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陷害(1 / 1)
她这一问,反倒是宫洵一怔,沉默了好半天。
方初久困极,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的打,再不顾宫洵的反应,径直走到床边,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连忙束紧有些宽松的睡袍,“干嘛,想趁人之危?”
宫洵并未说话,眸光也未移开,眼前的女子身姿娇软,还未擦干的头发垂了一缕至额前,遮住她半嗔半怒的眼神,沐浴后的清香冲散香炉内徐徐升起的安神香,闻之如入花海。
同样一张脸。六年前她敢为了一个人在漓幽谷大门外跪上三天三夜,一年前她再为那个人以身犯险,心肺俱碎而死。而此刻还是她,依旧是旧时容颜,他却透过她大大咧咧的言行看到了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冰冷黑暗,那是一种经过无数血腥杀伐后的沉淀,是踩着枯骨不断往上攀爬的麻木。
这一趟鬼门关,她似乎经历得不少。
收了视线,宫洵掀开被子下了床,淡淡撇下一句话,“今晚你就待在屋里别出去。”
“不去就不去,我困着呢!”方初久摆摆手,三两步走至床边,拉开被子时床上还留有宫洵淡淡的余温和微微兰花香。她撇撇嘴,想着这个人发什么神经大晚上跑到她房里又不让扑倒!
望着帐顶,她却没了睡意,一遍遍回想着今日与顾芳晴的对话,那人说她身上有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夏侯茗那个变态三番两次找上门?
再有就是宫洵刚才看她的眼神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好像透过她的躯体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在看方幽澜?
心里一阵郁闷,他和方幽澜果然不止一面之缘那么简单,虽然这个身体自己在用,可是一想到他看到她心里想的是一个死人,就浑身都不舒服。
无数问题涌上来,她眼皮开始沉重,片刻之后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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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格外幽静,院墙上一抹黑影上下跃动,趁夜躲过皇室守卫,片刻之后直接进了怡安院。
顾芳晴正准备就寝,忽听婆子进来低声禀报“二公子来了”,她心下一喜,睡意全无,连忙吩咐人去厨房准备酒菜。
方子浩一身夜行衣,脚步极轻,在婆子的引导下一路来到内堂。
“子浩,你怎么来了?”顾芳晴警惕地打量了四周,确定宫里的人没有发现,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子浩顺手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一口气猛灌下去,岂料那茶是刚烧开的滚水泡制,烫得他舌尖一麻,还未咽下的立即喷了出来,一手抓住喉咙,另一只手抬起杯子就要朝婢女脸上砸去,顾芳晴见状立即过来扼住他要发作的手,摇摇头蹙眉道:“算了,饶过她这一次,如今府里到处有宫里的人,让人抓住把柄对形势不利。”打量了一眼他的衣着,又疑惑地问道:“你为何这样一身装扮?”
方子浩闻言,原本消下去的几分怒气顷刻间又涌了上来,阴鸷的眼神里冷光蹦射,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娘,儿子这一次被方幽澜那个小贱人害惨了!”
“什么意思?”顾芳晴不解。
方子浩咬着牙道:“半个多月前,我跟随王意显至翠屏府,我记得有一晚那老太监下令所有的商铺提前打烊,唯独留了一家酒馆设宴犒赏司礼监所有人,我一时贪杯多喝了点,结果回房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顾芳晴摇摇头,面上一阵焦急之色,“后来怎么了?”
“那个贱人躺在你儿子我的床上,她当时中了媚、药,根本认不出来我是谁,只一个劲儿的勾引我。”
顾芳晴心提到嗓子眼,哆嗦着唇瓣,“后来呢?”
“后来……”方子浩眸中杀意尽现,“后来被王意显的人发现了,当即命人将我和那贱人抓起来,要送到京师巡天府,可恨的是那贱人运气好逃走了,我被关到大牢,王意显真他娘的不是人,每日对我用酷刑,逼我招认兄妹乱伦的大罪。”话完,方子浩一把撸开袖子。
鞭笞伤,烙印伤纵横交错,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冒着鲜血,顺着沟壑迤逦蜿蜒,触目惊心。
顾芳晴一个不稳身子跌到地上,一向平静的瞳仁里布满惊惧,半晌才像是恢复了一丝神智,缓缓抬起头,目光再触及方子浩那鲜血淋漓的手臂时,心尖一刺,“你有没有……有没有对她做出……不轨之事?”
“我……”方子浩眼神闪躲,欲言又止。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做那种事?”顾芳晴早被这如惊天之雷的消息震得神智恍惚,扬起巴掌就要朝他脸上招呼。
谁知方子浩眼疾手快先一步扼住她颤抖的手臂,“娘,这怎么能怪我,明明是她先勾引我的。”
“你个孽子!”顾芳晴双眼赤红,颤着身子眼泪成珠不断往下落,眼见着她就要晕厥过去。方子浩一把从后面扶住她。
“娘,你等会儿再倒,先告诉我她在哪里?”,缓缓将顾芳晴扶回椅子上,许是牵痛了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崩裂开的伤口鲜血滴到地板上流开来,仿若一条条血蛇。
再受不得这刺激,顾芳晴捂住胸口急剧呼吸,“你找她做什么?跟你去认罪?”
“不,我要亲手杀了她!”
“你个畜生!”顾芳晴尽量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我不管!”方子浩甩开顾芳晴的手,“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可以不杀她。”
“滚!”顾芳晴指着门外,“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否则我大喊一声有刺客,他们马上可以让你万箭穿心而死。”
“你还是我娘吗?”方子浩素来知道顾芳晴的雷厉风行,放软了语气,“好娘亲,儿子知道错了,可是我和她已经做过那种事,为了方家的名声,必须杀了她,否则这件事传到京师,皇上要是知道我给他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铁定会诛了整个家族的,我才是您亲生儿子,你舍得为了一个外人置自己儿子于死地吗?”
见顾芳晴不说话,他又道:“王意显说了,他可以替我保守这件事,前提是把方幽澜带去见他,您看我这不是为了不让家族蒙羞吗?王意显也没说过要杀她,只是见一面而已,再说了就算那贱……就算方幽澜死了,这不是还有妹妹替她进宫么?”
“呸!”顾芳晴闻言更是怒火中烧,“一个爹生的,子玉是人中龙凤,你连畜生都不如。”
方子浩一听她又拿自己同方子玉比,周身杀机四起,借着绢帕将顾芳晴的手反绑在椅子上,“快告诉我她的下落,否则我现在就飞上房顶大喊方幽澜被我睡了,你猜皇室护卫作何反应?宗亲堂那几个老不死的会不会被我气得吐血身亡?”似是想到了什么,狰狞笑道:“我差点忘了,这么个轰动天下的大事,会不会把那个神秘的大长老给炸出来?他若知道,想必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吧?”
顾芳晴全身瘫软,目无焦距,只呆呆看着地上。
方家完了!
“你不说是吧?”方子浩抄起一旁烛台里最大的一只蜡烛,将尾端堵进顾芳晴嘴里,“想好了就点点头,我帮你取下来,没想好就等着蜡烛烧完再顺便烧了你,烧了整个方家,如此一来,我也不必费心去找她了。”
顾芳晴怒目瞪着他,睁眼欲裂,心里直恨自己这么些年养了个畜生。
“夫人可是有何事,需要奴婢们帮忙吗?”
门外传来婢女的质疑声。
“哦,不用了,娘亲她有些累,要睡了,你们先退下,另外,不可对任何人说我来过,否则宫里的人又要搬弄是非。”方子浩对外命令。
“是!”婢女婆子们齐齐应声,方子浩在翠屏府做下的事并没有透露出来,所以下人们只当他是同以往一样回家省亲,并未多做考虑。
顾芳晴神色渐渐黯然下去,嘴里的蜡烛越烧越近,烛泪滴在衣袍上,透过单薄的布料烫着大腿,而她无知无觉般,此时再尖锐的痛都比不上心脏的麻木,那里有个声音一直提醒她:方家完了,百年的隐忍蛰伏全部毁在这个畜生手里。
火光距离嘴唇越来越近,灼热的疼痛终于拉回她一丝神智,在方子浩的注视下,含泪点点头。
“早说不就可以避免这般折磨了?”方子浩一扬唇,手中锃亮的匕首将她嘴里的半截蜡烛挑出来后顺便架到她脖子上,“你若敢说假话,我立刻让你断气。”
“子浩……”顾芳晴并未急于说出方初久的下落,只双眼迷离望着自己的儿子,“娘亲待你不好吗?”
“少废话!”方子浩匕首更近一寸,顾芳晴的脖子上立即出现一道血痕。“先把那贱人的下落告诉我。”
“夫人。”先前去厨房备酒菜的婆子敲了敲门。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先前来的时候听到下人说妹妹被你罚跪祠堂,我这就去找她,她从小就恨方幽澜,若让她知道那贱人就在这府里,相信掘地三尺她也能把方幽澜挖出来。”冷哼一声,方子浩扬起手刀朝顾芳晴后颈劈下去。
顾芳晴昏过去后,方子浩衣袖一挥,灭了一室烛火,趁着昏暗飞身出了怡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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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祠堂,自开国大将忠义侯方弘毅开始,整齐排列着隐世家主的牌位。
祠堂里只左右两边各点了一盏烛火,光线昏暗,窗户没关严实,风过时激起“吱呀吱呀”的响声,方念薇抱膝坐在角落,满地苹果胡——先前肚子饿时将供奉的苹果全吃了。
今夜的风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一直贴着墙角盘旋,窗棂响声更甚,方念薇努力将头埋在抱膝的胳膊间,瑟缩着身子,小的时候,照顾她的嬷嬷曾说人死后是有灵魂的,若是对先人不敬,会受到他们的惩罚。
她本就胆小,自吃了苹果后就一直躲在角落,不敢抬头看堂前森森灵位,眼眶里泪珠打转,秦姑姑说母亲会来看她,给她送吃的,可如今都要子时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偷偷抬起一只眼角,她看见夜色更浓,许是起了夜露,徐徐刮进来的风开始冰寒起来,她抖着身子慢慢站起来走过去,试图关上窗子。
她几乎是眯着眼睛的,只想关好窗回到角落,谁知手指碰到窗棂时,眼角不经意瞥见外面昏暗婆娑的树影里,有个影子拉得欣长,树影随风左右晃动,而那黑影似乎在向前移动,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她亦听人说过每夜子时过后便是鬼魂猖獗之时,呼吸一滞,她缩回扶住窗棂的手,突然一阵劲风将原本快要阖上的窗再度刮开,大门亦是在这个时候豁然打开。
“啊——”方念薇抱头惊叫,立即蹲下身子,痛哭失语,“我不是故意要吃你们的东西,放过我,我明日叫下人给你们供奉更多,放过我……不要来找我……”喘着粗气,她说得断断续续。
“念薇,你在说什么?我是哥哥方子浩。”
“方子浩?”方念薇豁然抬起头,瞧见他手臂上猩红的血痕后,再度惊叫着四处躲藏,“我不认识什么方子浩,你不要来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
“念薇!”方子浩见她一直处于恐惧状态,神智恍惚,“你从前在乡下的时候,我曾偷偷跟随母亲去看过你一次,你不记得了?”
身子一僵,缓缓垂下抱头的手臂,方念薇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打量了他一眼,“方子浩?哥哥?”
“是我,念薇,我才是你亲哥哥,方子玉跟方幽澜那个贱人是死去的大房生的,只有我才是你至亲。”方子浩见她脸上有了一丝松动,继续道:“我听说你被母亲罚跪祠堂,知道你胆小,特地连夜赶来看望你,谁知……谁知我刚进门就被方子玉发现,方幽澜那贱人撺掇他让人把我打成这样,幸好我命大,否则此刻只怕早已成为一缕游魂,哪里还能来看你?”
“哥哥……”比方幽澜小了半岁的方念薇虽然从小于乡野长大,却没浸淫过权谋算计,方子浩的这番话自然成功勾起了她小时候的回忆,想到方家还有这么个人为了她不顾一切,再一联想到白日里母亲狠下心同长老一起惩罚她,方子玉连求情的话都未曾说一句,顿时泪如滚珠,跑过去抱着方子浩就是一阵痛哭。
方子浩也不急,趁她哭的时候时不时补充两句,半晌之后,许是哭得累了,方念薇缓缓抬起头,眸光触到他手臂上的伤口,这才想起刚才方子浩的话,“哥哥你刚才说什么,是方幽澜让方子玉把你打成这样的?”
“是。”方子浩一脸伤感,“我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没地位,所有人都不喜欢我,连母亲都看不起我这个亲生儿子,天下人谈及方家都只会夸赞他方子玉如玉无双。可是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我不过是想来看看自己的亲妹妹,就被打成这样,我好担心,万一我不在了,他们会怎么对你。”
“什么?”方念薇一脸震惊,“方幽澜怎么可能在府里?”
“嘘……”方子浩打了个小声的手势,再度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口,“你看,这就是那贱人让家仆打的。”
“哥哥你为什么不去找母亲?”
“唉……”方子浩叹气,“我赶去怡安院的时候,母亲早就被人打晕了。”顿了顿,他又道:“念薇,方幽澜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替你报仇。”
“我不知道。”方念薇摇摇头,“府里没有其他女人来过。”
“一个也没有?”方子浩蹙眉问。
“今天来的是宫少主和他的两个随从。”方念薇脸颊稍稍一红,很快便没入夜色。
“哪个宫少主?难不成是漓幽谷宫洵?”
“嗯……”方念薇娇羞地点点头。
“该死!”方子浩大骂一声,“遇上这个人恐怕很难脱身。”
方念薇一惊,“哥哥你该不会是想对他动手吧?”
“不是。”方子浩回过神,勉强挤出一抹和蔼的笑,“我怀疑方幽澜就是他那两个随侍中的一个。”
方念薇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哥哥,那我们该怎么办?”
方子浩冷笑一声,“这有何难,你照我的吩咐去做。”
话落附在方念薇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正欲起身离开,方念薇突然拉住他的身子,“哥哥你别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这里好可怕。”
方子浩动了动唇,本想带她一起出去,可一想到宗亲堂那几个厉害的老顽固,尤其是从未露过面的大长老,他眼睫一垂,轻轻扒开方念薇的手,“我去沐浴换身衣服,否则这满身血腥味你受不了。”
“好。”方念薇抿唇点点头,目送着他出了祠堂,又重新缩回角落。
方子浩出了祠堂后再未躲藏,直接往净房走去,半途有皇室护卫阻拦,他一亮出王意显给的腰牌,护卫们自然不敢多问,便任由了他去。
雾气氤氲中,方子浩撩起水花往胳膊上一洒,鲜血立即融入水中,只余淡淡的一层水红色,手臂上露出早已结痂的刀疤,沟壑纵横,却没有任何新鲜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