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烟花笑,百媚生(1 / 1)
中秋时节
因了云倦阁这无疑最大的噱头,月上柳梢,长安街已拥堵一片。站在霓丰台上眺望城下,当真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绵延城池的壮丽景观,并不比元宵佳节逊色几分。
无韵笙箫,海棠酒满。云倦阁正门两侧书上这八个红底金字,如何看得都是艳色堪撷。
黛娘颇有心计,早先便将与云倦阁相邻的几条街道都承包了下来,铺陈霓虹地毯,妆点起艳色海棠,无知商客经过,还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娶妻嫁女呢!阁中女子更是花枝招展,清一色以花代簪,芬芳美艳,不尽相同,黛娘亦是在左鬓别上一朵俏牡丹,亲自站了门口迎接客人。
今日来的虽是常客占多数,亦有不曾见过的生面孔,黛娘之前便有言,来者不拒,见了显赫世家的子弟自是忙不迭笑脸相迎,而见了衣着朴素萧条者,直接塞给他们银两,请他们别处喝茶,到底还是怕污了她的场子。
“衍哥,你离我近些。”
说话的是个瘦弱的蓝衣男子,低声怯语,似不愿为人察觉。虽是以扇遮去眼睛以下的部分,那对墨眸左右顾盼,时时注意着源源目光,倒不知招了多少眼风。与他一道的男子身形显然较他高大,此时已是与他十分相近,他还要巴巴地贴上去,当真是亲密无间。
被唤了衍哥的男子一把降下他手中折扇,使他整张脸暴露于众人面前,是凝脂一般的肌肤,令人艳羡。他惊叫一声,迅速以袖掩面,颇为气恼,“你!”
尽管此时与云倦阁还有一些距离,并且此时未有多人注意了他的行止,他仍是担心为人识破,立时蹙了好看的眉。
那男子瞧着他这模样越发觉得好笑,已是换了自己儿子的衣裳,又在脸上粘了小胡子,竟还是不放心,且不说她此时一袭男装,即便是她做的裙钗打扮,在这长安城,她的容貌又有几人见过?于是男子笑说:“你大可放心,即便识出,丢的也是为夫的脸。”
蓝衣男子翻过他一个白眼,伸手夺回折扇,覆于脸上,嗔道:“你自然是不怕丢人,我可不想妄作小人。”
男子笑而不语,却是有意与他挨得近了。
大庭广众之下,两名男子行止忸怩,好生古怪。
迎面二位客人走来,虽是有意往了边上走,黛娘仍是眼尖瞧见。
二人衣着都是不俗,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一人剑眉星目,朗朗丰姿,即使未持兵器,依稀觉出浑身散发着强大气场,直震慑人心;另一人面貌清秀白皙,眉目低敛,衣袍略略显出宽大,似是不合,偏生又以扇遮去半面容颜,分明刻意而为之。
黛娘隐约觉得那眸光英气的男子略为眼熟,拧眉一想,倒真被她想出来了,她陡然瞪大了一双秀目,“赵...赵...”
男子扬了一抹浅笑,是与那少年如出一辙。他说道:“程晚黛,许久不见,你这云倦阁越发有趣了。”
黛娘听他直呼自己姓名,登时心内发憷,敷衍笑说:“赵将军今日如何好的兴致,也来我云倦阁赏花么?”她所言的自然是新晋的这一朵海棠花,不过,传言赵衍将军清心寡欲,又与赵夫人琴瑟相合,竟也会来这种风月场?
赵老爷道:“你既是将海棠花铺到了我家门口,我岂有不来的道理?”此话虽是与她打趣,可那海棠花却是货真价实地蜿蜒了一路。
黛娘一面是笑盈盈的,一面是想要讨好赵衍,便说:“如此我便要为二位择一上座了。对了,亟少已在厅中。”说完她指了个小仆,准备由他带路,将二人引去赵亟那边。
黛娘原以为她的心思不会错,因为她已经瞧见赵衍身边男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却不想赵衍摆手道:“你莫恼他。”
此言一出,黛娘算是明白过来,赵老爷恐怕是有心窥见赵亟。因而她与这二人指了座,不再多言。
二人入了阁中,黛娘不免再回头看一眼,那清瘦男子方才一语不发,看似沉稳,走起路来却是迅疾,碎步轻移,身段袅娜...这!
才迎进两位贵客,黛娘怔了好一会儿神,忽的被人拍了肩膀,这才醒转过来,刚要开口骂人,顿时又被面前男子吸走了目光:
入目一袭白衣施施然若雪,银光乍现,是袖口暗纹刺绣,顺势向上望去,腕上几匝红线格外醒目,于清贵无双的男子,最是好的形容。素手执半帆扇,微微一启,以扇掩唇,轻咳,墨眸低回,垂睫姿容亦是美态。
刘嬗伸手在黛娘面前摇了摇,却遭了她的嫌弃,被她一把挥了玉臂,骂了句“死丫头”,转首又望了方才赵氏夫妇。
怪哉,这一对眼眸无十分相似,亦有九分雷同,怪哉怪哉。
“黛娘怎生这般招待客人了?唔,我瞧着可不欢喜。”刘嬗目睹了黛娘流连目光,撇嘴道。
黛娘斜飞她一眼,转而笑念,“这位公子是头一回来我们云倦阁吧?”声色婉婉,碧玉之音,好不温柔。
清弄似是扬了一抹笑,似乎又没有,神色淡然,美目宛转掠过她一眼,再与刘嬗对视,便听得那少女与黛娘说道:“黛娘莫要看痴了,六一公子是我的人呢!”一语说完,那手已是亲昵挽上了他。
那人垂眸一视,没有拒绝。
黛娘颇有一些羞赧,嗔她道:“你这丫头,许久未来,一来便揶揄了我,今日怎不作男子妆容了?”是有意要换过一句话,目光仍是不舍离他。
刘嬗嘻笑说:“你见过哪个女子与男子出门,还要作男子妆容的?”
呵,不巧,方才那一对便是那样。黛娘没吱声,心下却想要与她打趣。
刘嬗以为她是被自己这一话噎住了,轻笑一声便拉过那人径自入内。先前与赵亟来过云倦阁多次,也算是熟门熟路。
赵辛宓与纪姝来时众人多已落座,门口只余了几个琵琶女应景拨弦,虽是嘈嘈切切成曲,却是期期艾艾难听。诶,自从听过愫薇弹奏琵琶,再没人的琵琶声能引她为之驻足了,而此生,怕是再难听到愫薇的琵琶曲了。
与赵十七三人选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乐声正悦,艳歌一片。
纪姝虽未告诉赵辛宓,赵亟会出现在此,赵辛宓也已猜到,不过是在人群中瞭望找寻,那人身影便如鹤立鸡群,皎皎可辨。赵辛宓所处的位置只能看见他的后背,因而无法窥视他此刻容颜,更是无从知晓那阴鸷眸光。
适才台上歌舞已换过一轮,一群胡服舞姬赤足曼舞歌台,脚踝、手腕戴着小铃,轻舞飞扬之际银铃荡漾,胡琴、笛笙交相奏合,迎合舞步,亦赢得座中频频鼓掌。赵亟虽是慵懒抚掌,那姿容分明笑意阑珊。
大约又过了好几个歌舞表演,台上忽的谢了灯火,厅中顿时黯淡了许多,红锦绛纱变作微微发黑,不变的是海棠花的姿容,当是妖娆诡谲。
台下细语纷纷,倒无人怀疑是出了什么变故,猜测着这是黛娘如何精心设计的表演。
果不其然,那灯火只熄了一会儿,渐渐又趋于光亮。半空中飘落起片片花瓣,零散,恣意,一声弦动,花瓣愈飘愈烈,坠落的光影绰约,带着一圈泛白的华光,流恋在空中的刹那。转瞬,落地无声,铺成一袭红毯。
众人目光全聚了舞台中央:花瓣仍在飞舞,不见人影,只听得七弦琴伴了女子清悦之音,是唱着一支新鲜曲目。
江月不知愁,清风来买醉。
几多无妄,几多流连,
凭栏阔,笑看水东流,
青丝舞,何处觅孤舟?
吟唱之际空中飘下几截红缎,众人目光随之往上,见得多名红衣女子身轻似燕,凌空而舞,本就是容貌出众的女子,稍作妆点,亦成了绝代佳人。七女齐齐绽得笑靥,水袖张扬,情境恍若九天盛宴,群仙共舞,众人不由叫好,喝声连连。
台中歌声依旧,那歌女依然无处追溯。
一池浮萍碎,一树梨花白。
绿竹唤星,红鲤囚荷,
桃夭生灼华,赠君一脉香。
时年瑟瑟,且行且歌。
一曲《与君渡》,无人识得,唯有他。
因为此曲,便是他为她作的。
台下因这渺渺歌声起了躁动,少年垂眸,双手生生握了拳。
“咦,这声音怎生这般耳熟?”
“是呀,我亦觉出相仿,倒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耳边传来非议,赵辛宓不妨细听,女子声线清浅,似乎温柔,分明是一曲惆怅词阙,偏偏唱成了欢愉的调子,好生奇怪。纪姝觉出她纳闷此中,抿唇不语,些微盎然笑意。
“诶?我怎么听得这声音...像是...”赵十七皱眉冥想一番,登时一拍脑袋:
“愫薇!”
不错,是她!赵辛宓亦惊呼。
场中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呼声,湮没了此刻讶然声响,赵辛宓闻声望了过去。
舞台缓缓降下一架秋千,非是同色红缎所制,而是用的藤蔓,连枝缠绕,扭曲成两条粗细适中的绳,妆点以烂漫鲜花,红衣女子坐于其中,头戴百花冠,巧笑吟唱,□□抛却手中粉嫩花瓣,媚眼轻佻。
饶是她今日浓妆艳抹,盈笑不迭,那对秋水眸消不去眼底洇染已久的柔情。
难道...难道她就是花魁海棠?赵辛宓杏目圆瞪,一脸不可置信。与她一同吃惊的更有座中许多人,甚至有人起身,直直用目光钉牢了她,想要识出她真容。
红衣女子弗一落地,七女随之下落,将她圈于七人中间,翩翩然撷来花枝邀她共舞。
女子长袖善舞,只是一展歌喉,身边女子却衬得她若花中仙子。长裙翩跹,臂钏叮铃作响,一回眸一媚眼,一勾唇一笑靥,颇有一番沉鱼落雁的姿容。
一支舞罢了,台中只余红衣女子立于一地落英缤纷之中,欠了欠身,腰肢婷婷一扭,便听她说道:“奴家海棠,见过各位老爷公子。”
若说此人是愫薇,那销魂媚眼如何看得都与从前大相径庭;若说此人不是愫薇,那容貌,甚至那声音,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赵辛宓将目光递至赵亟这边,却见他已然起身,撇开一众人群,径自站在台上,拽住了那名唤海棠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