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枭(1 / 1)
颠簸了一天,端木渡回到房间,本想默练一会儿刀术,却不多时就歪倒在床上,陷入了黑甜梦乡。
这一梦,竟然绮丽浪漫。似乎有一袭红衣入得房来,姿容绝代,不似从前那么冰冷凶悍,反而温婉柔媚,再塌边稍坐片刻,放下罗幔,轻盈若无物,跌入软被来。
日思夜想的眉眼嘴唇近在枕边,端木渡看得如饥似渴,美人笑死非笑,花朵一样的红唇贴上来,端木渡刚要品咂滋味,耳畔忽然响起一声高喊:
“妖怪!妖怪啊~~~~~”
睁开眼睛,床榻上只有他一个,空空荡荡的里侧,让他心生寂寥。
扰人美梦的高喊一声比一声高:
“妖怪!来人啊!妖怪啊~~~~”竭嘶底里。
住店的人被从梦中惊醒,院子里响起开门声、骂娘声和呼喝之声。
端木渡也打开门,看见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站在自己房门前观望,院子里,邓掌柜正扶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后者指着天空,大叫:“妖怪!妖怪~~~~~”
蹭地一声,从正屋二楼跳下来一个男人,此人落地无声,但身材魁伟,面容精干。他大踏步走过来,推开邓掌柜,抬手对着刀疤男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刀疤男立刻不叫了,似乎被打醒了,看着那个男人:“大……大哥……”
“瞧你那怂样!”“大哥”冷冰冰地道,“平日里的那股霸道都被狗吃了,真是丢咱们家的人!”
“不是啊大哥,真的有妖怪啊!”刀疤男大声嚷道,“方才我去如厕,看见人面鸟身的妖怪,就在西院的房顶!我亲眼所见,它还要吃我啊,大哥!”
“大哥”还没发话,与端木渡住邻屋的那个算命先生嗤笑道,“原来刀疤七也就这点儿胆量!什么人面鸟身,老夫驱鬼捉怪,还从未见过这等怪物,怕是把猫头鹰给看成妖怪了吧,哈哈哈哈……”
“笑你个鬼,赵老默!”对面的一个中年胖子跳起来,端木渡认出他就是和饭桌上勾引他的女子坐一起的那个胖子。他一点儿也没有饭桌上的木讷愚笨,一脸凶悍地喝道,“老七胆量如何,还轮不到外人说……”
“都给我闭嘴!”“大哥”呵斥道,“老七跟我回房,其他人该干啥干啥!”说着,拽着老七的后腰带,大步向里走去。
当事人都不在了,大家小声骂着、叹息着、打着呵欠回房继续安睡。
端木渡被这一搅,反而睡不着了,打开后窗,西院一片静悄悄的。
刀疤男所说的西院房顶,就在大槐树下,有一排三件颓败的房子,已经不能住人了。今夜月光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房顶茂盛的瓦松。
天空隐隐传来一声雕鸣,端木渡探出头向上看,但见一只大鸟长着翅膀围绕着圆月盘旋了一圈,便缓缓西去。
端木渡心中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打算明天就离开这个地方,另寻其他住处。
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端木渡就找到邓掌柜,说明去意。
此时时候尚早,很多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只有那两个男孩子在院子里玩闹。
邓掌柜听说他要走,奇怪道:“客官之前不是说要住两天吗?难道是寒舍有伺候不周之处?”
“不是,只是想多赶些路程。”
“那好,待小老二算一算账目。三子,去把账本拿来!”
须臾,三子出现了,却不是拿着账本来,而是后面领着一个客人。
端木渡感觉到,这个人出现的瞬间,整个院子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包括身边的邓掌柜。由于离得近,端木渡看见他眼睛下面的肌肉细微地抖动了一下。
但只是一下而已。
邓掌柜的神色很快变得非常正常,他热情地迎上去:“哎哟,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这个新来的人,看起来很普通,他长着一张普通的脸,穿着普通的粗布短服,背着一把普通的革鞘银柄剑,属于放在人群里难以找到的人。可当他从端木渡身边经过时,后者感觉到了一丝杀气。这杀气稍纵即逝,但端木渡知道不是幻觉。
在杀气出现的瞬间,端木渡也感觉到了目光。
各种目光,从周围的窗户里透出啦,也是稍纵即逝,但端木渡知道,这也不是幻觉。
邓掌柜对端木渡说:“这位客官请稍等,我先给这位新来的客官安排一下住处,三子,快去拿账本!”
在邓掌柜对端木渡说话的时候,那个新来的人向端木渡看过来,两人彼此点了点头,谁也没有说话。
端木渡感觉这就像一种无言协议的达成,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不一会儿,邓掌柜忙完,与端木渡结算了房钱,便着三子牵了马,送他出门。
走到门口,迎头碰上一那个带孩子的书生。书生一脸惊讶:“小兄弟这是要走了?”
“不错,有事要多赶写路程。”
“那我送一送小兄弟。”
“不必,客栈还有孩子,兄台还是请回吧。”
书生一脸无所谓:“那两个臭小子,机灵得紧,我离开片刻,并不担心。我与小兄弟虽然萍水相逢,却感觉十分投缘。你也不必客气,我送你到村口便回。”
端木渡看他如此热情,也不便多说,谢过三子,接了缰绳,便牵着马前行。
书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他要写的义侠传,口沫横飞,手舞足蹈,端木渡听不进去,心里想着这书生的两个小孩子。
眼看着村口的大柳树近在眼前,端木渡终于忍不住,停住脚步,道:“兄台!”
书生见他面容严肃,吓了一跳:“如何?”
“兄台,听我一句,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带着孩子,速速远去吧。”
书生一愣:“这是为何?去扬州的船明日才来,渡口的客栈都满了……”
“你还想要命否?”端木渡打断他的话,“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客栈中的很多人,那些个商贾、算命先生还有江湖客,看起来似乎豪不认识,但其实彼此都有关系?那一脸酒色过度的书生,却打着一把铁骨的扇子?那个狐媚的商人侍妾,脚踝上绑着匕首?那个叫三子的男仆,走路一瘸一拐,但有时是左边瘸,有时却是右边?那个橱子,号称邓掌柜的儿子,和邓掌柜长得一点都不像。还有那一对贫弱父女,我本以为和你一般,也是无辜路人,送饭的时候,却发现那女子的虎口都是茧子,分明是练过刀枪的。这么多江湖人,忽然聚集在一个小小的民宿里,兄台还觉得不必逃命吗?”
书生听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那……那……我该当如何?”
“速速带着孩子逃命吧!即便露宿街头,也强过在刀口下安眠。”
书生傻愣了一会儿,一跺脚,说一声“多谢小兄弟”,拔腿就向客栈跑了回去。
端木渡自觉已尽了责任,翻身上马,离开邓孔村。
邓孔村距离渡口不远,只有大概四五里的一段田间小路。端木渡纵马奔驰了一个时辰,眼看日上三竿,却还没有看见渡口的影子。
难道是走错了路?但这一路,并无岔口。
端木渡觉得不对劲,便不再前行。由于此村就在黄河之北,若一直往南,不多时便可以到黄河滩,届时再沿着河道前行,走能找到渡口。
打定主意,端木渡离开小路,踏着翠绿的麦田,向南而行。
如此又走了两个时辰,还是看不到黄河的影子,反而看见一处村落。
端木渡看着这个村落的外廓,心中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明显,驰近看来,不禁大吃一惊,这柳树、民居、矮山,不正是邓孔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