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生当复来归(1 / 1)
“我原谅你——”沉默良久,清宁对伯丘如是说到。
伯丘抱着她的身子僵了一僵,他眼中一瞬间划过一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喜色。
当初他离开微著教,心中尚觉得对师父有些愧疚,毕竟他养育他十余年,就算他爱上她,就算他看不惯师父为了一己升仙私欲迫害毫无害人之心的清宁,也不足以让他毫无愧疚的离开。
可是,他说要离开,他师父便要他将命留下。他有些寒心。
受了师父三剑,算是归还微著教的养育之恩,可是,他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在他身上下毒,逼清宁来微著求他。
他亦没有想到师父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放过清宁一命却依旧毫不留情的出剑直取她的内丹。
对微著教,在这一刻,算是彻底的寒了心。
他师父置他于不顾,他没什么;可若是他背弃了一切,她却不要他了,他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还好,他的清宁一直是个善良的姑娘;还好,她还愿意原谅他。
清宁抬起头直直的望进他的眼底,因为虚弱说话都有些轻,然而却还是一字一顿说的清晰,“究竟你是为何而来到崦嵫,因何种机缘而爱上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真的爱我就好——”
是,纵然他接近她时心怀不轨又怎样,最后他可以抛弃十余年深植于心的正邪不两立的观念,可以背出养育他十几年的师门,难道不正是说明了他对她用情至深。
清宁可以选择跳过彻头彻尾追问的这一段,直接原谅,选择相守,看似过的糊涂,可却是抓住了真正的幸福。
人生在世,本就是难得糊涂。
究竟为什么爱上不重要,只要真的爱了,愿意付出一切,彼此守候,那便足够了。她从小孤独了那么久,有一个人愿意从此后陪在她身边,与她同甘共苦,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苦短,她们不必相互记恨相互折磨最后冰释前嫌,既然总归要冰释前嫌,那不如就让他们直接相濡以沫好了。
伯丘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一个吻落在清宁唇边,“阿宁,我这一生,必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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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清宁和伯丘成亲了。
洞房花烛,两人喝下交杯酒的那一刻,我有些踌向躇,若是站在这里接着往下看呢,显得我好色心未泯;若是此刻掉头出去,又显得自己心中有鬼似得,不坦荡。
我偷偷分了个眼神去看赤言的脸色,见他正好也在瞧我,他煞有介事的看我好几眼,鄙夷的道了句,“不是前不久才捕了鱼吃,你怎么又饿了——”
“我哪儿饿了——”我刚要反驳,说罢不由分说的便被他从石洞中拎了出去。
“哎哎,你干嘛!”还不待我想明白,整个人已经被他提出了洞口。
“人家两人洞房花烛,你赖着不走,是想闹洞房还是怎地?”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凤目悠深看得我一愣。
我连忙摆摆手,“不想不想——”
他似是听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那还愣着干嘛,走,跟本神君再去捕鱼玩儿去吧,顺便安抚一下你那不争气的肚子——”
诶,我究竟哪句话我说我肚子饿了?
还不待我想明白,赤言前脚已经走出了好几步的距离,我追着赤言出去,刚走两步,脚下不知绊倒了什么树杈子,一个踉跄跌进面前的花丛中,一股扑鼻的幽香袭来,灵台一下子便的沉重起来,迷迷糊糊的想要睡去。
我奋力睁了睁眼,眼前一簇簇紫红色的小花,有些眼熟。这花,似是原来在悬空谷见过,叫什么花来着,我奋力想了想,对了,蓬莱花。
蓬莱花的花香有什么作用来着?还不待我想起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便想不清楚事情了。
再睁眼时,已不是林中,而是在一件装潢别致的房间里。抬头可见帐上绯色流苏,视线之前是紧紧闭合的六扇翠屏,床帐是雪白色的锦缎,锦缎上趴着一个大红的身影,见我醒来,激动的一把将我抱进怀中,“你醒了!”
我一愣,蓬莱花,睡香,可见不知不觉之间我又被梦魇魇住,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将赤言吓了个够呛。
我被他在怀中抱的太紧,连喘气都显得费力。然而在费力的喘息间我还是腾出脑子琢磨了琢磨,这次做梦魇梦了些什么,怎么半分印象都没有?
还记得上次在悬空谷被蓬莱花魇住的时候梦见了苏大哥离开我的那场火灾,在梦中哭了个不省人事,醒来还被赤言嘲笑了许久。
我有些尴尬的推推他,“我睡了多久?”
赤言抬头看我,眼圈有些红,并不将我从他怀里放出来,反而搂的更紧,“三天,三天无呼无吸,简直要吓死我了!”
若在平时,他定当要笑话我的,比如,“怎么弱成这个样子,我给你那一万年的功力让你吃了?”这样深情的他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看来着实是被我吓得不轻。
因他抱我抱的太紧,我只好费力的从胸腔里挤出一句话,“你若再不松手,我可能就真的被你勒死了——”
赤言这才稍稍放手,他在床上与我平视对坐,眼神定定的望进我的眼眸之中,眼底翻滚的是说不出的深情。
床边深红色的檀木矮桌上铜麒麟正吐着袅袅的白雾,细闻之下是栀子花淡淡的清香。
“赤言——”他望我望的这样久,让我一瞬间失语。
“书孟,答应我,不可以随便死掉——”赤言紧紧握着我的手,我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他牢牢攥住。
我耸耸肩,对他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很是无奈,“神君,我也不想死,可是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最后一个“的”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赤言突然欺身上来,用唇封住了我的口。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头脑中一时仿佛被人点了个炮仗似得,炸了一片空白。这是怎么了!他今天,怎么如此——
还不待我脑子理出个思绪来,所有的念头便被眼前的这个吻夺去了。轻柔却霸道的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
他的双唇轻啄着我的,一种美妙的触感一下子侵袭了全身。脸颊上是他呼吸间吐出的热气,灼的人心痒难耐。我尝试伸手推开他,可周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意识中的所有都是我和他的这个吻。
我们两个,居然!接吻了!
还没待我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觉得他舌尖清扫我的牙关,动情处口唇轻张,一个柔软的物什便和我的舌尖缠绕在了一起。
我奋力的想要推开他,可是越挣扎,便被他抱的越近,情急之下只好道,“神君,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不合适呀——”
耳边,是他低而喑哑的声音,“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喜欢你,傻丫头,我会娶你——”
他这句话落在我心间,引得我心脏猛地一收缩,差点不会跳了。
他说什么,他说,他要娶我?
热血冲上脸颊,火辣辣的烧着,连带着头脑中也晕乎的仿佛煮了一锅小米粥,浆糊一片不会思考了。
他的唇贴着我的,轻柔的流连,“书孟,答应我,不要轻易死掉,不要离开我——”
我周身似是被他的这个吻点起了滔天业火,烧的赤烫,只想将他拥的更紧一些,然而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双臂环在他的肩头,贴的和他更近些,伏在他的耳畔,“我喜欢你,我不会舍得离开你——”
话音未落,额头不知为何一阵大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床帐,屏风,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我揉着额头费力的张开眼,迷迷糊糊间见得月亮当空悬得妥帖,身周一片紫红的蓬莱花,我便躺在这一片紫红的小花之中,耳边依稀听得有人嘟囔了一声,“梦见谁了,喜欢上谁了……”
这声音,怎地如此耳熟……
再奋力睁睁眼,只见月光下一袭红衣好整以暇的坐在我身边,手中一块一角带血的碎石估摸着应当是我额角大痛的原因。
眼前人云淡风轻的,“上次被蓬莱花魇住哭了个稀里哗啦,这次倒是梦中带笑,果然那人要归来你心境都不一样了……”
月光洒在赤言绝丽的容颜之上,光洁的皮肤仿若高山莹雪,璀璨的眸子在月下琉璃万千,薄唇微微上提,仿佛带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手中折扇轻摇,扇风带起垂至胸前的银发飘摇,整个人俨然下界的仙人,带着一种让人想接近又不忍接近的高洁。
我这才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才帐中一吻,不过是在蓬莱花的梦魇中梦到的,眼前这个拿石头砸我的赤言,才是真实的他。
可是,我为何居然会梦到他吻我,为何会梦到我对他表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方才见着清宁和伯丘洞房,所以才无端化出如此一幕来?
我的头一个痛的两个大,实在顾不上搭理他。
赤言蹲下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墨绿的小瓷盒,纤长的食指从瓷盒中取了些药泥糊在我的额头上,清凉的触感一下子便将疼痛感除了大半。
赤言认真的帮我按摩额角,“我随身也没带什么药材,只好用这种直接的方式将你从梦魇中敲醒,这芙蓉膏消肿止痛,你稍忍着点,马上就不疼了——”
赤言的脸离我不过盈寸,他的眼神专注在我受伤的额角,认真的帮我揉着额角的淤血,看不到我已经烧红了的面颊。我的目光落在他毫无瑕疵的容颜之上,虽已看了两万年,但是依旧觉得看不够。
秋风吹落枯叶,飘飘零零落在我二人肩头。我看着他发愣,一时间竟忘了拂去。
上完药,赤言笑盈盈的望了我一眼,“方才梦到什么了,梦中都笑出来了?”
“梦到你了——”这四个字刚要脱口,便又生生的被自己咽回了肚子里。
我若如此答他,他定要追问,“梦到我在做什么?”
若是一般的回答必定无法敷衍,他约莫会挑着眉问,“这有什么好笑的?”
然而若要我说出口,“我梦到你吻我了,说要娶我——”我又实在没有那个脸皮。
心中不知哪里兀的一动,跳的快的不像话。脸上突然热了起来,还好是夜里,赤言看不到我脸红了。
朦朦胧胧之间,以前想不明白的那些事情,却在这一刻,突然全都明了了。虽说方才只是一个梦,却教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烨晟对我说“后会无期”这四个字的时候我虽有失落,但并不难过了,因为,我喜欢的人是赤言。
我讨厌这样三心二意的自己,若是清醒时我绝不承认自己移情别恋,不愿承认没有苏大哥在身边的这两万年中,我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然而,潜意识却无法欺骗自己。
看清自己的心意其实没有多难。
师父原来曾说,每个人都固定喜欢某一个调调的人,只要调调对上了,那其实谁都可以……
其实赤言和苏慕行,就是这样。
他们有都些看起来惹人厌接触久了却觉得可爱的洁癖,他们都喜欢研究医书,他们都是无拘无束的性子,都喜欢没事同我斗嘴,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欺负我,而实际上实在帮我。
苏大哥没事喜欢揉我的额头,赤言没事喜欢用扇子敲我的额头;
苏大哥说女孩子家家的要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赤言说我这样子不是女孩子的样子——
不论言行,他们实在都是在同一个调调上——
所以,我喜欢他。喜欢跟他斗嘴,喜欢有他在身边,喜欢他泡的茶,喜欢他举世无双的容颜,喜欢他喜欢到无法再欺骗自己说不喜欢。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到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只不过,此刻的我总归早已过了年少轻狂添一道心伤哭几场就缓过来的年纪。若是知道他心中有我,一横心讲了也无妨,可他偏偏刚为小柒大婚伤情过一阵子,我若是在这个当口说出我心中有他,岂不是自讨没趣。
有些话,不说还能继续这样相伴;若是说了,可能连再做朋友都难了。
于是乎摇摇头,耸了耸肩,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忘了。”
可是无所谓的背后,却觉得心中有个地方空落落的,有些麻木。
赤言折扇唰的合上在我额上一敲,“什么破记性!”
我好不容易缓过来些的额角被他这样一敲又火辣辣的疼起来,我一下子跳起来,捂着头翻他白眼,“疼疼疼疼疼,你什么破记性刚砸了我就忘了!”
赤言眼底闪过一抹歉意与心疼,急忙道,“我习惯了就给忘了,来来低下头我再给你上点药……”
难得他不跟我斗嘴,应当是真的紧张我额头上的伤口。我一面由着他给我伤药,一面想找些话说。
小柒大婚的消息传来很久,可是我还没有机会开导开导他,先下正是一个好契机,便开了口,“你听没听过凡人又这样的一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他轻笑,“又想说什么大道理?”
我吐吐舌头,“神尊神后大婚这事,你也没太难过,反正日子还长,你又这样优秀,以后再遇见一个好姑娘也未可知啊,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若是能就此放下神后,敞开心扉再去接纳一个人,这对你也算是桩好事了——”
自然,我这样劝他,希望他能放下过去,也有自己的私心。
赤言给我揉伤口的手顿了一顿,我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默了一默,声音喜怒难辨,“你为什么觉得我为这桩事难过?”
我皱皱眉,“你前阵子都在青丘和闷酒全九重天未婚的仙子都去看望你了,这么大阵仗我不知道也难……”
他继续道,“我在青丘喝酒不是为这这桩,我赤言还没有那么死心眼——”
我不解,“那你在青丘日日喝的烂醉是为何?”
他脱口,“苏……”又突然顿住。
“苏什么?”我望着他追问道。
“舒服点了吗,伤口?”他顿了顿,笑笑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说罢起身理了理衣襟,“走吧,清宁的事情还没看完,在这样耽搁下去便看不完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笑中有几丝落寞。他此刻眼中的云淡风轻,比平常多了两分刻意,似乎是在刻意的掩饰心底的失落和不安,才做出这样一派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我起身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他这个人的性子我再懂不过,若是他不想说,任你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我们一前一后默默走在苕水边上,虽不言语,可有时即便是这种相顾无言,却也是最好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