置之不理酿成了将来一场无法挽回的风波。
国公谢连昌收到孙安德的口谕后,萧索的身子站在宫门外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直到遇到夜巡的黑风卫将谢弈的尸体领了出来这才率妻儿老小回了府。
夏侯玉枫的马车刚驶出建成街,忽觉头顶一阵冷风刮过,出于练武之人的警觉,他立即掀帘,但见四周空旷寂寥。建成街是皇城主干要道,北部是巍巍皇宫,西侧直达刑部,东南方通往踏云楼,车夫此时正将马头调往踏云楼方向,所以从夏侯玉枫的角度只能看到宵禁后的空旷街道,并未注意到身后快速越过的那条黑影。
越临近踏云楼,巡逻军队越多,夏侯玉枫心下疑惑,细细望去,当下认出最前方的是五军营的总统领,他立即吩咐车夫加快速度赶上巡逻军队。
突兀的马蹄声很快便引起五军营的人注意,银甲寒枪的兵士迅速冲上来团团包围住马车,高举的火把照亮车轮上成王府的标志时,举缨枪的动作收回,总统领斟酌着步子走上前来,试探性地问了声,“敢问马车里是成王府的什么人?”
“是我们家世子爷。”车夫低声回应。
“原来是玉枫世子。”总统领抱拳一礼,“陛下有令,今夜提前宵禁,过往车辆行人一律接受盘查,便是世子爷也不能例外。”
“总统领这是做什么?”夏侯玉枫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踏云楼的事既然已经抓到真凶,为了给使臣们一个交代,皇上必定会下旨连夜会审,那么最该严加防范的应该是三司和踏云楼,可一路走来,不仅是五军营和三千营,就连司马昭云也亲自带领黑风卫来回巡逻。这样严密的盘查,已经许多年未见了。
且看各个重兵把守的城门,不像严防凶手被劫狱,倒像是阻断什么人的逃亡路线,或者说在等着人自投罗网。
“得罪了,玉枫世子,我等奉了圣上口谕,今夜宵禁后严禁任何人接近踏云楼,下官也是好意提醒,您若不想多生事端,最好还是打道回府。”五军营总统领浓眉大眼,一脸严肃地盯着马车,大手一挥,命令道:“上去搜!”
两个兵士得令迅速提着长矛就往马车走来,一人在外面掀帘打火把,一人进了车厢搜查。
半晌过后,车厢里的兵士下来摇摇头,“回总统领,车上只世子爷一人。”
“我们走!”冷眸一扫,总统领回过身,大步走向踏云楼。
“回府!”咬唇半晌,夏侯玉枫沉声命令,直觉告诉他,今夜一定有大事发生,可他现下不明情况,不好与京师三大营的人发生冲突,为今之计,只能先回府让探子出来查消息。
车夫重新调回马头,先前走过的街道明显又加派了重兵。
夏侯玉枫正冥思苦想能让三大营同时出动的大事件,不料后心处突然被尖锐的利器抵制住,“别出声,否则我一刀捅了你!”
说话的人正处于男子变声时期,声线粗噶,身上没什么特别的气味。
夏侯玉枫很确定,他并不认识这个人,此刻后知后觉先前所见那阵凉风非虚,而是真的有人,且这个人不声不响地躲到了车厢底下逃过五军营的搜查,此时又不声不响翻了上来,仅凭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派,他就知道这个人武功极高。
“你想做什么?”夏侯玉枫眉头一皱,身子悄悄往前倾,试图空出回身钳制这个人的空间,然而身后的人极为敏感,夏侯玉枫只动了一下他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匕首辗转到夏侯玉枫的脖子上,“让你的车夫去刑部,快!”
这个被夏侯玉枫定义为刺客的人自然就是晏流。
他今夜本听了方初久的安排正欲到神武门外等候宫洵,岂料半途遇到从巡天府衙出来的囚车,除了马儿,那囚车通体用黑布蒙住,夜色昏暗,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人,但四周派了百余黑风卫看护,且往刑部方向去,晏流当即确定囚车里的人是二妞,果然如他所料,老皇帝未免夜长梦多,连夜对她进行会审,可少主说过会审时老皇帝必定让所有前来朝贺的使臣去旁听,姜宸还在踏云楼,这个时候会审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不对劲,他想办法混入了旁边看护的黑风卫中,进入刑部后,另外换了一批重兵将囚车直接押进去,他暗中跟随,终于到了“会审”地点,听到“会审”内容后,才惊觉杀了谢弈一点作用也没有,整件事情被人设计了。
他带着那惊天秘密想全身而退回踏云楼报信,岂料黑风卫很快便发现看护的人少了一个,霎时间惊动会堂里的主审官们,一盏茶的功夫,三大营的甲士已将整个皇城包围,黑风卫出动两万人,街头巷尾来回搜索,他无奈之下躲在建成街尾的一颗树上,恰巧碰到夏侯玉枫的马车经过,情急之下才躲到了车厢底。
“你去刑部做什么?”夏侯玉枫明显感觉到他周身的杀气,放低了声音。
“少废话,快点!”晏流手指毫不留情地压紧,又顺手点了夏侯玉枫的穴道。感受到疼痛的夏侯玉枫心下一沉,立即吩咐车夫改道刑部。
车夫有些不解,却不敢多做质疑,长鞭连甩,马儿四蹄高扬,迅速奔到刑部附近。
“站住!车里什么人?”此刻的刑部被五军营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最内一层是黑风卫,晏流透过帘缝看了一眼,这种阵势,除非是紫麒麟的人全部出动,否则仅凭他一人根本不可能闯过去。
握住匕首的手心凉了一截,他声音更增凝寒,“告诉他们,皇上让你来旁听三法司会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会想到半个时辰前他怀揣着从刑部偷听来的秘密逃出去,半个时辰后,他又将秘密原封不动带了回来。
到不了踏云楼,他此刻只能赌一把。
“假传圣旨是杀头的大罪!”夏侯玉枫不敢动分毫,唯恐身后的人一个不高兴直接给他一刀,只能压低声音。
“假传圣旨你可以多活一夜,不传你只能活一刻,自己选择!”晏流的声音不容置喙,小脸凝上一层冰霜,丝毫没有了平日里与方初久嘻嘻哈哈的模样。
夏侯玉枫低眉沉思了片刻,对外面道:“成王府夏侯玉枫奉圣上旨意前来旁听三法司会审。”
外面甲士与黑风卫面面相觑,车厢里的确是玉枫世子的声音,可今晚的会审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没听说成王府的人要来啊?
“拦下马车!”黑风卫的人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
五军营的人迅速冲过来,长枪一挑帘幕便要杀进来,晏流从怀里掏出一枚紫麒麟自制的雷弹往外面一抛。
“嘭”一声巨响过后,汉白石地面被炸开一个大坑,浓烟滚滚中,就近甲士衣甲碎裂,断臂肢体横飞,惨烈的叫嚷声随着浓郁的血腥味而来。
浓烟滚滚中,马儿受惊挣脱缰绳疯狂向刑部大门冲去,来不及避让的甲士瞬间被一踩毙命。
这种雷弹是主子逝世前教他们造的,杀伤力虽然比不上朝廷神机营里的炮弹,但足以让这群人惊慌上一时半刻。
失去平衡的车身一歪,就要栽进雷弹炸出的坑里,晏流捂住受伤的右臂,运足功力趁甲士们混乱中一口气冲破顶棚,飞身上旁边高墙,可他没料到朝廷为了今夜的“会审”做了充足的准备,在他刚踏上墙头的瞬间,四面房顶上突然涌现大批弓箭手,乌青箭头全都指向他心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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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与姜宸谈笑风生的方初久听到外面越来越多的脚步声,面色突然暗沉下来,偏头问陈岩,“如今是什么时辰?”
陈岩看了看天色,答:“戌时一刻。”
“宫洵竟还没回来。”方初久担忧起来,“陈岩,我们去找他。”回头对姜宸致歉,“抱歉,姜太子,我们要出去一趟,您请自便。”
“万事小心。”姜宸温和一笑,起身回了碧霄院。
“出不去了!”陈岩跳到房顶上四下扫视一圈,“这阵势,我估计京师三大营的人都出动了,少主和晏流都还没回来,我担心……”
“不要说……”方初久制止他,“我相信宫洵一定没事,想个办法我们出去探探情况。”先前以为是对西梁使臣和谢弈的死老皇帝特地加强了皇城防卫,可现下的情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绕过院子外的御林军,方初久从前院找了两套侑酒女的衣服强迫陈岩穿上,正准备翻后墙出去。
“嘭——”
突然一声响动传来,刑部距离踏云楼较远,虽然晏流用了三颗雷弹,可在陈岩听来,就如同天空打了个闷雷,而对于方初久这个耳力特殊的人来说,那一声无疑是毁灭性巨响,站在围墙上,她举目定睛,看见半空升起的层层黑云。
这种东西,前世再熟悉不过,前不久在吉庆村为了引出夏侯茗,她也特制过几个。
“那是什么地方?”尽量敛去面上的惊慌,方初久抿唇问。
“刑部。”陈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面上表情莫测。
刑部——最有可能关押二妞的地方。
“谁会在这个时候跑去炸刑部?”
“二妞是紫麒麟安排在民间的隐探。”陈岩侧过身,“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二妞是紫麒麟的人,那么设计她的人恐怕就不光是引起附属国与大离的隔阂纠纷,更多的应该是获知紫麒麟的消息——毕竟在临水时,觊觎紫麒麟的势力多不胜枚举。如此说来,刚才的举动,无论是宫洵还是晏流都有可能去做。
恐惧席卷心脏,方初久再难维持住平静,脸色惨白,身子一阵一阵颤抖,无论是谁炸的刑部,都难以逃脱皇城数万人的追踪,宫洵向来是个善于筹谋算计的人,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今晚不顾一切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夜色太黑,她没发现身侧陈岩的神情与她相差无几。
“带我下去。”方初久心底一片冰凉,揪住陈岩衣角。
“跟我回去拿样东西。”陈岩低眉,拽着她的手纵身一跃跳进院内直奔宫洵房间。
“你要拿什……”方初久仰起头刚问出声,陈岩已经一个手刀朝她后颈劈下,将她抱到床上后顺手拿了把长剑,出去时还将门给锁了。
方初久悠悠睁开眼,早在陈岩跳下围墙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他不让自己跟着去,宫洵有难,她岂能睡得安稳?抄起桌上削水果的匕首将门劈开,她跑到隔壁房间拿起晏流化妆的工具朝自己脸上涂抹了一番,确保连自己也不能认出来后,再度来到后院踩着水缸爬上围墙纵身一跃。
她背上有伤,落地那一瞬间还没痊愈的伤口崩裂开,痛得她直咬牙。许是动静太大,片刻之后便引来四处夜巡的士兵。
“干什么的?”火光逼近,银枪的冷光直刺眼眸,方初久缩在墙角,抬起眼角瞄了一眼,为防突发情况,每队巡逻的士兵都有二十来人,有伤在身,看来硬碰是不可能的了。
方初久飞快在脑子里想着应对的办法,突然听到头顶隐约有“嗡嗡”
的声音,她仰起头,身后是一颗极高的冬青树,顶端竟然藏着一个马蜂窝。来不及多想,她迅速站起身,巡逻士兵已至她面前,气势汹汹,银枪一指,“问你话呢,干什么的?”
方初久作势身子一抖,呜呜就抽泣起来,“回大人,奴家本是踏云楼的侑酒女,今晚上被南沙姜太子叫去侍寝,奴家不肯,就……”话完身子重重往冬青树上撞了一下,在兵士们看来却是为保贞洁一心求死的举动。
“啊哈哈……”兵士一阵嘲笑。
“傻蛋!能被姜太子叫去侍寝,你祖宗十八代都要爬起来烧高香了。”
方初久狠狠一撞。
“依我看,定是勾引未遂被姜太子给扔出来了。”
方初久再撞。
“这小娘子看上去不错,既然姜太子不稀罕,不如我们哥儿几个玩玩。”
“啊——”方初久尖叫一声,撞了最后一下迅速疯了般往前冲,边跑边叫“奴家是清白的”。
在她跑出去的那一刻,马蜂窝掉落。
兵士们还在嘲笑她的无知,突然听见振翅飞来的马蜂声,立即惊得四下逃窜,避无可避时索性脱下衣服光着身子一个劲儿扑打。
已经跑到主街上的方初久不屑地撇撇嘴,“一群傻蛋,有火把都不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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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洵出神武门时,明显感觉到周围埋伏了大内高手,且看宫门外层层把守的重兵,心知出事了,正准备回踏云楼,刑部方向突然传来巨响,刑部距神武门较近,他明显看到了那浴血的火焰在爆炸声过后升腾起来。
这个东西,他只在吉庆村时见她用过,不用想,定是方初久一意孤行跑去刑部救二妞。
听到冲天惨叫的那一瞬间,他心底一空,一个旋身转往刑部方向,运功飞身而起,不顾后背中箭还未痊愈的伤口,一鼓作气冲到刑部大门前长长的甬道,这才发现甬道四周的房顶上全是弓箭手,而他们对准的方向……
“晏流——”一眼扫到墙角躺着的人,宫洵迅速跑过去,晏流的身子早已被数十支羽箭刺穿,口中不断喷薄出鲜血,似乎是支撑着最后一口气,见到宫洵,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少主,小心……噗……”还未说完的话被再次袭来的一支弩箭阻在喉咙里,晏流不甘地睁着眼睛,他没能将消息带给少主,死了也无颜去见主子,眼角突地滚下一滴泪珠。
少主,保重!
宫洵刚才一门心思放在晏流身上,全然没注意到最后这支箭——这是神机营最新研制的无声弩,专做攻其不备用。
“好箭!”有人在晏流断气后抚掌赞叹,声线诡谲阴媚,仿若地狱传来的索魂之音。
“你们这就等不及要赶尽杀绝了?”宫洵放下晏流,替他阖上眸子,缓缓站起身,迎上坐在刑部大门上挑眉含笑的人。
“这个人太碍事,本宫追踪他已久,怎么,他是宫少主的人么?”夏侯茗将弓弩递给底下的甲士,接过绢帕擦了擦手,“真是不好意思了,本宫若早知道他是你的人,绝对不会动他一根汗毛,如今人已经死了,宫少主不必太过悲伤,进来喝杯茶压压惊。”
宫洵闭了闭眸,他与紫麒麟并非毫无感情——小的时候,他数次偷偷回临水小院偷看娘亲教他们习武,他也躲在暗处偷学,要说如今的武功,一半来自漓幽谷,一半来自娘亲。
紫麒麟是娘亲一生的心血,无论哪一个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磨出来的精英,如今死一个在皇室手里,娘亲在天之灵定会责怪自己的吧?
“宫洵,你不要去——”
思索间,身后突然传来方初久撕心裂肺的高喊,他猛然回头,就见一个长发披散,身穿侑酒女子衣服的人踉跄着步子朝他走来,即便全身染血,她依旧高昂着头看着他微笑。
“人都到齐了,准备!”夏侯茗手帕一扔,依旧用从前微沙的女音吩咐。
方初久的身后顷刻间涌现大批甲士,有手持银枪的,有拉满弓的,有捏雷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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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美人们表捉急哈,这个不是初久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