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多少钱一晚?(1 / 1)
方子玉闻言手指缓缓放开她的衣袖,“幽澜,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回到方家,只是我方子玉的妹妹,而不是什么大离的皇后。”
方初久一怔,抬眼定定看着他,方子玉俊逸的面容上,有一线英锐的厉色,仿若明净澄澈已久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亮光胜雪,堪堪劈开长久的寂静,割破平衡虚空,锋锐有力。
垂下眼睫,微微嘲弄,方初久不再看他,“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方子玉动了动唇,终是什么也没说,目送着她出了院子。
方初久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免觉得陌生,四下游荡起来,不多时来到花园假山后,忽见一婆子行色匆匆,她脑中灵光一闪,大步出来拦住她,“嬷嬷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婆子第一次得见她,目露疑惑,停下脚步多打量了两眼,但一想到一般人进不了这府邸,又见她一身小厮打扮,以为是新来的仆人,顿时仰起下巴,斜目瞅过来,手臂一摊,“去去去,这里没你什么事儿,该干嘛干嘛去!”
“哎呀!”方初久作势惊叫,一手指着那婆子的脸惊恐状,“嬷嬷最近可是夜夜被噩梦困扰?”
不等那婆子说话,她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你看你,肤色蜡黄,额冒虚汗,若我没猜错,腰部还时常伴有疼痛感对不对?”
婆子一听,立即慌了神,却还努力维持着面上神色,“你到底是谁?”
方初久状似惋惜地摇摇头,“我乃漓幽谷宫洵的随侍,可惜呀,嬷嬷还这么年轻,便患了不治之症,若再不及时医治,恐怕命不久矣。”
婆子面色一变,唯恐方初久就此离去,紧紧抓住她衣襟,“小哥儿可有妙方?”
方初久扬唇,“妙方自是有的,不过你当知我们家少主从不做亏本生意……”
“我有银两。”婆子急忙从怀里乱摸一通,银票铜钱抓出来一把,塞到她手里,“都给你,若是还不够,我屋里还有些夫人赏赐的值钱首饰,只要你能将我医治好,我这就回去取。”
方初久眉开眼笑,还是做神棍银子来得快,“那你现在回去取,我在这里拟药方。”
“可是……”婆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为难,“夫人身子不适,让我去请宫少主。”
“哎呀我说你怎么这么不会看形势!”方初久瞪了她一眼,“你如今都要没命了还去关心别人的死活,你这病带有传染性,不宜太过靠近夫人,否则要是传给了她,准没你好果子吃!”
“对对对。”婆子连连点头,“我得先将自己医治好,否则没命去照顾夫人。”
两指拈过婆子手里的最后一张银票,方初久正沾了口水刷刷数钱,嘴里不忘提醒她,“再说了,少主正在和三长老下棋,你贸然跑过去打扰了两位的雅兴,无论哪边你都得罪不起。”
“那怎么办呢?”婆子见她数银票的手指犹如飞刀盘旋,肉疼地叹了一声,这可是数日前夫人托她办事得来的酬劳,都还没捂热呢!
“那好办!”方初久将银票塞进怀里,“我替少主看诊。”
为今之计,似乎也只能这样了,婆子抿唇,“那我的药方……”
“喏,给你!”方初久从袖子里抖出一张宫洵常用的安神秘方,“照着这个抓药,保准你三天之内见效。”
“小哥儿真是好人。”婆子感恩戴德,速速领了她来到顾芳晴的怡安院。
方初久唇角微弯,不卑不亢地轻声进了屋子,房内陈设华美精致,精工细雕的屏风,细珠相串而成的帘幕,榻前袅娜飞扬的轻纱,均为南沙国上等材质,可见南沙靖安侯对顾芳晴这个郡主的宠爱,只可惜她的这些嫁妆在方幽澜的母亲没过世之前都得尘封在箱底,瞧那鲜亮的颜色,许是近段时间才摆弄出来的吧!
内设美人暖塌,顾芳晴懒懒斜靠,眉心时蹙时舒,似有头痛之症,方初久“嘘”一声退下婆子,抬步直接走到她身后,两手轻摁她太阳穴,缓缓揉动。
“你这按摩的手艺是越来越精进了。”顾芳晴阖着双眸,语调散漫,仿佛刚才玉笙阁里以凛冽气势吓退自己亲生女儿的人并不是她。
“夫人觉得舒服就好。”方初久手中动作不停,含笑应答。
她明显感觉到榻上的人身子一僵,豁然睁眼后迅速挣脱她的手,转眸看清她的面容时美目里的震惊亦不过一瞬便恢复平静。
“我不记得有请阁下进屋。”顾芳晴拉拢因斜卧而有些松垮的衣服。
“我家少主不喜欢被人打扰。”依旧是笑,方初久淡淡盯着她,顾芳晴方才的话明显是对另外一个人说的,可是她吩咐了婆子去叫宫洵,难不成那话原是准备对他说的?
“我也不喜被人打扰。”顾芳晴稍稍抬眼,眸中秋水晕开涟漪,那般随性恣意却又带了一分拒绝。
方初久不由感慨,长得美就是有说话的资本,连拒绝的话都可以说得这么漂亮。
“夫人真美。”方初久挑眉夸赞,“方家主能娶到你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
“错!”顾芳晴顺手倒了杯茶递给她,“他的福分没修够却还是娶了我,所以这一世早早地就去了。”
“夫人是想标榜自己如蛇蝎?”
“可你似乎从不避让。”顾芳晴见她久久不喝,又从她手里将杯子端回去亲自品了一口,“你知道你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吗?”
方初久无所谓地笑笑,“如入毒瘴,不过我相信夫人舍不得我死。”
顾芳晴眸中划过一抹诧异,像是惊觉她与从前的诸多不同,随后温然一笑:“你的确是比从前精进了不少。”
“夫人指的哪方面?”方初久似笑非笑。
顾芳晴未答,只缓缓抬起方初久的手指,凝望了半晌,“无爪的凤凰才最美,我喜欢。”
话完指着远空苍青之色,“去吧,这里的一切都不适合你。”
“你这是拿整个方家做赌注!”方初久抽回手指,那个冒牌货一看就是没头脑的女人,让她进宫,等于分分钟把方家送上刑场。
“难不成你自愿进宫?”顾芳晴挑起她的脸颊,“将你送给夏侯谦,我的确舍不得,你身上可是藏着天下人梦寐以求的秘密呢,就这样便宜了他,那我三年来尽心抚养你们岂不是白费心血?”
方初久用力扒开她的手,“什么秘密?”
顾芳晴看着她,突然轻笑一声,“我的宝贝女儿,你可得好好活着,那个秘密没捅破之前,夏侯家的人绝对不敢动你一分,也绝不敢让方家掉一根汗毛。”
一番哑谜打下来,方初久见识到了顾芳晴的厉害之处,难怪宗亲堂如此看中她,这样精明的女人确实难得。
出了怡安院,刚才那个婆子还焦急地等在门外,一见她出来,赶紧上来问,“小哥儿,夫人有没有怪罪?”
方初久摇摇头,“夫人善良温婉,胸襟开阔,如何会怪罪我一个医师?”
“那就好。”婆子松了口气,“方才有个侍卫过来找您说宫少主让你去东院。”
怡安院内珠幕脆响犹未绝,一人分帘穿堂而来,把玩着刚才方初久捏过的那只杯子,唇角微弯,睨了面有忧色的顾芳晴一眼,“相信我的眼光,她是老祖宗看中的奇迹。”
“我真担心她会永远成为无爪的凤凰。”微叹一声,顾芳晴蹙了眉。
“不必忧惧。”把玩着杯子的人笑意更深,“我替她占卜过,不久便会有一大劫,成败与否全看此劫。”
顾芳晴微微讶异,“你竟算不出她能否渡过此劫?”
帘外之人摇摇头,“凡事有因才有果,她如今还没种下因,我自然是看不到果的。”
“大长老说的是。”顾芳晴颔首,余光送走隔着帘幕的朦胧绰影风姿,突然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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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死我了!”方初久一进门便看见满桌佳肴,宫洵只捏了筷子坐在一边,似乎没什么食欲,她一屁股坐下去,胡乱拿了双筷子就要动手。
“慢着!”宫洵从半空夹住她的筷子,扬眉问:“饿吗?”
“饿!”吞了吞口水,方初久忙不迭点头。
“想吃?”宫洵又问。
“想。”为了美食,方初久打算暂时先顺从一下,于是又点点头。
“给钱!”宫洵伸出手,那一副无辜的神色,仿佛她是个吃白食的恶霸。
“没有!”偏开头,方初久悄悄拉拢胸前衣服,唯恐一不小心露出半个铜子儿。而后,不满地瞪着宫洵,“你怎么那么抠门连吃饭都要收钱?再说了今天这饭是方家的,又不花你一分钱。”
“可这些菜都是我亲手做的。”宫洵依旧伸着手,明明是抢劫的行为,他做起来却毫无违和感。
但坐怀不乱的方初久决定巾帼一回——抵死不认自己揣着银票。结果只能流着口水看宫洵吃得津津有味诱惑自己。
“确定不吃?”宫洵夹起一只鸡翅直晃悠。
“没钱!”方初久很有骨气的再将头撇开一寸。
“哦。”宫洵缩回筷子,冲陈岩招手,“拿出去扔了吧!”
方初久:“!”
终于败在肚子叫嚷声下的方初久忍无可忍,掏出银票往桌上一拍,“小爷我有的是钱!”
“早说不就得了?”宫洵拿起银票清点了一番,玉指探过来将她夹在指缝间的最后一枚铜钱取走,笑得烛光失色,“您慢用。”
被骗光钱财的方初久头顶冒烟坐在桌子前享用着方家厨房送来的饭菜。
看着少主消失在院门口的衣角,陈岩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少主一直和三长老下棋刚回来。”
方初久一拳砸在桌子上——宫洵!你丫的还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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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阁。
风起时院中暗香袅袅,树影婆娑,摇曳了一室的烛火,方子玉对灯而坐,桌上白玉壶里上好的胭脂醉清香外溢,他浅浅而饮,忽闻外面轻巧的脚步声,唇角一勾,并未回眸,“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宫洵同样挑了眉梢,走到桌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酒,“子玉心思果然通透,方家有你,何惧天朝?”
方子玉苦笑着摇摇头,“皇帝要我三更死,谁敢留我到五更?”话完敛去黯然神色,抬眸浅浅看着宫洵,“你来找我是有事相问的吧?”
“嗯!”宫洵颔首,“我想知道她是如何活过来的?”
“怎么,她这个死而复活的女子挑战了你生死人肉白骨的招牌?”借着微醺之意,方子玉含笑调侃。
执起酒杯,方子玉自顾自碰了宫洵的杯子一下,“如何活过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记不得所有人,记不得从前的事,就连那个人,她也忘了。”
“未必。”宫洵神色一暗,“我们见过一次,她的反应很强烈。”
“那你更应该想办法让她彻底忘记。”方子玉眸色坚定,“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俩如何相遇,你又为何会把她留在身边,但我知道漓幽谷对入谷弟子的标准要求极高,若非你别有所图,她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女子见你一面比见皇帝都难,更遑论跟随你左右。”顿了顿,又道:“倘若你也是为了那个秘密,我绝不让她跟你走!”
“你觉得如今的局势,你敢留下她?”
“有何不敢?”方子玉指节微曲,“我不会再一次亲眼看着她死去。”
“陵墓早就毁了。”宫洵低笑一声,“你觉得我还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我信你一次。”方子玉再度举杯,“替我照顾她半年,待她及笄,我会亲自来接。”
“接?”宫洵眉心一抹讥诮,“你以何身份来接她?还打算让她入宫?”
“幽澜最想要自由,这是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同我说的。”方子玉安静道:“假以时日,景泰帝容不得方家,我就带她走,去她从前没去过的地方,看她一直想看的繁华盛景。”
“那是以前的方幽澜。”宫洵出声提醒,“现在的她或许不需要你的保护。”
苦饮一杯清酒,方子玉一手拄在桌子上支撑着额头,他何尝没有发现幽澜自醒来后与从前不一样了?
她从前总是偷偷跑出府,回来还带一身伤,而他总会在母亲责怪时替她顶罪。后来她长大了,知道自己将来要嫁入皇宫,他再同以前一样替她顶罪时她总说虚伪。
他知道,幽澜打心底里厌恶自己,她在怪他面对皇权时的无能为力。
所以他去迷雾山那天,她的一声“哥哥”让他驻足沉默了许久,这个称呼,似乎很多年没听过了。
即便醒来后的幽澜与从前不一样那又如何,只要她还活着,他就绝不会让她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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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初久轻声从净房回来,赶紧扯下头上遮挡的绒巾擦头发,沾了水的黑发顿时倾泻下来,如迤逦了一纸的墨色,紧紧黏在后背,带着沐浴过后的馥郁芳香,一时随着纱帘吹散开来,晕黄烛火下,她肤色泛着淡淡水润之色,虽无十分颜色,但沉静的面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蕴藏了九天星辰,霎时点缀出无限风华,发育不算完全的娇小身板纤挺秀丽,隐隐可看出将来不凡的风姿。
转过身时,隔着层层纱帘,隐约可见床榻上模糊的人影,她心生警惕,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无人回答,却有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方初久抄起烛台,“再不说话我就把蜡烛扔过去烧死你!”
“你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不用还银子?”清润如玉珠相撞的声音。
方初久一个踉跄,“宫洵?你在我房间干嘛?”
宫洵放下书,眉峰一掠,眸光透过纱帘睨来,“谁说这是你房间?”
“无耻之徒!”方初久看了一眼自己仅着单薄的睡袍,大声反驳,“给我滚出去!”
宫洵轻轻一笑,“忘了告诉你,跟在我身边的人是不用备房间的,你看陈岩何时在房间里睡过觉?”
方初久想了想,她似乎、大概、好像从来没见陈岩睡过觉,那个面瘫几乎是随叫随到。
心中翻了个白眼,替陈岩打抱不平,跟了这样的主子比做牛做马还惨!
“难不成你想让我去守夜?”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方初久抽着嘴角,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
“不然你以为?”
“……”
这还是男人么?有机会她要扎小人诅咒他生儿子没有小丁丁!
“我有没有第二种选择,或者将功赎罪的机会?”多次尝试过宫洵的腹黑手段,她已经不抱着任何希望,随意问了句。
“有!”宫洵投给她一个干脆利落的答案,拍拍他身侧空出来的床,“睡这里!”
啥?
方初久揉揉眼睛,再吞吞口水,“想让我睡你?直说嘛,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宫洵哪天与她说话要是不提银子,那一定就是抽风了,她不能上当!
可是余光一撇床榻上的美人风姿,透过重重纱帘而来的眸光都好像含了无限风情——当然这是她自己脑补的。
睡还是不睡呢?
纠结了半晌,方初久脑一抽,抬起头来问:“多少钱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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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我又满血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