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开膛破肚(1 / 1)
此时的夕阳已经完全落山,满园白绫将气氛衬得有些森凉。
方初久踱步跟在司马昭云身后,接受着两边投来或仇恨或戏谑或得意的目光。
斜刺里突然蹦出来一人,趴在地上一把抱住她的腿,浑厚沙哑的声音微微发颤,“请大都督替老朽那无辜死去的女儿申冤!”
司马昭云已行至前方高台,回过身时冰凉的视线斜了斜一直垂目立在旁边的县丞纪哲灿。
那人似有所感,立即一摆衣袖快步走过来俯下身将满头银发的老人扶起来。
“莲儿,你走得冤哪!”那老人当众掩面痛哭,含了浊泪的老眼盯着方初久。
县令夫人谢莲是临水县颇有名气的商贾世家谢家长女,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当年的林县令林展瑞只是一介落魄书生,幸得谢莲多次相助,得以进衙门做了县丞,前县令看中他为人正直,处事清明,特在身体抱恙时上书朝廷退位让贤。林展瑞当上县令后便做了谢家上门女婿,不幸的是,二人成婚十五年,先后夭折过四个孩子,晚年才终于保得一子,谢老爷子将其视为掌中宝。
如今谢家最大的顶梁柱就这么没了,谢老爷子如何能不悲愤?
方初久默然,凝了谢老爷子苍凉的背影片刻,继续走上高台,低声问司马昭云,“谢家那个宝贝孙子呢?”
司马昭云微微侧目,摇头淡淡道:“不知,轻漠已经带人去查了。”
方初久觉得,倘若那个宝贝孙子也不知所踪的话,整件事情就好解释了——有人绑架了那个孩子威胁谢莲谋害她,却没料到她命大活了下来,对方撕了票,谢莲得知后一时想不开所以自杀了。
可是,谢莲十岁就开始随父走南闯北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磨砺,方初久从那天一见面便知此人极为精明,没道理她会不替儿子报仇就选择愚蠢的自杀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现如今能解释这一切的只有林展瑞本人了!
她抿了抿唇,宫洵那尊大神一早撂下话他不会出手救林展瑞,这件事关乎漓幽谷与朝廷局势,她总不能跑去人家屋里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求他出手吧?
再三考虑过后,方初久再不顾台下谢家后人们吵嚷着让她偿命之类的声音,拽了司马昭云的袖子便往外面走。
“你做什么?”司马昭云正与仵作低声交谈,被她突然一拽,身子一个不稳,险些从台上栽下来。
“去救林县令。”方初久来不及跟他解释那么多,只回头吩咐了句,“将医官和仵作带上。”
司马昭云仔细端详了她一眼,见她眉眼间神色难得的坚定稳重,他站直身子,朝下面喧嚷的人群高喊了一声:“谢家的各位长辈们,县令夫人之死并非这位左护法所致,相信仵作已经说的很明白,夫人乃自杀,再者你们也看到了,左护法右手遭了重创,本座听闻这伤却是夫人所致。”
“胡说!”一个身穿素衣的小丫头站出来大声反驳,“老爷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奴婢们奉命连夜守候,夫人更是彻夜未眠,哭得双眼红肿,好容易挨到天明,这才敢差人去配院请护法大人过来看诊,谁知大人他一进门便冷眸质问夫人,夫人一夜没睡,本就因老爷的病忧烦不已,哪还能经得起这般折腾,护法大人见夫人未能及时回答他的问题,便一把钳制住夫人,怀疑这一切都是她做下的,夫人与老爷同床共枕这许多年,怎会谋害自己的夫君?她气急之下奋起反抗,谁知左护法没站稳自己撞上了老爷平日里挂毛笔的铁架子。”话落又很适时地撩起袖子一阵痛哭,“夫人是为了保住名节才去的呀!”
若说这丫头先前的控诉是热锅里越烧越烫的油,那最后一句话便犹如已经滚烫得冒烟的油锅里突然掉进一滴冰水,“哗啦”一下全炸开了。
顷刻之间,谩骂之声伴随着吐沫星子狂卷过来,时下妇人最注重名节,这般质疑让一个人想不开自杀的事例时有发生。
好!很好!
方初久顿住脚步,眸光乍然冷冽下来,这番说辞拿捏得极好,因为那丫头说的全是真话——当时的情况本就是谢莲被她“步步紧逼”后突然晕倒,她自作多情要上前去扶,然后“不小心”被铁钩子刺到。此刻再配上这丫头“以身殉节”的说法,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
其余丫鬟婆子一听她说完,皆连连附和。
“就是左护法害了夫人!”
“没想到漓幽谷的人居心这般不良,亏得当日老爷亲自迎接盛情款待!”
“大都督可得秉持公正严明的原则为我们家老爷夫人洗冤哪!”
“大都督——”谢老爷子突然挣脱县丞纪哲灿的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朽自问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话完瞅了一眼旁边假惺惺遮面痛哭的儿媳和一脸看好戏的不成器儿子,冷哼一声回过头,“莲儿走得这般不明不白,老朽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同她娘亲交代?”顿了顿又道:“黑风卫从来只听从圣上旨意,此番光临我临水县救灾民于洪水瘟疫之中,必定是受了皇命,承蒙圣上体恤,老朽代表全县百姓叩谢皇恩。还请大都督遵圣意将那逍遥法外的杀人凶手捉拿归案。”话落时双手伏地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其余人等一见他跪的是皇恩,站着看戏的也纷纷侧过身,噗通噗通跪落,高呼“请大都督遵从圣意将凶手捉拿归案!”
一番铿锵有力的呼吁,层层叠叠回旋在夜幕笼罩着的小院上方。
有随侍点上烛火,光影幽浮,冷风贴地盘旋,卷起顶梁树梢白绫飘扬。
如今是景泰二十六年四月初一,头顶的新月似被精心修剪过的贝甲,却覆了一层朦胧的冷光。层层冷光下,司马昭云的神情看不太真切,方初久只觉得那双嵌于清俊好看面容上的眸子说不出的凌寒蚀骨。
高台下的人被这瞬间冻结的气氛吓得齐齐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台上负手站立的人如同幽寒地狱派遣来夺命的无常。谢老爷子还未说完的话悄然咽了下去,伏在地上的两只手竟在颤抖。
几乎是这个时候,人们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司马昭云,是黑风卫指挥使,是大离皇帝最为信任的亲卫军统领,是以铁血冷情闻名天下的冷面阎王,亦是本朝唯一一位蒙恩获赐蟒袍的非皇家贵胄。
反应过来的人已经开始面色惨青,得罪司马昭云的人,多半还在诏狱里生不如死。
一刻钟前还沸腾不已的小院完全沉寂了下来,而导致这个盛况的原因很简单——司马大都督自谢老爷子请愿以后只冷光扫视着台下,一言不发。
方初久撇撇嘴——什么叫气场?什么叫高冷?这就是!
“本座未亲下定论之前,不想听到任何妄言!”稍顷,冻结的空间碎裂开一角,司马昭云轻轻落下一句话,缓步走下高台。
与之前进来时不同,这次谢家人头垂得更低,呼吸放得更轻,那神态,似乎恨不得赶紧钻进地缝远离司马昭云的视线才好。
出了院门,隐约可见一抹白影依桂树而立,飞檐下,桂树枝叶浓密,掩他一身云白锦衣,却掩不住迎风而来的阵阵兰香。
“宫洵,你怎么在这里?”方初久停下脚步,看了檐角的人一眼。
宫洵懒懒直起身子,眸光不着痕迹地扫了扫她的左手,正巧方初久捕捉到他的目光,顺着看了过来,这才猛然惊觉方才在院内被司马昭云的气势震慑得忘了自己一直抓着他的袖子。
嘴角一阵抽搐,她如捏到烫手山芋般瞬间将手缩回来,前面一尺处,司马昭云感觉到她的异样,停了下来。余光瞥见宫洵,眸中凛冽稍敛,勉强扯了笑意,“宫少主有听墙角的嗜好?”
宫洵收回目光,白玉食指懒懒一拂肩上落叶,“本少主若是想听,直接把墙翻过来光明正大的听,何须立于一角吹冷风?”
“那便最好。”司马昭云笑意加深:“本座还担心这堵墙等不到县令夫人出殡便湮没于漫天酸臭味中。”
“宫洵……我……”这两个人打的哑谜,方初久并不十分了解,她只隐隐觉得宫洵生气了,自配院中吃五仔香鸽开始!可话刚出口她又后悔了,她没做错,何须解释?她与他还没熟到要解释的地步吧?
“什么?”宫洵难得的没再拂袖走人,反而顺着她的话问过来。
“没……没什么。”方初久一噎,刚才那句话原是脱口而出,本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如今反问过来,她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我就是想问你在这里干嘛?”为了缓解气氛,她还是胡乱凑了句话。
“你不是要救林展瑞吗?”话音落时,他倚住桂树的修挺身影已经完全离开向前行去,月色并不明亮,昏暗得如同笼了数层纬纱,方初久跟在司马昭云身后,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抬起头看看前方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似乎与翠屏醉仙楼之宴回来那一晚看到的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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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院内,黑风卫分布得尤为密集,三步一个明哨,五步一个暗哨,明哨与暗哨的空隙间,安置了诏狱里的精巧机关,妄图利用轻功闯入者,只要稍微撩起一丝风声便会立即触发机关,里头是淬了剧毒的银针。
这般布置,除非是黑风卫出了内奸,否则外面的人根本没法混进去。
林展瑞依旧睡在早先方初久手臂受伤的那间房内,面色已由先前的惨白转为铁青,呼吸几不可闻。
“县令大人他恐怕没得救了。”仵作摇摇头,“心脉俱损,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医官顺手去把了脉后也随之一阵摇头。
方初久抬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宫洵,张了张嘴又转眸望向医官,“你可有过开膛破肚的经验?”
医官大惊,抹了把冷汗,惊奇地回望着方初久,“护法大人恐怕是弄错了,下官即便略懂岐黄,在宫少主面前也是班门弄斧之术,至于这开膛破肚之举,应属仵作强能之项。”话落看了看一旁同样抹着冷汗的仵作张典。
“这……”张典神色为难,他从来只给死人验尸,便是不得已要开膛破肚,那对象也得是死人啊!如今听护法大人这话是准备给还未气绝的县令大人开膛?
受着方初久质疑的目光,他头直直往下垂——给活人开膛,天大的罪过!不干不干!
“你准备给活人开膛破肚?”司马昭云却像是没被她这番话惊到,只掠了眉梢,望向床上气若游丝的人。
“若非如此,难不成你愿耗费一身功力救活他?”方初久一叹,“他这情况,让人属实为难。”
的确为难——救他的话,除非有人不想活命为他输入一身真气,前提这个人还得是个高手。若是不救,所有的真相就会随之打水漂,她这黑锅只会越背越重。
再三思索,方初久一咬牙,“我要给他开膛破肚!”
此举甚为大胆,没有前世安全的消毒器具,无菌手术室,倘若中途漏了风,或因器具不净感染,那她便是当众杀人。
即便当初在鬼雾林见惯了司马昭云的鬼魅杀伐,即便前世取人性命如摆弄玩偶,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心尖颤抖。
“吩咐人准备最干净的盆烧最干净的水。”内心的片刻挣扎,方初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继续道:“将门窗全部关严实,最好一丝风也别透进来。”
虽然不懂她的用意,司马昭云还是让人照办了。
“宫洵,借你东西用用。”侧过身,她眉心隐隐聚起的细密汗珠闪烁着碎光,却不及她黑白分明的眸中坚定之色半分。
宫洵微怔,缓缓站起身,“要怎么做,你说,我去动手。”
这次轮到医官和仵作愣住——大名鼎鼎的漓幽谷宫大少主竟也有对病人束手无策请教他人的一天?
宫洵无视他们的神情,只让司马昭云遣人回去取了药箱来。
“好了,司马昭云,你带着他们全部退出去。”方初久深吸一口气,成败全看宫洵的了,不过想想临死能拉美男陪葬,未必不是人生一大美事。
“本座为何不能观看?”司马昭云有些不悦。
“你煞气太重,影响我的思路。”
方初久想也没想,抄起柳叶刀便往烛火上烘烤起来。
“……”
宫洵打开药箱的动作稍顿,紧绷了一个晚上的面色缓了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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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哒题外话君来监督各位美人了。
初久:别说咱是没相貌没性格没本事的白莲花女主,不信你敢继续往下看吗?
宫洵:【摔】近日心情不好!
司马昭云:楼上的!你心情不好关我毛事,你那破杯子砸到本座了!
……
众人:【嗑瓜子】开打开打!
某无良作者:【抱头遁】还能不能好好看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