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十九章(1 / 1)
柳宏道听璞珍这么一说,仿觉浑身抽干了力气——他最怕璞珍眼眶红红,她一哭,他就乱,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只能由着她。
柳宏道的声音细若蚊蝇,“没忘……”
“没忘你为何要这般轻薄我!”璞珍思来想去,师兄对她如此,恐怕只有一个理由,不由得愤怒加倍,“难不成你存了师傅那般的心思,也练了骰子心想要合二为一,称王称霸!”
师傅一词,是师兄妹心中禁忌,柳宏道听她提起柳弘文,心中不是滋味。柳宏道身子晃了晃,才立住,道:“你在说什么啊……”他的确想称王称霸,可他没练骰子神功。若练了,早制霸武林了,哪用辛苦?再说,他三十岁才破童子身,只宿儿一个女人,怎么去练骰子心?
柳宏道不是个擅长解释的人,他想了半天,低头道:“知道了。”
璞珍无力支撑,身子慢慢滑下,最后蹲在地上。她的肩不住抽搐,但就是哭不出来。柳宏道瞧着心痛,亦在不远处缓缓蹲下,他手臂长,一抬手,想去摸摸小师妹安慰她,却清楚他自己是罪魁祸首,举起的手臂放下来。
他一双唇惨白,任她难过,却无言安慰她。
半晌,璞珍抹了抹眼睛,站起来道:“我走了。”她说完就往房门方向走,经过柳宏道身边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柳宏道仍就蹲着,忽地一伸手,牵住璞珍裙角。他转身仰头,央求道:“师妹,你再多陪我一个时辰吧!”
因为他明白,璞珍这一走,以后不会再见他。
柳宏道见璞珍又要发怒,恍然大悟,补充道:“我什么也不做!”他站起身,主动打开大门,自个坐在门前石阶上,靠着左侧门框。柳宏道一指右侧门框,道:“师妹,你坐!来往有人,我不会靠近你的。”
璞珍沉默思忖后,做出决定,“不坐。”
柳宏道眸如深潭,“师妹,师兄从来没有求过你,今天求你一次,多陪我半个时辰。”从一个时辰减至半个,心愿又微薄了些。
他见璞珍不应声,遂深吸一口气,长吐出,道:“这样吧,你身上肯定有骰子,吐一枚出来。你定个数,你抛,若是抛中该数,就陪我多待半个时辰,若是不中,你直接走出去,莫要回头。”
璞珍想了想,“那就定个六吧。”她取出骰子,起手一抛,骰子快速旋转,落在地上后,还滚了几滚。
红彤彤六个点。
璞珍没有选择石阶,而是坐在草地上,离柳宏道远远的。她安静不语,以为柳宏道要作一番辩解,或者叙旧?
柳宏道却全无言语,错便错了,大丈夫不可为自己狡辩。柳宏道远远注视着璞珍,清晨有雾,不能全看清她的容貌。
和现在一样,璞珍小时候的容貌,柳宏道也记不得了。记不清义父是几时抱她回来,也记不清那个跟着他屁.股后头跑的小丫头的样子了……
在柳宏道心里,关于璞珍最早的记忆,是她十三,他十八,夏天一起去画船。柳宏道在船尾摇橹,璞珍在船头分拨莲叶,记得她那天穿着白裙,柳宏道一直瞧着,一直瞧那白色背影,忽然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移不开目。
船行到中央,璞珍回身将一只新摘下的莲花丢给柳宏道,那一只莲花,就丢到柳宏道心里去了。
他是迟钝少年,十八岁才情窦初开。
……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璞珍见柳宏道久不作声,不知在沉思什么,遂问道。
柳宏道启唇,道:“我这会特别想喝一杯酒。”璞珍惊讶,柳宏道是不爱喝酒,也不能喝酒的。她不禁多眺了一眼柳宏道——结果发现柳宏道目光投向远方,越过草地,越过树林,越过远山,茫茫不知望到哪里去了。
其实柳宏道心里想的,是知她在身旁,已经安心。不敢再多看,因为就要永远分离。
柳宏道想起划船之后的岁月,秋冬莲叶枯萎,春风起,又吹红山上的花蕊。小师妹也年年添新岁,很快,她丢下他独闯雁门关大会,结识贺骞舟……两人的人生轨迹,越走越远。到最后,她说和新的心上人在一起,比夏天和他划船还开心了。
还是两小无猜好,竹马青梅,日夜相随。
半个时辰已经到了,柳宏道站起身来,对璞珍道:“师妹,现报草在昙云室,你自己去移栽吧,师兄就不陪你去了。日后珍重。”
璞珍抱拳,“师兄你也一样。”
“你先走吧,我再目送你一程。”
璞珍告辞离去,柳宏道负手含笑,目送璞珍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黑色小点,彻底消失在青山白云间。
柳宏道心中轻道:师妹,他年你携夫携子,再过江南撑船,见莲叶摇摆,潺潺清波,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
璞珍离开丹房,寻至昙云室,众侍从见是璞珍来,立刻遵从柳宏道之前下的命令,开锁开门,引璞珍去见现报仙草。
不消一刻钟时间,璞珍就已移栽完成。她端着水壶走出来,距离别院还有一半路程时,被侍从留遗、摘思唤住。
摘思道:“璞珍姑娘,庄主说待会你和姜公子要厮杀,带着这瓶水这株草不方便,恐有损伤。庄主命我二人,先护草下山。姑娘你下山后去五殿坡,我俩会在那等你,将现报草完完好好交还给你。”
璞珍想了想,道:“这样很好。”遂将现报草交给留遗、摘思。
……
璞珍回到别院,姜声仍好好待在院里,见她归来,笑了笑,只道:“回来了?”
璞珍道:“姜郎,现报草已经安全送到山下了。如今山上有些人围堵,想要守株待兔,若解释议和,只怕十天半月都磨不完。只能打下山去。”
姜声道:“我跟你一起打。”同出生入死,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璞珍眨了下眼,“打之前,我想先去个地方。”
姜声虽不明白,却仍应了好,璞珍引着他,在山顶兜兜绕绕,最后来到一株槐树底下。璞珍绕树半圈多,停住脚步,她蹲下来挖土。姜声哪舍得一双纤手沾灰,立刻帮璞珍挖,两人合力,很快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璞珍打开铁盒,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铁盒内有两支细长的铁条,薄薄一条,形如篾片。璞珍取出一支,上头刻着男女各一名的姓名、籍贯、生辰。姜声仔细读了几遍,发现男比女早十三年生,不由得记起璞珍说过,她父亲比母亲长一十三岁。
姜声问道:“他们是你亲生父母?”
璞珍点头,道:“另外一支是师兄的。”姜声闻声低头,见着另外一支铁皮,孤零零躺在灰尘中。
“我和师兄都是弃婴,从小由师傅抚养长大。十年前我从这儿下山,四年前偶然得知,当时不是爹娘丢弃了我,而是师傅杀害爹娘,抢我上山。”璞珍说完,亦低头看另一支铁片,她同样去查了柳宏道父母,很不幸,也是被柳弘文杀害。
不知柳宏道是仍迷在鼓里,不知真相?还是像她一样,得知了真相,却不愿向江湖众人道出?
姜声搂住璞珍,问道:“那你们师傅呢,现在在哪?”他琢磨该怎么帮璞珍处理:杀父仇人,理当报仇。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好像又杀不得……
姜声还在琢磨呢,就听见璞珍笑了一声,“师傅现在在阴间地狱。我和师兄弑师弑父,联手杀掉了他。”
姜声讶异,璞珍却随手一扯,本就枯朽的薄铁条如纸扯断。她站起身往山下去,姜声赶紧追上去,与她一齐。留下敞开的铁盒,里面躺着关于柳宏道的那支铁条,起风一阵,盒盖吹落吹起,发呜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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璞珍功力甚强,只耗费半个时辰,就顺利抵达山底。她再与姜声一道赶至五殿坡,拿到现报草。这还是姜声第一次见现报草,想着母亲有救,喜不自已,远处却忽然响起竹笛声。
笛声悠扬,若山上峰青。
姜声和璞珍继续前行了一里多路,这笛声还在。姜声奇了怪了,“这笛子是谁在吹?吹了这么久了,气力可真好……”
姜声再三感叹,璞珍才道:“应是师兄吹笛十里,为我们送行。”
姜声的喉结滑了一下。
两人又行九里,不闻笛声后,姜声才问:“你和你师兄青梅竹马,怎么不喜欢他呢?”
“不喜欢。”璞珍告诉他。她在平视前方,心中记起十三岁那年夏天,划船时她忽然觉得师兄英俊非常,不知如何表达,便丢了一支莲花给他。后来那晚入睡,也梦了师兄一夜。翌日告知师傅,柳弘文告诉她,师兄妹当如亲兄妹,从此璞珍再无它心。
姜声不表态,其实璞珍迟迟不归,他心中记挂,丑寅之间,偷偷寻去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