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淇奥（1 / 1）

毓娈搬入卫府，已是暮春时节。

卫老爷对外宣称，不过是将亲戚家的女孩儿接过来养，阖府上下皆喊一声“二小姐”。而实际上，毓娈比雯楚还要大三个月。

飞澜榭距浣雅轩不过一墙之隔，两位小姐的闺房挨着，互相照顾走动也十分方便。长安的装饰陈设自然比长沙郡要讲究，也很合毓娈的心意。她对大小姐雯楚莫名地有了一些好感。而飞澜榭令她满意的地方并不仅止于此，既称为“榭”，自然凌于水上，屋后的一条水渠便引自卫府的内湖，四岸多种翠竹，煞是好看。

初入府那日，毓娈和众丫鬟将东西大略收拾好，她便独自一人在院后的竹林散步。

刚穿过竹林看见内湖，她便少见地雀跃飞奔至湖边，随手折下岸边的芦苇，向湖里一节节地抛去，嘴里哼着家乡的民谣。举目四望，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陈府虽然也有湖，却比这里小得多，更没有这两竿翠竹惹她喜欢。

自王府出事之后，她再难有这样轻松的心情去看待周围的事物。然而大自然，总是令人忘却烦忧，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享受风和水的馈赠。

正在欢喜间，忽然发觉湖岸边的礁石上竟然有人！惊得她直向后退去，却被杂草绊了裙子，重重地跌在地上。

那人原本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女孩，却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吸引了目光，忙疾步至她身前，她早已羞得无地自容，他便含了丝笑，扶她起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的声音不似陈怀之的爽利，却有几分黏软，似故乡的桂花糕般香甜沁人。

毓娈慌张地拍打着裙子上的尘土，眼里不自觉地蒙了一层泪水，抬眼正遇上那人探究疑惑，却又明澈清亮的目光，下意识地又退了两步。

“我是毓娈。”

她慌张地丢下这句话，忙忙地走入竹林。那人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翠绿竹海之中，刚一挪动脚步，便踩到了什么。

他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物什，原来是她遗落的一只耳环。

午膳是卫老爷差人送进飞澜榭的，她原本以为会拜见家人，穿着很正式，却不想只在自己这里用饭，因而有几分恹色。长安的食物虽好，她到底还是吃不惯，少用了些便歇下了。

饭后半盏茶的功夫，雯楚便笑盈盈地来了，见她在床上懒懒地歪着，便笑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扰了姐姐的清梦。”

毓娈忙从床上下来，披衣穿鞋，边笑说：“哪里的话，我不过略躺躺，正盼着妹妹来呢。”

雯楚向身后的丫鬟一使眼色，便有一个身形瘦长的上来帮毓娈穿衣穿鞋，雯楚便道：“这是落霞，以后专门负责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怀之也真是的，我本以为你会带一个丫头来，便只挑了一个得力的，姐姐略等等，我再去选一个，过几日给你送来。”

“使不得。”毓娈忙扯住她的衣袖，深感诚惶诚恐，“我来卫府讨扰，已是千不该万不该，给我这样好的屋子和穿戴，我早已无法回报，岂能再添麻烦？”

听闻此话，雯楚便也不再勉强，挥手让丫鬟们都退出去。拉着毓娈的手在方几旁坐下，叹道：“按理说，你是长沙王的女儿，是金枝玉叶，让你屈就在此，原是我们的错。只是如今形势如此，也不得不受些委屈。只是有一句话，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尽管和我说，我能做到的，绝不说‘不’字。”

毓娈来卫府，本就不合规矩，然而卫家小姐待她这样好，她心里怎能不感动？泫然欲泣，半晌才道：“再不要提‘长沙王’这几个字，我承受不起。以后情形怎样，谁也无法预料，我亦不过是无根浮萍罢了。雯楚，你心肠太好了，我……受之有愧。陈公子有你这样的女子长相厮守，真是他的福气。”

雯楚抿嘴一笑，嫣然如花。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又吩咐碧云落霞煮茶。雯楚忽而发觉她的一只耳垂空荡荡的，便笑道：“以后午憩也该把耳环摘下来才是，你瞧，这不掉了一只。”

毓娈伸手一摸，果然左耳垂空了，怪道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边笑边去床上找那只耳环，翻来覆去却并不见踪影，莫非……她微微皱眉，心里咯噔一声，面上笑笑便过去了。

“对了，今晚家宴，怀之也会来，你一定要准时过来。”

临走前，雯楚不忘叮嘱她。

出得飞澜榭，毓娈便有些紧张，落霞在一旁道：“小姐穿得太素了。”也是，自己总是青、白、蓝，难怪显得清淡。

说归说，毓娈也并不想改变，这样便很好，不招摇惹眼。一路行至正房，雯楚和陈怀之已经到了，雯楚在一旁忙着布菜，陈怀之便帮忙。毓娈看着他们，总有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毓娈来了？快坐快坐，老爷夫人就到。”

她便在下首坐了，陈怀之便随口和她聊着，不知不觉间，她竟将他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忽听外间通报：大少爷到了。

就是这一抬眼的片刻功夫，毓娈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眼前这个男子，不正是白天在湖边遇见的那位？那大少爷倒并不惊讶，只是笑着和众人打招呼，目光最后落在了毓娈身上。

雯楚笑道：“这便是怀之从南方带来的姑娘，叫毓娈。这是我大哥，卫南风。”

毓娈正要开口说话，卫老爷和卫夫人便到了，众人纷纷起身相迎，她也只得将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卫南风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她的耳垂，果然换了一副耳环，不由微微一笑。

席间推杯换盏，言笑宴宴，和乐融融。毓娈不由忆起往事，心中酸涩难言。卫夫人见她兴致不高，便笑道：“毓儿，可是哪里不习惯？有什么心事和母亲说，别憋在心里。”

见状，毓娈便强笑道：“哪有不习惯，有雯楚妹妹照应我，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卫夫人点点头，又对雯楚吩咐：“瞧你姐姐穿得如此素淡，明儿你便带她去裁两件鲜亮的衣裳。”

雯楚笑着应下。觥筹交错之间，毓娈偷偷看向卫南风，他倒若无其事地冲他一笑。任是毓娈再清高自傲，到底也跟着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