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香衾犹似染桃花(1 / 1)
彼时刘嬗、清弄一行已是闻声赶回,恰是看见这一幕,不由同是心惊。
赵辛宓仍是方才的倔强模样,分明目中有泪,偏偏要强忍着,应是杏目被湖水染了污秽,此时红肿异常,又或是泪眼迷蒙,诉了心间无尽的失落,她浑身湿漉地滴着水,面色苍白,双唇隐隐颤动。
赵亟不再试图开口解释,只是就着落水时的狼狈模样,坐在她的面前,眸光潋滟,低敛的眉重锁了几许忧虑。
一袭白衣轻缓落入视线内,没有言语,没有无常的形容。那人放低身子,轻取了一方洁白的帕子,替她揩去此时不径而流的泪。赵辛宓怔然抬眸,并未得到来自他深邃眸光的回应,冰凉的指尖触到湿润的肌肤,难以形容此刻是怎样的心情,赵辛宓只觉眼泪越发汹涌,似是被抽去金丝的珍珠链子,倾落了一地瑶光。
赵亟冷颜看着那人这般温柔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双手握起了更紧的拳。
四下充斥着尴尬而清净的气氛,仿佛炎热的夏日里少了突兀、聒噪的鸣蝉,无端地怪异。刘嬗静立于岸边,一众青叶红莲之畔,看着他为她抬袖拭泪,看着他眉宇间若有似无的疼惜,心中一阵泛酸,唇,被自己咬得生疼。
清弄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姿态,一点一点,细致、小心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全然不顾在场其余一众的目光。他似乎是习惯了这样旁若无人地动作,墨眸并不在别处停留,如何看得都是一派深情,直到赵辛宓执拗地别过头去,他的手在空中停滞半晌,才失了余下动作。
赵辛宓没有说话,亦没有用那一对鹿目般澄澈的眼眸看向其余的人,她兀自逃离了此处,将所有的难过心绪伴着冰冷的泪珠,洒落在这一片宁静的莲池,衣带溅起的水花随之扬身,些微冰凉,些微刺痛。
她的离去并未令两名男子侧目,相反的,他们一并抬眸,相视一眼,同是如墨的眼眸,同是如一潭幽深的池水,一人眼风凛冽,犹似与对面那人争锋相对;一人清静缥缈,竟是面色稍霁。
陆缓歌面上妆容尽花,褪去胭脂粉末的面容白得像一张薄薄的金纸,雪沁一面替她揩去水渍,一面柔声安慰着她,然而她并未表现出如何的虚弱、狼狈,柔若荑草的皓洁玉臂径自撩开额前零落的湿漉发线,唇角浮起一丝悦然笑意。
入夜,月满西楼,小室静悄,赵辛宓仅着了件中衣,披着一衾薄被,独自伴着一点如豆灯火发着怔。白日里发生的事历历在目,身上到现在还感到阵阵寒凉,也不知是因为湖水侵袭,还是心底难捱,微风卷帘,肆意扬起了纱帐,赵辛宓不自觉地裹紧了衾被,依然凉意不减。
面前仿佛又呈现了那一池碧色的场景,田田莲叶覆满莲塘,色泽红润的莲花竞相婷婷而立,少年折下一朵娇俏红莲,在鼻下轻轻一嗅,唇际微扬,占尽了此时风光;
转而莲舟轻移,少年船尾悠悠摇橹,避开那些细嫩的叶片、花茎,专拣了一隙碧波水域,荡开水痕圈圈波皱,漆目有着犹似玩味的笑,不偏不倚地侧头望着,比那时的日光还要明媚;
莲蓬绿得清新,莲子鲜嫩,少年轻抛起莲子,孩童般天真地仰着头,那莲子有直接蹦入口中的,也有落入水中溅起零星水珠的,不知是有意无意;
一朵娇俏红莲凝香带露,花瓣盈盈颤动,一截皓腕不禁伸出,在将将触到那花茎之时,怦然化作一声落水声,少年蹙眉焦虑,片刻,跃入水中,几乎是没有犹豫,游向了那女子;
……
醒转之时目中依然有泪,赵辛宓默默垂下了脑袋,双手环膝,脑中游离着那少年的身影,时而忝笑,时而促狭弯眉,时而寡颜,时而眉头深锁,他明明那般真切地言语情爱,却又那般真切地将自己弃置一边,他会有如何的难言之隐,或是不可言说的秘密吗?赵辛宓自嘲,缓缓侧倚膝上,将腮上一点晶莹印上了衾被。
院外响起敲门声,一声一声清晰入耳,赵辛宓扬声道:“门没锁,进来吧。”她的声音隐隐还带着哭腔,鼻音浓重,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
此时家中只有赵辛宓一人,纪老因几日不见汤氏,疑心她是腿疾复发,又不肯麻烦自己,遂主动去寻了她,夜色深沉,眼下也应是归来之时,赵辛宓未加犹豫,便将那门外之人当做了爷爷。
院中声息清浅,门轻轻推开,再轻轻合上,动作缓慢而谨慎,直到站在门外,那人似乎还有些迟疑,已是做出伸手叩门的动作,还是默然放下,将门推开。
赵辛宓将头侧向了背光的一面,尽量不让自己的异样暴露出来。今日归来之时,爷爷问起如何这般狼狈,她只说是不慎落了水,幸而被人给救下,并无受伤,纪老便煎了浓浓一剂姜汤与她,因急于汤氏之事,也未过问其他。赵辛宓佯作没有听见那开门声响,默默合上了眼眸。
似乎是怕惊扰了她,那人的步履很轻,在床边坐下之时,伸过一只手替她拉好一角衾被。那动作很简单,也很温柔,却是暖至心扉,赵辛宓无端觉得心安。
赵辛宓此刻披散着一头墨黑的秀发,像极了精致黑亮的绸缎,他温厚的掌轻轻抚过她的发顶,手指随着捋起的一缕柔软的发渐渐下滑,感受到她的双肩因为这不经意的动作轻轻抖动了一下,而后她终于抬头正视了他。
然只是一眼,赵辛宓已是讶然,抬眸瞪了他,“怎么是你?”
少年手中仍握着她的一缕发线,来回缠绕于指间,轻嗅了汀兰香泽,他低低地垂着头,清音朗朗,些许撒娇意味,说道:“辛小宓,我就是想你了。”
赵辛宓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甩去他此刻温柔抚摸的手,狠心说:“谁要你想我了,你走开!”
赵亟默然承受了她此时的盛怒,只是嘴角又扬了一抹寡淡的笑意,“我就不走。”他应声,双手不安分地将她环入怀中,任她如何挣扎,也不肯给她一隙动弹的机会。
赵辛宓不愿与他这般纠缠,一面是哭,一面胡乱地骂着他,赵亟试图伸手替她拭泪,她便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毫不犹豫,令那少年猝不及防。
然而赵亟只是微微拧了一下眉,那手依然不肯松开,随着她那一口皓齿越发深入,已经有血丝慢慢渗出,赵亟反倒显得平静了许多,望向她的眼眸依稀染着柔软的光,他并不躲闪,就这样抱着她,仿佛那流血的伤口未有存在,那痛,更是荒诞不经。
渐渐地,赵辛宓感受到他的迁就,慢慢松口,入目的是他绽着鲜红血肉的左手,她忍不住扑过去反抱住了他,更多的泪顷刻间落满双颊,“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赵亟,我不!”
赵亟苦笑,他本欲轻抚她的后背安慰她,忽然发现方才被她咬伤的手那般疼痛,然他只是淡淡扫过一眼那伤口便垂下了手,下巴倚在了她的肩头,将话题转向了今日之事,他说:“缓歌是我的未婚妻,那个时候,我是不能抛下她的。”
这是第一次,他在赵辛宓面前称陆缓歌为其未婚妻,赵辛宓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看着他颇为无奈的目光,竟有些心疼。
未婚妻,可是我早就知晓她是你的未婚妻,那又怎样呢?“那你便抛弃我了?”赵辛宓犹带哭腔,是不解,是失望。
“我并没有抛弃你!”赵亟急于辩白,强行扳过她的身子,逼她与自己对视,“我当时只是想,我不能让缓歌有事,但是你若有事,我便陪你一起有事!”他此时亦有些任性,眸光咄咄逼人,直要穿越那粼粼碧波的水眸,堪破她的内心。
“可她毕竟是你的妻,是你将来相伴偕老之人,而我...”赵辛宓黯然垂首,言语为难。
而我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呢?终于话还是由嘴边咽回心中,不禁泛酸。
“不!那只是一纸契约,我若不依,没有人能勉强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与她成亲,那纯粹是我母亲与陆夫人的约定!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认定,你才是我要相伴偕老之人!赵辛宓,是你啊!”因为据理力争,说话间他整张脸涨得通红,眸光绽得如盛怒的焰火,又如烈烈骄阳。
赵辛宓失了所有言语,望着他此刻全然失态的面容,轻绞着唇瓣,双手攥紧了衾被。几点晶莹缓缓滑过双颊,留下灯火之中柔软的剪影。
“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心底的防线在一瞬间被他的温言软语击溃。
夜色中飘渺的月,被风拨开重重云层之后,重现了微弱的光——黯淡而明亮,清冷孤傲却饱含真情。
赵辛宓终于垂睫拭泪,幽幽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赵亟见她美目盈盈,犹似含笑,心中稍有释怀,更加亲昵地搂紧了她,如获至宝一般,如何也不肯松手。他凑近她的耳际,轻轻地吞吐着气息:“我对你是从来不说假话的,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那言语如此刻他的呼吸一般温柔,像是一句承诺,更像一个誓言,令赵辛宓分不清这虚虚实实的世界。
唇上覆着了一层柔软,赵辛宓怔然,杏目迅速染上了犹似桃花的惑人色彩,她缓缓合上了眼眸,小心翼翼地迎合了他。
他辗转于她粉嫩的唇,直将那微微的凉意变作如火的炙热,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疯狂的掠夺,他撬开她的贝齿,径自附和了那丁香小舌,与她生稔地缠绵,蜜意缱绻,那手不由探入衾被,搂住那凉薄衣衫隔着的盈盈一握的纤腰,倾身倒向了她。
“少爷,纪先生回来了!”是赵十七压低了声音暗递的话语,原来他一直在门外把风。
赵辛宓一惊,如梦初醒一般,立时离了他的唇,然那杏靥早已云蒸霞蔚,红得娇艳欲滴。
曾几何时,她也会这般情动。
少年悻悻地支起半个身子,是有些不快,挑眉支颐,他便就着方才姿态问赵辛宓:“你是希望让他知道,还是不让他知道?”素手犹似流恋地轻拂着少女姣好的杏靥,额前墨发几缕,遮不住此时意乱情迷。
赵辛宓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亟长长叹过一口气,颇有些不舍地再看了她一眼,这才起身,仍是不情不愿的语调:“那我可真的走了。”
赵辛宓仓促点头,连连将他推开,犹恐他再慢一些会被纪老发现。
而赵亟并不慌乱,三两步犹犹豫豫,才迈出几步,又折身返回,明眸刹那,笑意不减。
赵辛宓正纳闷其中,却见他是上前牵好了自己因方才这厢动作而凌乱脱落的单薄衣衫,赵辛宓越发羞怯,将头深埋在衾被中,直嚷着要他快些走开。
少年洋洋一笑,玉颜俊朗明媚,胜过十里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