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乞丐的华丽变身(1 / 1)
三个时辰过后,新任太尉长史的府宅与"简陋"二字再没有任何关系,墙壁挂了字画,盆栽奇石遍布角落,各具特色,红木桌椅条案一应俱全,还在厅堂和书房放置了多宝橱柜,玉石瓷器点缀其间,最后,院中的水池也游起了名种大金鱼。
"这东西吃什么?烙饼白菜喂不饱吧?"方全狐疑地看着那几尾硕大的鱼。
"方总管,这是喂鱼的食料,"送鱼的人毕恭毕敬递上一个瓷罐,"上等的太湖淡水虾干,千万不能喂海虾,什么时候吃完了,到南门水货坊福润堂找我再拿。"
方全在后花园里把鱼食的整个交接过程完整地回忆了几遍,尤其是对方恭敬的语调和神态,还有那句"方总管,这是。。。"
厨子手艺出众,晚上上的鲤鱼三吃,野鸡百菇盅,鲤鱼鲜、甜,野鸡嫩、酥,百菇吃起来爽口,方怀远却一点也吃不出滋味,几口就放了筷子,全便宜了"方总管"。
"公子,早知做官这么复杂,还不如不来京城。"方全吃饱了,看着方怀远无不同情地道。
方怀远点点头:"的确复杂,陈大人转告我的那几句黄道藩的话,大概就是暗示此事暂且按下不表了。"
"那,目的呢?难道黄道藩突然发了好心?"方全一脸不解。
方怀远冷笑道:"只是暂不追究,黄道藩在朝廷一定有人,但我刚到任,这人可能要看看形势再说,所以先让我定定心。"
"什么这人那人,不就是那个御史陈大人吗?"方全道。
"傻瓜,他说的话不一定出自他自己,可能只是传话,也就是带一个口信给我。"方怀远道。
"能让陈大人带话的人,难道比陈大人的官还要大?"
"这和官职的大小没有关系。"
"既然陈大人帮那边的人带话,那为什么又要让人来替我们修饰房子?"
"我不是才说了,陈大人只是传话而已,未必是他自己的意思,但修饰房子大概就是出自他的本意了。"
方全越听越糊涂:"公子,这也太深奥了,你什么时候琢磨出了这么多我听不懂的东西?"
"就是这两天。"方怀远淡淡地道。
太尉长史的朝服为玄色底,上有赤色朱雀暗纹,束玄色腰带。
"公子,这个打扮太威风了,这才叫仪表。。。仪表堂堂!"方全难得卖弄一次斯文。
"笑我?"方怀远顺势去拧方全的耳朵。
"哪敢啊公子,若是楚楚姑娘看到公子此时的样子,只怕要后悔嫁了别人!"方全躲闪着说。
方怀远一愣,站住了。
方全忍不住狠狠掐了几下自己大腿,楚楚会不会后悔不知道,自己才真后悔了,哪壶不开偏偏提哪壶。
"走了!"方怀远打了个招呼,平静地出了门,解下拴马石上的缰绳。门外的马是方全昨天从市集上挑来的,据说有西域血统,能日行千里,方全当场算了一下,如果公子骑这匹马回老家,不到三天便能跑到南阳,于是狠狠心,掏出了银票。
银票是怎么来的呢?方怀远去太尉府预支了半个月的俸禄,也就支回了这一张。
方怀远骑着自己半个月的俸禄到了宫门外,停放好了,这才随着上朝的百官鱼贯而入。
太尉长史四品的官职,虽然也站在大殿内,离皇帝却是非常的遥远,方怀远仔细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皇帝大致的轮廓,似乎还有些当初庆王的影子。
朝会必然先要商议要事,这天最要紧的事就是江洲突发水灾,如何疏导救灾赈灾,安置难民。
"臣以为,陛下应派巡方御史出使江洲,实地考察,然后将实情上报朝廷,才好制订详细措施。"说话的人年约三旬,吐字清晰,有条不紊。
"杜长史,若依你之意,待巡方御史回到京城再商议疏导洪水之法,江洲恐怕早已淹得不剩几片土地了吧?"御史大夫陈靖之说话了。
方怀远忽然想起江洲的位置就在荆州边上,属荆州管辖,是黄道藩的地盘。
名下设立长史一职的唯有丞相和太尉,那么说话的杜长史便是老爹的手下了,方怀远不免多留意了他几眼。
"陈大人误会了,疏导水利为都水司之责,下官已令都水司派人星夜赶赴灾区,未敢延误,下官所指乃是赈灾善后的统计安排。"
"杜卿家言之有理,但荆州太守黄道藩多年治理水泽地方,经验丰富,似乎不必再派御史前去。"皇帝终于说话了。
方怀远没心思再去比较皇帝的声音经过这些年是否更为成熟,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刚刚一番话的内容上,皇帝明显对黄道藩十分信任。
"陛下,臣有关于荆州太守的政绩奏本,散朝后便呈陛下过目,巡方御史一事,陛下仍可三思。"
方怀远浑身一震,他做梦也想不到说话的会是这个人!
"承谦,不用等散朝,现在就呈给朕吧!"皇帝道。
"诺。"
承谦?董千?董承谦?他竟然不是乞丐!?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和自己一样站在朝会上?而且,从他站的位置上看,离皇帝的距离极近。
短短两天之内,方怀远第二次露出了此生最惊讶的表情。
"董大人,难怪多日不见,原来去了江南,可曾查到什么?"陈靖之问道。
"陈卿家,司隶校尉只向朕报告所查之事,你难道忘了?"皇帝笑道。
司隶校尉,当朝二品,方怀远吃了一惊,想起自己几天前还对"董千"许诺一官半职,汗水又冒了出来,还好,自己一路上与"董千"相处和睦,也难怪"董千"一说起乞丐这个职业便沉默不语,他哪里真是什么乞丐,微服私访,又不能明说。这小子,装得还挺象!
散了朝,各自去自己办公的地方,方怀远的地方在三公办事的开元殿旁偏殿,桌案早已收拾整齐,旁边的几张桌子都已经坐了各自的主人,包括适才在大殿上与陈靖之辩论的杜长史。
"在下新任太尉长史方怀远,往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方怀远与周围桌子的主人一一见礼。
"在下丞相长史杜崇德。"
"在下丞相司直张洪。"
老爹不在,看来这几个人分摊管理着丞相的职责。
离方怀远最近的桌主也点了点头:"在下太尉主簿雷通。"
方怀远想起了还在荆州大牢里的主簿杨介昌,自己答应他向朝廷反映实情,可是该向谁反映?
刚才殿上董承谦已向皇帝呈上了关于调查黄道藩的奏折,那里面是不是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
方怀远决定再等一等,看看形势再说。
回到太尉长史府宅,又一桌酒席已经送到了。
"怀远,吃了你一路,今天该我请了!"董承谦眨着眼睛笑道。
方怀远又愣住了,早上在大殿离得远看不清,而此时的董承谦没了灰头土脑的样子,恢复了本来面目,竟然五官清秀,轮廓分明,男人中少有如此的美貌。
"公子怎么和我一样,见了董大哥就愣住了!"方全边说边笑起来。
"别只顾着发呆,菜都凉了,看来新任的朝廷栋梁公务繁多,竟然忙到这个时候。"董承谦笑道。
方怀远不好意思地也笑了,一面坐下道:"的确是新上任,想多做一些事,结果忘了时间。"
董承谦一笑:"公务永远也忙不完,尤其是你们对着案牍纸张,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恨不得早点回家,或是找机会出去散散心。"
"承谦,司隶校尉不错吧?等于皇上的私人密探,随时都可以出去走走,还不用看别人脸色。"方怀远羡慕地说。
董承谦给三人到上酒,自己一饮而尽又斟满了,才道:"这你就错了,皇上的脸色也要看,别人的脸色也要看,为朝廷做事,和皇上私人没关系,好处只有两点,出门的机会多,怕我的人也多。"
"对了,你给皇上的奏折是不是写明了荆州主簿所说黄道藩贪赃枉法的事?"方怀远问道。
董承谦眨了眨眼道:"你猜?"
方怀远尴尬地一皱眉头,几乎红了脸,转开视线道:"这怎么能猜到。"
"好吧,告诉你,奏折不是我写的,而是你们走后我亮明了身份,让杨介昌亲笔写的,他一直在荆州任主簿,知道很多黄道藩贪赃枉法的内幕,尤其是具体的帐目出入,不知内情的人难以捏造,皇上一看便知真假。"董承谦道。
"漂亮!"方怀远不由赞道。
董承谦忽然打量一眼四周:"怀远,你这房子怎么如此讲究?才来京几日便布置得像模像样,看不出你还是个风雅之人。"
方怀远苦笑一声,把这几日的始末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也表示了内心的忐忑不安。
董承谦仔细听了,末了在府内走了一圈才道:"不用太担心,整个装饰家具合在一起不会超过三千两银子,在京城不过是四品官员的程度,并不过份。"
"董大哥,你没看到后面院子里的金鱼吧?那可是珍稀品种!"方全急着嚷道。
"怎么没看见,已经算进去了,连喂鱼的福润堂太湖淡水虾干也算进去了。"董承谦笑道。
方怀远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你怎么连喂鱼的东西都知道?"方全诧异地问。
"当然知道,见得多了!"董承谦扬起眉毛又眨了眨眼。
方全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怀远,黄道藩极有可能会被查办,那样他儿子的死就没人再过问了,你放心吧!还有,陈靖之帮什么人带话我不知道,以前从来不留心这些事,以后我帮你留意留意。"
连御史大夫四个字都省略了,看来二品官员的威严也不容小觑,只是,董承谦如何在这个年纪就坐上了司隶校尉的位置?虽说方怀远也已经是四品官职,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即使想再升一级到三品,正常也要走上几十年的漫漫仕途,除非,有什么机遇。
饭后,两人到书房喝茶。
"董兄,你我才相识不久,今日却得你一番提点,许多事都放心了,怀远实在是感激,却又无以为报。"放下茶杯,方怀远诚恳又略带惭愧地说。
董承谦一眨眼:"怀远,不是你说的免了称兄道弟的那些俗套吗?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那时我怎会知道你有这样大的来头?还以为你真是个。。。是个。。。"
"要饭的?"董承谦笑了起来,"你对一个乞丐也毫不见外,说明心胸开阔,不拘小节,这样的人承谦愿意交往,再说,我在京城也没什么推心置腹的朋友,与你结交,承谦也不亏。"
司隶校尉位高权重,离皇帝近,人又年轻,怎么会没什么朋友?难道是因为他说过的那句——“怕我的人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