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二十三)(1 / 1)
(一)
我睁开双眼,在朦胧中,勉强勾勒出两张脸的轮廓。
“带土、和卡卡西?”
“谢天谢地你没事。”带土冲上来给了我一个拥抱,顺手割断了束缚着我的绳子。
我活动着僵硬的四肢。
这时我才看清,卡卡西脸上那坨白色,是包扎用的绷带,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卡卡西?!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点小伤。”他敷衍道,“比起我,你更应该看看带土的眼睛。”
我扭头看带土,打量了一会儿他的眼睛,觉得没什么不对,心中突然掠过了一个念头,“你、你开眼了?”
他羞涩地挠头傻笑,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
“虽然是个艰难的任务,但是还是有好事发生嘛。”我调侃了一句。
卡卡西正色道:“没时间闲聊了,我们该走了,敌人的增援随时可能到达。”
我站起来,做好了跑路的准备,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站在洞口、满脸狞笑的男人。
我开口想提醒带土和卡卡西,但是敌人已经发现了我的意图,抢在我出声之前行动了。
“——土遁·岩屋崩落!”
这个忍术的名字起得简洁明了,叫人一听就知道它的作用。没有犹豫的时间,我们三人一起向着洞口冲。
然而,在拔足狂奔了一段时间后,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我听见了卡卡西的闷哼声。说来也是奇怪,在岩石崩落的嘈杂声音之中,他一声轻哼却如此清晰。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捂着左肩摔倒在地,而他左臂的伤口也裂开了,染红了绷带。我没时间进行多余的思考,迅速改变前进方向跑了回去。
——比我更快的,是将卡卡西推开的带土。
带土用力地推开了卡卡西,但是他却因此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上。而这时,巨大的落石朝着他砸去。
巨石落地带起了一阵弥漫的烟尘,我摸索着跌跌撞撞地跑向刚刚带土所在的位置,徒劳地挥手以驱散烟尘。
烟尘散去之后,我看见的是——半个身体被压在岩石之下的带土。
卡卡西也冲了过来。他跪在我的身边,脸上一片空白,只用力地去抬那块石头。然而,尽管他的指节已经因用力过度而发白,那石头仍然纹丝不动。我伸手帮着他一起抬,但是集我们二人全身上下的力气,都无法撼动那石头哪怕一丝一毫。
带土开口了。
“别白费力气了,留点体力对付敌人吧。”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因为右半边脸被压着的缘故,发音也有些奇怪,才说了几个词脸就因疼痛而扭曲了。
我狠狠地摇头,“只要把这块石头搬起来——”
“别闹,你肯定能看出我受的伤有多严重,”他就像是在哄无理取闹的孩子,“右侧身体已经被压坏了,应该是不行了。”
——我知道,我心里清楚得很,过往的经验告诉我,即便是把带土带回了木叶,也很难找到治疗的方法。但是、但是……我不甘心就此认命,不想承认我即将失去带土这件事情。
“——卡卡西,我还没有送你升职礼物,对吧?”
卡卡西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此刻提起这个话题。
“关于你的礼物,我改变主意了。”他竟笑了起来,“现在,我决定要把这只写轮眼,作为祝贺你升上上忍的礼物,送给你。”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卡卡西和我都知道,写轮眼对带土来说有怎样的重量,而他现在,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就要死了,但是我会变成你的眼睛,好让你看清未来。”带土的目光中充满了眷恋。和从前他看卡卡西那隐忍的目光不同,里面蕴含着再明显不过的、充满了热情的火焰。但是这份名为喜欢的情感,在此刻只会平添悲伤。
卡卡西一怔,呢喃着少年的名字。
带土似乎没听见。他将目光转向我,“琳,手术就拜托你了。这个,就算是你送我的升职礼物吧。”说完,他虚弱地笑了笑。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痛恨自己是个医疗忍者。
在我面前躺着的、濒临死亡的少年,是我的同伴、我的青梅竹马、我的一生挚友。我将他视作可以依靠的兄长,也将他当作值得我万分纵容的弟弟。他和卡卡西两人撑起了我到现在为止的人生中绝大多数的回忆,我记忆中每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都有他的影子。而此刻,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我面前,希望我将写轮眼给卡卡西——就像是逼着我夺走他期待了这么多年的宝物。
感情上,我只想断然拒绝——无论对我们三人中哪一个,这件事情都太残忍了。但是,理性却分外冷酷地告诉我,带土的伤势太严重,他说的话是目前状况的最好解决办法。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扭头看卡卡西,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解答。但是我却见,那个从来就冷静理智的少年,低垂着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我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卡卡西内心的混乱,比起我大概也只多不少——他们还有“做彼此的对手”这样一生的约定。我只能强迫自己做出决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逼回了即将流出的泪水,努力以波澜不惊的口吻开口命令:“——卡卡西,躺下。”
他惊诧地扭头看我,在对上了我的目光后,他又很快垂下了眼帘避开了。接着,他爬到带土的身边,安静地躺下了。
(二)
手术的过程中,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不是不悲伤,而是被这悲痛打得懵了,以至于连感情都一时麻痹了。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肉体被分开了,灵魂浮在半空中看着这样的场面,声嘶力竭地哭吼,像是在地狱中忍受着火焰的灼烧;而肉体却丝毫不受影响,拿着手术刀的手比任何时候都要平稳,每一个动作都如此的精准。这样的超水平发挥,实在是太讽刺了。
不只是右半身,由于过度疼痛,带土连左半身的感觉都在渐渐消失。他的手背分明碰到了卡卡西的,他却没有察觉,只慢吞吞地说着话:“临时变卦,才送你这个礼物,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你原来想送我什么?”卡卡西仰面躺在带土的身边,语气平静地开口问道,仿佛根本感受不到手术的疼痛般平静。他以极缓慢的动作握住了带土的左手,十指紧扣,用力得整只手臂都在颤抖,带土却没有察觉。
带土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说:“只是想和你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而已。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
卡卡西抬起右手,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双眼。我紧张地抿了下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提醒他此刻千万不能流泪。他放下手臂,眼睛清明,并没有流泪的迹象。
他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微微颤抖的双唇。他张开口,欲言又止,复又抿着嘴唇,再也不肯开口发出一个音节。
“琳。”带土叫我。
“什么事?”我艰难地使自己不显露出悲伤的模样。
“卡卡西的那只眼睛,留给我吧。”他慢吞吞地说,“我知道那只眼睛已经没用了,但是那让我感觉有人陪在我身边。”
我想反驳他说“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又想嘲笑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但是这些话都梗在我的喉咙处,我张开嘴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在久久的沉默后无力地点头。
手术很快就结束了。卡卡西面色坦然地松开了带土的手,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出了山洞,大概是去解决外面的敌人了。
手术非常成功。但是我觉得,从今天开始,我再也无法继续热爱自己的这份职业了。我选择成为医疗忍者的原因,是为了不让重要的同伴殒命战场,但是……看看我刚刚做的是什么事情。
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带土努力装出轻松的语气,“琳,别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又看不到我的表情。”我故作轻松,但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见自己的插科打诨没有用处,他苦笑了一下,说:“我们认识了这么长时间,这好像是我唯一一次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情。”
我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嗯,的确是第一次。”
他低声说道:“别为了我的事而难过,这些都是战争的错,不是你的错。让你感到这么痛苦,我很抱歉。”他的声音渐渐变轻了,而他固执得像个傻瓜一样不断地向我道歉。
我睁着眼睛看他。很快,眼泪从眼眶中满得溢出来了。带土没有看见,依然执拗地重复着对不起,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减少我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意识到我在哭,愣了一下,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惹得你这样哭。别哭了。”他发出了一声叹息。我听见那声轻飘飘的叹息,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卡卡西没花多少时间就处理好了外面的敌人。
虽然眼睛已经失明,但带土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接近,扯出了一抹称得上灿烂的笑容。他“看”着卡卡西的方向,催促道: “你们快点离开吧。”
我站起来,走到一旁,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我走远了一些,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大哭起来。明明哭得快不能自已,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生怕被带土听出什么端倪。
带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大意是催促我们离开。卡卡西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马上沉默了下来。
在一声喜怒难辨的叹息后,卡卡西开口说话了。在那一瞬间,周围嘈杂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在万籁俱静之中,他说:“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是吗?”带土虚弱的声音被风传进了我的耳中,“看来我是摆脱不了‘心里藏不住事情的笨蛋’这个称呼了。”
“笨蛋,”卡卡西的声音轻得好似呓语,“我对你……也是一样……”剩下的话,被湮没在不存在的、呼啸的风声中。
或许,那后面的话,除了带土,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听见了。
(三)
“——土遁·裂土转掌。”
听到这个声音,卡卡西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回头看他,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严肃到了近乎冷酷的程度——仿佛刚刚那个语带哭腔的少年只是我的错觉。
他来到我身边,抓住了我的手臂。我一瞬间想要挣扎,因为我还没能和带土好好的告别。不过我最终没有动。
……对于死别来说,哪里有所谓的“好的告别”。无论告别得再用力,未来想起来也都是遗憾和悲伤。
那个岩洞在我的注视之中坍塌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听见了带土一声模糊不清的轻笑,和一声极轻的:
“——永别了。”
后来,我经常想,那个声音多半只是我自己的错觉罢了。毕竟,我认识的带土可是个爱哭鬼,哪里做得出笑着面对死亡这么伟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