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昧旦(1 / 1)
春逝而夏至,不觉已六月。雯楚望着院中爬了满架的藤萝花,茫茫地出神。
夏日的骄阳投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她裙上或明或暗,如她的心一般有苦有乐。她在等,等自己的一个未来,而这样的一个梦想,却遥遥无期。若女孩儿似一朵花,那命运便如疾风,一夜便吹落无数。她不能怨任何人,包括陈怀之,因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或者说,她别无选择。
毓娈翩然而至,一双含着笑的眸子里少了初来时的羞涩。她落落地站在藤萝花架下,静然乖顺地看着自己。
是的,雯楚在心里长叹一声。陈怀之并没有说错,这个女孩的确与自己很像,像隐藏的那个自己,某个眼神,抑或某个细微动作,宛如与自己合二为一。然而她们的命运是如此不同,她们的未来亦将天悬地殊。
“站了半晌,你都不理我……在想什么?”毓娈提起裙裾进了屋,回头看看自己刚才站的那片地,日光晃得她有些头晕。碧云为她倒茶,雯楚回过神来,笑道:“我在看你,你今日穿了杏色,好难得。”
毓娈饮茶,笑而不语,半晌才问:“雯儿,有一个问题一直憋在我心里……你为什么会同意我来卫府?你明知道,我是罪臣之女。”
“也许,我不过是帮怀之一个忙。”雯楚翩然站起,走到琴桌前,复又坐下,“只是我更愿意相信,是我们两人之间冥冥之中有一种缘分。”
“我到底该如何感谢你们?”毓娈幽幽一叹,古琴声铮铮地从雯楚手中流淌而出,满室琴音绕梁,心怡神往。毓娈闭眼听着,不由心想,雯楚亦不得不算是一个奇女子,为心中所爱,竟不惜让自己的整个家族承担风险,而最后的结局,却真如她所期待的那般么。
一曲终了,毓娈、碧云、落霞等皆鼓掌,雯楚饮几口茶,便又坐于镜前理妆。毓娈便上去给她梳头,似是无意道:“对了,我近日听闻太子妃薨逝,朝廷要在仕宦之中广选新的太子妃。”
雯楚眉心一跳,问她:“你莫不是想去参选?”
毓娈却低着头不说话,没有否认亦不承认。雯楚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匣里的玉钗,一面思忖,此事的确不虚,只是太子妃葬礼才过去几个月,如若果然甄选,大抵也要延至明年。
“我不知道。”
这几个字在茶香袅袅中漾开,雯楚无法看清她雾气之后的表情。陈怀之曾经对自己说过,毓娈要“第三种选择”,可她并不解释这第三种选择究竟是什么。其实,这个女孩心中所承受的压力与伤害自己并不能体会,甚至,根本没有人懂得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和风拂来,不觉已日暮。雯楚目送毓娈娉婷离去,背影消失在她出现的那片藤萝花架下,长叹一声。
天愈发热起来,白日里地上也如同着了火,蒸得人发晕。
毓娈总喜欢往内湖跑,开始落霞还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后来被她念得烦了,便也不跟着去了。
她喜欢唱歌,唱的多半是家乡的民谣。湖边芦苇的掩映中,总有几块平整的大石头,她就躺在上面,望着遥远蔚蓝的天空,哼着小曲,仿佛自己仍在家乡。
这半年多来的生活,仿佛就是一个冗长的梦。只是她却再没机会醒来。
闭着眼,仿佛听到沙沙作响的声音,毓娈慵懒地睁开双目,却见卫南风正坐在石头的另一端,漫无目的地看风景。吓得她赶紧坐起来,手该往哪儿放也不知道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看那荷花,开得多好。”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是一片开得极盛的荷花,团团嫩粉之中,夹着几株白莲。花虽娇艳,只是……毓娈拿眼角偷偷打量他,他只是若无其事般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我让你看花,你一味看着我做什么。”卫南风忽地转过头来,灿然一笑。
毓娈被他说得一怔,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薄嗔道:“我哪里看你了,分明是你自己多心。”
“来卫府快两个月了,还适应么?”卫南风含笑转了话题。
“多谢您费心,一切都十分舒心,尤其和雯楚在一起,她就像我的一个贴心的妹妹。”毓娈说得有些忘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掩了嘴。
卫南风一直瞧着她,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像个孩子,她突然的噤声引得他不由得笑了:“不要‘您’啊‘您’的叫我,叫我南风就行,或者随雯儿,叫我大哥。”
毓娈看他的模样十分认真,含笑点点头,迟疑而坚决地叫了声:“南风。”
恰好两只野鸭“嘎嘎”地叫了几声,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毓娈感到自己好久都没有如此欢乐了,从心里感到轻松和畅意,比这七月的风还要撩人思绪。犹豫半晌,她终于开口问道:“南风,为何你还没有娶亲?”
刚问出口,毓娈便忙不迭的后悔,自知后悔。也是,卫南风已将弱冠之年,论理孩子都该承欢膝下,如今光景必有缘故,自己该问雯楚才对,怎就脱口而出了。
卫南风目光深邃辽远,双目中仿佛盛了一夜的星空,他自嘲般地笑笑,道:“不过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姑娘罢了,怎么,你为何问我这个,莫不是……”
毓娈脸烧得通红,忙解释自己不过是随口一问,卫南风朗声大笑,似是无意般地站起身,摸摸她的头顶,低声道:“我先走了。”
那背影有些落寞和凄凉,毓娈一眼望穿了他心底的悲怆,他有着鲜为人知的过去和隐痛,而这是自己所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盛夏灼人的日光里,她默默地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