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山无棱天地合(1 / 1)
被称为依依的女子腼腆一笑,脸上因失了血色显得有几分惨淡,但语气里还是故作轻松,“你就爱说笑,这全城花开怎可能为我——”
身后的男子只是温柔的扶着她,并不反驳,“这可是一句大实话,信不信由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依依面色虽苍白,可笑容挂在脸上,一边一个小酒窝让人觉得万分真实,不由得叫人看了就心生怜爱。她笑意盈盈道,“怎么不开心,临死前还能有你陪我看一次花开,开心的叫我以为这是一个梦,睁开眼就什么都没有了——”
话说的多了几句,依依禁不住寒风,止不住的猛咳起来,身后男子搂住她心疼道,“定是风冷吹到了,快回屋去暖和暖和——”
那女子倒颇有几分固执的拽着男子的衣角,“没事,我不怕冷,好不容易有机会看到花开,我想多看一会儿——”
那男子到没再强求,只是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女孩身上,在一旁一直扶着她。
我看那男子的举止形容,举手投足间有几分风骨,觉得莫名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恐是前几日哪个在茶楼里向我讨教过的公子哥儿。
赤言使了个隐身咒翻身从窗户跃下,院子中的情侣看不到他,然而我却能看的真切。只见他一袭白衣立于一丛芍药花之,他眼神落在芍药花上,似是在认真的寻找什么。绯红的花朵衬得他的白衣愈发的优雅华贵,他在丛中寻觅了一阵,施施然摘下一朵芍药,又回身飞回雅间之中。
“你做什么?”还不待我话音落地,只见赤言抬手将芍药花插在我的头上,他打量了我和花两眼,满意的点点头,“人面芍药相映红,极美,极美。”
赤言的手还停留在我耳边的芍药花上,眼中潋滟流光,直直的看着我,霎时间,我竟是像被人施了定身咒,登时紧张的手脚都不会动了,只听见自己局促的呼吸声。
窗外棱沿上似是有残雪被风吹动倏倏而落的声音,雪花飘扬的落在地上,轻飘飘的,一如我现在的心境。
满心满眼,只有面前他带笑的神情。
剩下的两三个月,赤言带我在墨泽兜兜转转,没见他操心时光逆流的事情,倒是很上心的带我将墨泽境内上下的小吃吃了个遍,墨泽吞并华夏的那日,我手中举着渭城的特色大烧饼,抬头拽拽他的衣角,“是不是该去看看了——”
赤言摇摇头,很是不以为意的道,“不急——”
华云舒起义的那日,我喝着邑县经典的瓦罐汤再拽拽他的衣角,“是不是该去看看了——”
他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道,“不急——”
所以说,在我蒙在被中睡意正浓被赤言拍醒,耳畔兀听得他催促我的声音,“书孟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的时候,我真的想狠狠咬他一口。
腾在云头上半梦半醒之际,我耳边似是又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四弦琴声,我以为赤言这个不靠谱的又半路拐到哪家酒楼顺手买些好吃的,刚要嗔他一句,睁眼却见着地牢里华云舒与思曼离别的那一幕。
赤言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思曼琴声将歇未歇,华云舒对月负手而立,皓月照得他一袭白袍纤尘不染。不愧是华夏的王室,即便沦为阶下囚,也不失半点风骨。
没想到,重来一世,他二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见华云舒从袖中取出毒丸,忽的想起思曼一直以来的执念不散,想起她想护他周全的心愿,突然生出拦住华云舒服毒的冲动,纵然上一世他们没有机会互诉衷肠,可是既然时光逆流,又重新给了他二人相见的机会,为何不就此将有些话说清楚。
可还没等我有所动作,便被赤言拦下。
他低声道,“莫动。”
我有些怨念的看他一眼,他这一拦,我便失去了阻止华云舒的机会。
华云舒倒地的那一刻,思曼也毒发,瘫坐在地上,她拼命的想要爬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指间,终还是不能够。
我叹口气,心中有些凄凉。这两人的故事我已看过一遍,没想到,再看第二遍的时候,依旧忍不住想要落泪。
可还不等我唏嘘完,华云舒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抱起思曼,嘴中念念道,“没关系,思曼,就算结局不可改变。可是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我,这便足够了——”
华云舒那么认真的看着思曼的眉眼,脸上有种安然的笑意,“我说过的,有你的地方,便是天荒。这也算我们两个的天荒地老了,我觉得很值得——”
看着死而复生的华云舒我头脑里无数个惊雷滚过,还没转过弯儿来,只见赤言嘴角噙着一个了然的弧度,消了周身的隐身咒,从暗处走了出来,红衣扫过地牢阴湿的青石板,有些触目惊心。
华云舒见着赤言愣了片刻,突然回身去抢墙角的那把四弦琴,可他刚要动作,便被赤言一个定身咒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了。赤言慢慢悠悠的走到墙角,一伸手,琴便自己飞进了他的怀中。
赤言对着华云舒漫不经心的笑笑,“伏羲琴你们玩儿够了,该物归原主了吧——”
听得赤言口中吐出“伏羲琴”的那一刻,华云舒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但还是故作镇定,并不说话。
赤言继续不慌不忙的笑着,声音缓缓地拉着长调,“旁人若想驱动伏羲琴,必要已生魂祭之。以断送生生世世轮回为代价,求一个不可改变的结局,我有时也是想不通你们这些凡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华云舒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赤言,良久才吐出一句,“你、你究竟是谁——”
赤言玩儿着他的银发,眼睛都不带抬的,“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交给你这个法子的是谁?”
华云舒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眼神中带着为难和不可置信,虽然面上白了几分,但依旧有些不死心的沉默着。赤言看了他一眼,眼睛中流露出些似笑非笑的神色,轻飘飘的道了一句,“止信的仙术最近有长进啊,给你做的这个假肉身,竟然都能骗过之衍的眼睛——”
终于,华云舒惊讶的抬头看着赤言,一脸的挫败,无言以对。
我无奈的翻了赤言一个白眼,他就是这样,明明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偏偏还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看似不经意的抛出一个炸弹,然后等着瞧别人吃惊敬佩的目光自己心里偷着乐。
赤言话说到这个份上,由不得华云舒不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当日,他服毒之后,由黑白无常领着,去奈何桥畔排队喝孟婆汤等轮回。不料,还未等排到他时,就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本来死寂的心却一下子慌了神,为何思曼的魂魄也会出现在这里,是他看花了眼,还是她真的死了?难道她不应该享衣玉食的后半生吗,她为何会死?
这个疑问一生,他便再无心投胎,趁着鬼差一个不留神,他从冥府跑回了凡界,这才听说了思曼替他喝了毒酒的事情。墨泽国君以公主之礼将她厚葬,依着她的心愿,葬在了江南扬州瘦西湖的边上。他不可置信的跑去瘦西湖去看她的墓,他不肯相信那样聪明懂得自保的她会如此轻易的离开人世,直至在她的墓前见到了前来祭拜的华云展,才终于相信。
他听了华云展对他说了她曾经的计划,他看到她为他置办的别院,杨柳依依,百花盛开,远离纷争,悠然自得。看着堂内安然的摆放着的四弦琴,他突然泪流到不能自已。
他终于相信,她是爱他的。
如他爱她一般爱着他。
只可惜,他没有机会听她再告诉他了。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想要回到冥府,赶在她投胎之前,拦住她,告诉她其实他都知道了,告诉她其实他也很爱她,告诉她下一世里他要找到她,娶她,给她幸福。
他像是发疯了一样的寻找去冥府的路,可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他变成了一只游魂,不知在世间飘荡了多久。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久到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有些自嘲,即使这时他再去投胎,她也早就嫁做人妇了,更不会再记得他了。
期间凤天国灭,景卫兴起,与墨泽分庭抗礼,然而这些国家局势变化,他早已不再关心了。华云舒在人世间漫无目的的游荡,想要寻得她的转世,即使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又过了几个年头,他遇见了一个穿玄衣的男子。那男子自称止信,是个修仙之人。
止信告诉他,他心中执念难灭,已经变成怨灵,因此无法转世投胎,这便是为何他始终找不到黄泉路的原因,除非执念消散,他已经失去了轮回的资格。
止信也告诉他,若是他愿意用灵魂祭四弦琴,将灵魂困在琴中,那么他可以使时光倒流,虽则已经发生了的历史不能改变,但起码他还有能够再见到她的机会。
华云舒思量了番,终于同意以灵魂祭琴。
止信问他,“从此失去转世为人的资格,你想好了?”
华云舒回答的坚定,“若是此生再不记得她,再无法遇见她,即便转世为人,又能如何?”
若是要他放弃再见她一面的念头去投胎,从此变成一个全新的人,生活再与她再无瓜,那新的一生,便不再是华云舒和裴思曼的一声。这样放手,他做不到;既然做不到,便不如破釜沉舟。
纵然不能改变两人最后的结局,能再见她一面,能再护她一世,纵然历史发展轨迹不可改变,可他终有可能对她说一句,“我爱你——”这便够了。
华云舒和思曼都是那样极致的性子,思曼来找我,为了问一句华云舒是否爱他而宁愿魂飞魄散,而华云舒为了对她说一句他爱她,即便两个人依旧不能在一起,他也不惜将自己祭了琴,这两个人活的都太追求完美,追求个明白,不留遗憾,可往往,有遗憾,有些弄不清楚的人生,才是幸福的人生。
糊涂是福。
可是他俩偏偏都不懂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