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你有多痛(1 / 1)
全身上下抽丝剥茧般的疼痛,尤其是脑子里如搁了山涧飓风,随时呼之欲出能将她整个头颅给翻搅成漩涡。
思绪混沌,周围是无止境的黑暗,她无论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睛,头顶有碎石掉落,一块一块砸在她内腑已经碎成渣的身体上。
渴!
她神经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唯一的反应就是渴,抓心挠肺,此刻哪怕只有一滴水,都是对她的救赎。
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个地方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谁会来给她送水?
最后一次蠕动嘴唇,她渴望能生出几许津液终止这抓心的痛苦。耳朵边传来一个声音,他说:方幽澜,如果你放弃了自己,那么此刻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那个声音很冰寒,很凛冽,却很好听,她想睁开眸子,眼皮却犹如压了千斤重,混混沌沌,懵懵懂懂,最终她还是没能掀开眼帘。
干裂的嘴唇上突然滴上一抹湿润,最后一丝神智告诉她,那是她一直渴望的水,艰难地张开嘴唇,她缓缓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舐过唇上的湿润,唯恐下一秒它就蒸发不见,舌尖与湿润相触,一股她已经在黑暗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腥甜瞬间流窜舌苔每一根神经。
她想,一定是自己嘴里有鲜血的原因。
“水源”处并未停下,那还带着体温的“水”一滴一滴落入她微微张开的唇瓣,这一次,她清楚地尝到了不同于她自身的另类腥甜,她很确定,有人在给她喂血。
陵墓坍塌,黎玥萱早已和夏侯玉枫离开,里面为何还有人?
仅存的神智再不足以支撑她想完这个问题,世界陡然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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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做梦了。
方初久咬着牙,缓缓抬起痉挛的双手勉强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现实的残酷告诉她并非每一次昏迷都能像很久以前翠屏那样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大概这个密室太深,上面燃火的那道门怎么也照不亮地底。
“轰隆隆——”黑暗中,两边传来可怕的巨响。
不好,这两面墙开始合拢了!
手肘撑地,她颤颤巍巍站起身子,“胭脂——”一出声,她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声带给人切了一截。
胭脂是蛇,不会说话,只能缓缓攀附在她手臂上以提示自己的存在。
再次感受那油腻的鳞片,方初久反而没有了从前的恶心和恐惧,她突然觉得,胭脂的陪伴让她心安。
宫洵说的没错,胭脂并不是条普通的小蛇,它刚才的出场就说明了一切。
来不及再想更多,越来越近的移动声拉回她的思绪,这一次,没有死亡的恐惧,她神智清明——胭脂能进来,说明前面一定有路!
刚迈出一步,身体再支撑不住立即瘫倒,方初久闭了闭眼睛,她在心中安慰自己——爬出去,宫洵洗了澡在床上等着!
不得不说,少主魅力太大,大得她想开口骂人——不是说了相爱的人心有灵犀吗?老娘被困在这鬼地方等不到宫洵来救,还得用那么猥琐的方法鼓励自己活着出去?
可事实是无论她怎么骂,那个YY出来奖励自己的场景还是怎么想怎么刺激,她全身上下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劲儿,匍匐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前方不明的黑暗爬去。
两边合拢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暴风雨前黑沉压抑的天空不断倾下雷霆,大有排山倒海之势,方初久膝盖磨破,每挪动一步都像被凌迟,听着旁边胭脂不安的躁动声,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胭脂焦躁更甚,索性抛开她挺直脖子迅速向前爬去,方初久正在安慰自己动物没有思想遇险弃主很正常时,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个光圈,金光煜煜,在这无穷尽暗夜里,那一抹光亮无疑是最抢眼的,方初久抬眼仔细看了看,然后愣住了——那个光圈之所以会发亮是因为胭脂爬上去将自己盘成一个圈刚好嵌进那个圈的凹槽里,随即光圈暗下去,隐隐有巨重石门缓缓开启的声音。
靠!要不要这么牛?胭脂竟然是开门的钥匙!
如此说来倘若在迷雾山脚逃跑时或者翠屏被蛇吓晕醒来时她错手杀了胭脂,那么此刻的她必死无疑。
一鼓作气,她咬牙奋力前进,右脚刚刚跟上来,身后两道墙重重一声合在一起,巨大的轰隆声让她不由得又出了一次冷汗。
而此时,面前的石门逐渐打开,方初久在黑暗里待的时间太久,以至于石门内璀璨的华光随着门缝溢出来时,她非常不适地抬起鲜血淋漓,已经痛到麻木的手指遮了遮眼睛。
良久过后,她垂下手臂,拖着身子走了进去。
华丽!
这个地方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华丽,跟夏侯茗那间浴池一样,这里也有个很大的温泉池,不同的是这间浴池顶部修整得极好,镶嵌成排的夜明珠,四个边角各放了巴掌大的蓝宝石,均被切割成斜面,夜明珠的光辉一经宝石反射便在温泉的袅袅雾气上方形成淡淡的蓝晕,如临仙境。
方初久不禁咂舌,撇去顶上夜明珠不说,光是四角任意一只宝石拿出去当了就够她买豪宅置办良田养小白脸,并且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古代人也懂得利用宝石切面反光的原理么?胭脂又为何会在这里?
收起贪财的小心思,方初久回过头,胭脂一直看着浴池内,似乎在示意她下去。
方初久低眉一看,她的衣袍早就在刚才与死神苦苦挣扎中破碎得不成样子,俯身轻嗅了一下,确定浴池里没有能被嗅出来的毒药,她再不管那么多,脱了衣服就往里面躺。
满身伤口一触碰到水,尤其是这种有温度的地热泉,火辣辣地疼痛袭来,方初久眉头皱成一团,可是再痛也必须洗干净,否则感染了伤口更严重。
她想伸手清洗伤口,这才发现十个手指尖全是伤口,白肉翻卷,深可见骨,手臂上被毒物咬了一口的地方晕开一团黑紫。
这一刻,无论是多强大的人,在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遭受了这般严重的摧残后,恐怕都再难以保持平静的心。
方初久迅速移开眼睛,后背突然装在浴池边沿,肩胛处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顺流而下,她疼得近乎晕厥。
虚弱地将头靠在身后,半阖的眸光却在不经意间透过雾气触及到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身姿纤巧,立于云海翻腾环绕的青山之巅,微微抬手遮住刺目的晨曦之光,画面呈现的仅仅是一个侧面,许是作画的人太过心领神会,竟将她唇角不易察觉的淡笑也勾勒出来,最是这一抹画龙点睛,整幅画面顷刻间风华无限。细看之下又觉得女子的另外一只手应该是轻抚着小腹。
如此说来,这个人是怀孕了吗?
方初久睁开眼睛再看时,突然觉得女子唇角映射的并非笑意,而是无尽悲凉,无尽失望之后看到冲破黑夜的黎明曙光那一瞬间的不适和牵强。
好纠结的人!
方初久微微蹙眉,如此美的女人,世间男儿呵护都来不及,谁能这么狠心让本已怀孕的她露出这般神色?
再一想这里是大离皇宫专属于夏侯茗浴池下的密室,莫不是这个变态糟蹋了哪家的小姐碍于他要变态的扮成女装所以把人家给抛弃了?
泡着热泉,方初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果真如她所想躺在雕花大床上了。
揉揉惺忪的睡眼,牵扯到指尖伤口,她“嘶”了一声条件反射缩回来,发现十个手指都被包上布条,手臂被毒物咬伤处已经褪去大半颜色。
她不是在泡温泉么?怎么回来的?瞄了一眼身上的睡袍,她如今最想问的是谁帮她穿的衣服!
“有没有人哪!”也不管声音太大会牵引到伤口,方初久扯着嗓子高喊。
“哎哟我的祖宗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门外传来一声嘀咕。
方初久一喜,“二妞,你怎么在这儿?”
二妞推开门进来,不满地斜了她一眼,“还好意思说,好好的寿宴你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还伤成这个样子?”
干笑两声,方初久摸了摸鼻尖,陡然意识到不对,问她,“你不是传信让我来救你么?怎么自己逃出来了?”
二妞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信?什么信,我何时给你写过信,再说了我好好的,哪来逃不逃的说法?”
“怎么会……”方初久一脸难以置信,抬眼细细打量着二妞,她嗅觉灵敏,能记住有过接触的人体味。眼前的人确实是二妞无疑,可她却说自己没写过,如果不是她撒谎,那么这个世界还有跟她一样的穿越人士?而且已经规划到王意显的阵营。
“这是哪里?”半晌才平静下来,方初久轻声问。
“踏云楼。”二妞道:“这是大离专门接待使臣的地方,我们这是归林院,南沙国太子住在碧霄院。”
方初久点点头,思绪一直停留在那封信上,许久,又问:“是谁带我回来的?”
二妞坐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终于不烧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三天?当时若不是胭脂及时回来报信,你可能就永远困在那个密室里了。”
“是你找到我的?”方初久疑惑。
“可不是嘛!”二妞道:“你当时赤身裸体地晕倒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若非胭脂,你此刻再也见不到我了。”
“伸手不见五指……我明明是在浴池内……”方初久出言反驳,不小心手肘撞到床沿,痛得直皱眉。
“不对……”随即似是反应到了什么,她死死盯住二妞,“你是怎么进去的?”
二妞得意的挑挑眉,“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擅长挖地道么?”
方初久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我从小就会盗墓。”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向外瞟了瞟,确定无人后,继续道:“不过盗墓不是我强项,我擅长解陵墓里面那些机关。”随即她耸耸肩,“或许你之前的确在浴池内,只不过后来那里的阵法变了,就将你扔出来了。你别那样看我,我是会机关之术,但涉及阵法我就一窍不通,尤其是你遇到的那种九宫八卦阵,说不定你见到的东西都是幻觉。”
方初久默了默,这次她可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能保住命已是万幸,至于浴池的事,暂且放一边待伤好后再去找夏侯茗新账旧账一笔算清。
“宫洵呢?”方初久问。
二妞抿了抿唇,手指一指隔壁房间。
“他没有来看过我?”
“没有。”二妞摇摇头,“你伤口上的药是陈护卫交给我的。”
太过分了!
方初久暗自恼恨,她就知道,那个人对她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她只是他和夏侯玉枫格斗的媒介,否则她伤成这样,险些连小命都搭进去了,他为何如此无动于衷,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扶我起床!”声线乍然冷下来,方初久寒着脸将包成粽子的手递给二妞。
“你这是要做什么?”二妞连忙站起身将她摁回去,“你这个样子,如何能下地,赶快躺着好好歇息才是正事儿。”
“我要当面问他!”方初久寒色不减,借着二妞的肩膀缓缓站了起来。
不等二妞扶,她一骨碌翻下床,蹒跚着步子就往外走,二妞几次上前来扶都被她推开,其实她本没有那个力道能推开二妞,只不过二妞怕伤及她,所以顺势站到一边,满眼心疼地盯着她。
“初久,你不穿外袍可以,总得把鞋袜给套上吧,听我的,你身子骨还没大好,不能这样光着脚丫子往外跑。”二妞再度上来,俯下身就要给她穿鞋。
“你走开!”方初久大力推她,谁知一个不小心掌风一带扇成耳刮子,那一巴掌尤为响亮,二妞身子颤了颤,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方初久怔愣片刻,喃喃道:“二妞对不起,我并非有心……”
“初久,你以后永远都别跟我提这三个字,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当初若不是因为我的耽误,你也不会……”话没完她已然低下头,像是提及到伤心事,竟低声抽泣起来。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方初久虽然不清楚她与方幽澜的死有什么关系,但见她此时表情,再联系汾源河边,芦苇丛里她那一句“忘记了也好,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恐怕这二人关系不简单,她闭了闭眸,“你不怪我就好。”
话落头也不回继续蹒跚走出门外,隔壁房间的门并没有关,像是一直在等着她的到来一样。
方初久扶着门框,艰难地挪了进去,意料之外地没见到宫洵,但房间里到处充斥着他的味道。
想到此前种种,她突然红了眼圈,挪到桌边抬起杯子便往地上砸,“宫洵你个混蛋!我伤成这样你竟然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我就有这么不堪?让你连一墙之隔都懒得跨越?”
重伤的身子经不住她这么折腾,三两下便如同碎裂的瓷片瘫倒,余光瞥见门口站立的那一抹白影,她吸了吸鼻子,冷笑一声,“你来做什么?”
“回房间。”宫洵的声音极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根本没看到她的满身伤痕。
自嘲地笑笑,方初久缓缓仰起头,盯着他侧开的身影,“宫洵,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便是没了兴致想收手也得给个理由不是吗?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让我怎么想?”
宫洵藏在锦袖下的手指渐渐捏紧,在方初久即将开口前豁然转过身,眸中神色复杂,盯着她因碎瓷片添的新伤和伤口崩裂开流出的血,他问:“方初久,你痛不痛?肩胛骨碎裂,十指伤至白骨,膝盖严重擦伤,手臂中毒,你如今唯一没有损伤的就是这张还能说话的嘴,你描述给我听,你有多痛?”
方初久动了动唇,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她当时的痛怎能用言语描述得出来?
“你也知那痛苦难言对不对?”宫洵居高临下,眼眸中满是伤色。
“方初久!”见她不答,宫洵再次唤她,却是拔高了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亲口承认喜欢你,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你就可以把我对你的心捏在手里任意凌迟?”
方初久低眉,依旧不说话,她不过就是气他不来看自己而已,至于么?至于么!
“你可知我看到昏迷后的你第一眼是什么心情?”宫洵蹲下身来,手指挑起她的下颌逼她正视自己。
“宫洵你疯了!”方初久瞪着他。
“什么是真正的痛,你可懂?”宫洵落在她下颌上的手指一用力,看到她痛得皱眉,他又住了手。
“你险些连命都没了,可有想过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一番质问下来,最后一句终于使得方初久呼吸一顿,“我……”她想解释,却觉得苍白无力,这一切的根源都怪她要去偷看夏侯茗沐浴,发现了他的秘密才让他急于灭口启动密室机关。
“宫洵,对不起。”方初久语气软了下来,艰难地想将身子靠近他怀里。
宫洵瞧见她的动作,刻意避开伤口,轻轻揽住她的后背,带着些许暖意的呼吸喷薄在她颈间,“方初久,我不管你从前爱过谁,自你亲口说出喜欢我的那一刻起,你这一辈子都不准反悔。”
方初久哽咽着点点头,先前对他的怨气全部消散,只因那一句“我不管你从前爱过谁”,多深的爱和不舍才能让一个自小经封建礼仪熏陶过的古人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其实想告诉他,她不是方幽澜。
她其实想说,她爱的一直是他。
可是她那些酸词在他这句话面前极其卑微,他可以不计前嫌一心爱,那她也可以!
顿了顿,宫洵又道:“你要知道,有一个人把你的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他不允许你以任何理由和借口伤害自己的身体,你痛一分,他痛一万分,你痛十分,等于要去他半条命,以后若你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他就是追到黄泉也要把你附加的痛讨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