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名与字(1 / 1)
莫虑那脑中混沌之状只维持了三日便痊愈了,莫虑在许多地方不懂,但身体恢复之后,学着也是很快,再也没有那日早间一身脏污,连头上都粘了树叶这类窘境。见到莫虑如此,玉谪羽也不必时时照料他,这本该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有些呆傻的莫虑虽是叫人照顾,却实实在在有了生气,那无辜得有些可爱的模样,跟在玉谪羽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真真是令玉谪羽感到柔软了些的,这些在有些铁石心肠的玉谪羽面前本是不可能的事。如今莫虑恢复之前模样,人又变得如从前那般冷冰冰的,倒让玉谪羽有些气恼,可他也不能因自己喜好便又将莫虑再弄成那呆傻的模样,稍有不慎便会害死莫虑。
玉谪羽今日这些作为,都是事先为告知莫虑的情况下所做,就是要气气那个一天到晚律己的莫虑,气不到他作弄一下也是好的。
好在莫虑虽便会之前模样,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变化,他总算不秉持着他爹的那套莫名其妙的言论,什么话也不问出口来,生生憋死自己也憋死听的人。玉谪羽勉强满意了些,至少他们这样也算是有了交流。
不过变化也只有一点,莫虑仍是莫虑,言语有时直白得令人咬牙切齿,“莫虑并未有什么师兄,莫氏一族武功从来都是一脉单传。”
玉谪羽早已习惯莫虑如此,也不恼,只是说道:“出门在外,自然是要些化名才好,难不成你就这么大喇喇说自己是莫虑,这江林村虽是普通村子,也极少有江湖人涉足,但落雪殿声名浩大,你怎知这里就无人知晓莫虑是谁?”
莫虑却道:“天下之人,同名同姓也有许多。”
玉谪羽却阵阵摇头,不甚苟同道:“同名同姓之人不假,但与你这名字同名同姓的我想多半是没有的,况且,以你这耿直性子,若有人问你,你是否是落雪殿殿主的那个莫虑时,你难道会矢口否认么?”
莫虑答道:“自然不会。”
玉谪羽听他这么一回答便知道莫虑多半是不知落雪殿的名头到底能做些什么事情,他这落雪殿殿主平常到底都做些什么,不用管落雪殿大小事情不成?心下感叹,落雪殿能几百年不衰真真是上天眷顾了。
也不再多与他解释,玉谪羽便道:“我也懒得与你多费唇色,你就当多学了一门江湖之时便好,既然已经乔装打扮,自然就要有个别的身份,自今日起,你便叫林溪了,山林的林,溪水的溪。”
莫虑静默半晌,也不知是同意与否,最后竟破天荒问了玉谪羽,“那你呢,你的展墨又是哪两个字?”
玉谪羽心中一动,挑眉看向莫虑,问道:“你想知道?”
只不过是问个化名而已,又不是什么私隐,莫虑自然点头。
玉谪羽却未马上回答,望向屋外深沉黑夜,幽幽道:“那可是个不短的故事……”
四周静了下来,只听得山林中树叶响动,一些虫鸣声响,今日是二十,屋外月光洒进来,皎洁的月光如梦如幻,竟是叫这屋内的油灯也朦胧了起来。玉谪羽突然站起身,伸手拉着莫虑的手臂就带着他走了出去,刚踏入屋外,月光就毫不吝啬的笼罩两人全身。
这间木屋本是江林村中的一家大户在这盖的,本意是想在闲暇时日有个休憩的好去处,但是心思是好的,却一直没有闲暇,久而久之便搁置了。木屋外观不新,但里面却是没人住过的,玉谪羽一开始也不打算挑剔这些,但有这么一个好去处,玉谪羽也不会自讨苦吃去那些已有人住过的破旧屋子。屋子就是一般人家的屋子,外面围了个小院,还开垦了一小块菜地,颇有些居家的味道。
玉谪羽放开莫虑,在墙角拿了个锄头就下了地,在这深更半夜里翻起地来,他翻的也不多,就那么一点,又从怀里掏出了之前村民给他的一点种子,就这么撒了出去,然后又在上面添了些土。
玉谪羽放下锄头,转身看向莫虑,问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莫虑答道:“种地。”
“呵!”玉谪羽笑开,他这么说也没错,他的确是在种地,只不过这种地手法稍显粗糙了些,就这么随意撒了种子盖了土就算完事。玉谪羽又问道:“那你可知我这种的是何物?”
莫虑摇头,他的确看见玉谪羽找一村民要了些种子,却不知他要的是何物。
“这是一种菜,我也不知名字,我只不过找那村民问起,有哪种种子最好养活,长得也最快,三五天便可食用了,那村民便给了我这种子,待到过几日它们长出来,我们再看看这是何物。”
“知道我为何跑出来做这事么?”
莫虑又摇头,他的确不知。玉谪羽说这些似是与他之前所说的毫无关系,不过莫虑也不问,他能有如此突破,问出玉谪羽问题就已经是大大改变了,玉谪羽也不相信莫虑不受引导便改的更多。
玉谪羽也不逼他,只自顾自说道:“我少时跟师父学医,师父便要我种草药,我不懂如何种,便是如此撒种了事。那时师父总唤我徒弟,这看似亲昵,但这不过是师父懒惰之故,我到了六岁,师父仍未为我起名,师父庄子里的下人唤我少主,师父则只唤我徒弟。”
说了这些,玉谪羽却不打算说下去了,这站在月下说故事美是美,只是不要在这菜地里才好。玉谪羽走出菜地,也不管莫虑,径自走回屋内,莫虑本想跟上,却又见他端着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便走了出来。桌子上还放着竹制的茶壶杯子,他却拿得极稳,放置到了院中的空地上,正对着空中的半月,玉谪羽坐在椅上,端杯品茗。
莫虑默默坐回在一旁的椅中,静静不言语。
“人都是有些故事的,我也不例外,你可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玉谪羽放下茶杯,看向一旁静静的莫虑,见他点头,又道:“先将这面具揭下吧,看你那张假脸我有些没有兴致说故事。”
这自然是玉谪羽心中恶劣性子作祟,故意捉弄莫虑,不过莫虑却不以为意,轻轻揭下□□,露出他那张绝世面容来。皎洁月光下,他那莹白的皮肤更加透亮,可不是简单的赏心悦目,玉谪羽暗暗叹为观止,还真起了好好说故事的兴致,心道,既然莫虑想听,他说一番也无妨。
想罢,玉谪羽便朝莫虑伸出了双手,道:“你伸出一只手来。”
莫虑依言伸出一只手,那纤长如玉的手也在月光下莹白透亮,但玉谪羽却志不在见他那绝美的手,只见他抓住莫虑的手,一手握住,将他的手心朝上,右手在莫虑手心写起字来。
莫虑默默看着,心中绘出玉谪羽写出的两个字,斩爅。
“这是我的名,我七岁时为自己所起的,‘谪羽’二字是我行冠礼时师父所起的字,意为天赋极高,实属谪仙,这字起的可真直白!”玉谪羽嗤笑,师父也是懒惰了,如此直接。
“你总见我刁难你们落雪殿上下,不错,我的确不喜落雪殿,师父从来都在嘴里提你们落雪殿,我听得实在厌烦,但师父却将我想得太坏,总以为我会因这些不快对你做些什么,师父乍听我起了这名,还以为我以名立了什么誓言,势要斩断莫氏一脉,哼!”玉谪羽嗤之以鼻,“我玉谪羽想要的,哪里需要用那些卑鄙手段,你是否也认为我这名字是师父所说的意思?”
“并不,”莫虑答道,他虽不甚了解玉谪羽,却总有这些直觉,否则,他也不会只身跟他离开,“你总与我所知的人不同,令人捉摸不透,我却知晓,你对我并无恶意。”
玉谪羽轻笑,这人知道便好,他这二十多年里,还从未对哪人如此上心过,在他神智混沌之时悉心照料,若这人连这些也不懂,可就白白浪费了他难得的好意了。
“斩爅此名有些特殊意义,我暂时也不便告诉与你,不过,你可以如此唤我。”
莫虑点头,算是应了。
“你也已满二十岁,虽未行冠礼,那你爹可将你的字取好了?”
莫虑摇头道:“莫氏一族从未有字。”
玉谪羽听着也不诧异,这莫氏做的奇怪事情太多,就连一个孩童都要先将他放到落雪山顶隔绝几年,哪里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于是他想了想,又问道:“你现在可当我是朋友?”
莫虑迟疑了一会儿,仍是点了点头。他不明这些的东西,他爹也从未教过这些,不过,近几日他跟在玉谪羽身后,那人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他也渐渐不再拘泥于父亲的教导,他多思了些,想来他如此信任玉谪羽,那便是友人间才有的罢!
月下的莫虑真是倾世绝尘了,玉谪羽见他点头,心中也很高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为你取个字吧,就叫凛淅吧,与之前为你起的化名音近,凛冽之寒冰,淅沥之雨水,我盼你能从寒冰化成雨水。”
“凛淅?”莫虑喃喃重复,黑瞳中倒映的月明亮,那人为自己起了个字,莫虑心中第一次想到,难道他真的是不化的寒冰?左手摸了摸右手,同样冰冷的双手试不出寒热,正在他不知该如何试出之际,一只修长的手搭到了他的腕上,温热的触感,丝丝传递到他的身上,竟让他有种心都跟着热了起来之感。
莫虑抬眼看向玉谪羽,那人正认真为自己把脉,他总是有许多样子,慵懒的,不羁的,但只要搭上一人的脉搏,他便会只有如此认真的模样。心忽然跳动的力度大了些,莫虑摸了摸胸口,不知为何会如此。
玉谪羽把好了脉,微微勾了勾嘴角,他这次可不是又有了什么坏心思,而是莫虑的脉象竟比以前好了许多。玉谪羽不明所以,莫氏一族的病症本就奇怪,每一代都与上一代不同,能借鉴前人病症的地方有限。玉谪羽摇摇头,罢了,既然有效也不是坏事,看来此次莫虑虽做了几天迟钝之人却也因祸得福。
想到这里,玉谪羽忽然笑得邪肆,看来莫氏一族第一条戒规,其真实作用有待商榷!
“就这么定了!”玉谪羽右手一扬,也不管莫虑是否同意,就这么决定下来,说道:“以后我便叫你凛淅了,这是只有我才能如此唤你!”如此狂妄霸气的宣示,正是玉谪羽真正的本色!
莫虑静静看着他,未有异议,他仍在疑惑为何心境有了如此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