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长街长，影幢幢（1 / 1）
二人并肩而行，却是各自看了沿途风景，赵十七跟在他们身后，偷偷侧着耳朵，想要窥听此间密语。
七月酷暑，燥热难当，幸而此时临近黄昏，晚风掠过余热的大地，迎面是一阵温暖的风。一路上，她一直默默地低着头。她走得很慢，步步彳亍，投射在地面的细长身影亦是游离的，身边的少年放慢脚步，执意与她保持着并排的距离，薄唇轻抿，一时冷却了所有言语。
直至到了巷口，日光因两侧房舍阻碍，背光变暗了许多，小巷的空寂冷清越发衬得她背影萧条，赵亟看着渐渐从身后转到身前的影子，忽然停下来脚步。赵辛宓似乎并未意识到，或者说她意识到了，却没有因此停留，莲步轻移，一个人沉默地走在他的前面，只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一如此时此刻凝固在空中染着昏黄余晖的棉云。
“赵辛宓，你是傻的吗？他根本就不在乎你！”赵亟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终于不可抑制。
然而赵辛宓并不理会，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眼眶泛着酸楚，似乎有许许多多的热泪要奔涌而出。
“他的心中容不下你。他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追逐，有更强烈的野心要去征服，你的存在不会牵制他的行动，更不会干扰他的计划，因为你于他没有任何的意义，纵然是有那块玉，你于他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毫不留情地说，那言语利刃一般穿透她柔软的心房，赵辛宓咬紧了下唇，依然倔强地平视远处，“你别说了，”
然而赵亟没有理会她飘渺而过的话语，继续说道：“你不会明白一个男人为了所谓的名利或者更加珍视的东西会做出怎样不计后果的决定。我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对刘嬗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我不能不去猜测他的居心，他决然不是我们看到的这般。”
“赵亟你别说了，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从来都是自欺欺人，你看见他唇角掠过浮云般的笑，可是你看不透他幽深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愠色；你看见他抚琴刹那玉指轻扬，可是你看不透他断弦背后的悲欢喜怒；你看见他与人谈笑风生，绰绰之姿，呵，你依然无法看透他深锁的眉间暗含着多少阴谋阳谋！”说话时他依然定立于她身后，仿佛是刻意的疏远，却又让身前的影拉近彼此的距离。
赵辛宓回头，不再躲闪他的目光。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此时倔强地望着他精致而美丽的黑色眼眸，终于有两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随后她慢慢蹲下，双手环着膝盖，开始小声啜泣。此间赵亟一直平静地望着她，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抽动，看着她泪水盈满脸颊，依然不肯承认自己的软弱，赵亟狠狠别过头去，眉深深地拧在一起，始终不愿承受因他而来的她的悲伤。
他们就以这种古怪的姿势凝立于盛夏的街巷，落日的余光散落周际，依稀可以看清氤氲下侧影生动的容颜。
许久，赵亟提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依然没有选择安慰，只是带着一种胜者惯有的盛气凌人姿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哭够了就起来，我带你回去。”他的手中是一方浅色帕子，下角绣着一朵艳色海棠，此时款款递于她面前。
他还是不忍。
赵辛宓没有接过，杏目梨花带雨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眼泪再一次汹涌。
这一回，赵亟蹲下，轻轻以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浅笑道：“那就哭个够吧，以后再不许为他落泪。”
赵辛宓没有躲闪。
是夜，赵十七鬼鬼祟祟摸到赵亟房中。他四顾无人，方蹑手蹑脚地关好房门，那释然神情与一脸殷勤的笑意暗示着他所要提及的事必然是不坏的，然而赵亟懒懒地翻着书页，不过轻抬了眼皮，意兴阑珊。
赵十七笑意不减，说道：“少爷，方才夫人找我说话去了。”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赵亟又垂了眼睫，不欲提问。
赵十七见他并不好奇，心内竟是焦急，忙将那话一吐为快：“夫人问我，近来少爷是否还与小宓姑娘有交集；她还问，今日少爷一早便不见人影，是不是去找小宓姑娘了。”赵十七知道赵亟并不喜欢他那般生疏地称呼赵辛宓，因而换了个听着亲切许多的称呼。
“然后呢？”赵亟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
“我与夫人说，少爷近来都是与孔家乔少在一起，不曾去打搅赵姑娘，但是每每偶遇赵姑娘，少爷都会亲热地唤她小姨，还盛邀她来府上做客呢！”赵十七说完似乎很开心，以为自己这答复是天衣无缝的，必能得到赵亟夸赏。
赵亟扶额，一脸心死。
赵十七不解地瞪大了眼睛：“少爷，我说的不好吗？”
你说的自然是好，只是因为说得太好，越发显得虚假！赵亟默默摇头。凭赵夫人对赵亟的了解，她当然知晓赵亟会对她的决定作出如何的反抗，她之所以会暗中询问赵十七，不过是为了试探他，哪知这小子护主心切，一味地说了好话，结果却是适得其反，当真是愚昧地令人发笑。
赵亟叹息道：“罢了罢了，下一回她再问起，你便与她实话实说吧。”
赵十七惊讶地“啊”了一声，寻思不出自己的话中有何处不妥，又不好再问，只好默默地应了个“哦”字。
少年浅抿了唇，漆目忽而闪现深不可测的笑意，看来明日便又可见到她了。
第二日果真如赵亟所料，他刚出了门，赵夫人便差人去请了赵辛宓，赵十七传话而至之时赵亟正于品湘楼等候孔少驰，听闻后他当即放下了手中茶杯，吩咐十七取酒过来。
不刻，孔少驰便来了。他近来不知是如何好的兴致，每日里依时送一把墨扇与笼香，不论对方是否接受，风雨无阻，一日不落。然而眼下他似乎是恼怒神色，一坐下便甩了折扇，径自取酒来饮。赵亟轻扬了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孔少驰饮过，重重落杯，道：“世事难料，今日当真是栽了！”
“你又惹笼香不开心了？”赵亟笑问，此时分明是孔少驰面露不满，赵亟却假意关怀笼香，并不问他。
孔少驰并不介意，说道：“天地良心，我怎会知她不识字！平日里我题扇赠她，她也不曾知会我，不置一词便坦然接过，我道是她心知肚明，也就不多加暗示。今日我问她，你可知晓了我对你的一往深情，她照例置若罔闻，我便提了墨扇一事，不想她当即甩了扇，说我作弄她，明知她不识字，还要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嘲讽她，赵亟，我！我真是有苦不能言！即便她是如此，我亦不会嫌弃她，何来嘲讽之意？”
他将这一连串的话语悉数吐出，赵亟笑意越发灿烂，但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复为他倒了一杯酒，移至他面前。孔少驰冷瞥一眼，望着少年的目光不由加了几分恨意，“赵亟，你是故意的吧？你分明知道我不喜醉金枝。”
“我只知道你此刻需要它，并不计较它是什么。”赵亟淡淡地说。
孔少驰依然不肯接受，也因此不再饮酒。
“我实是不知，为何我在她心中是如此不堪，素来倾慕我的女子不在少数，偏她软硬不吃，直搅得我心内此起彼伏。”
赵亟答：“只因她心有所属，对你，自然是冷眼相对。”
“可是那人...”
“这些话便不必说了，你总要凭借你的赤忱感动她，而不是追究他人。”赵亟说道。
“追究？我哪里敢追究他！我是妒忌他，妒忌他静享花容月貌，妒忌他独揽金枝玉叶！”孔少驰冷笑不迭，即便是含着怒意，那一对桃花眼依然是妖娆得美丽。
听完这一话，赵亟面色忽然一晦，仿佛天高日晶瞬时变作阴云密布。孔少驰不意间瞥过他，思索方才话语，立时察觉到了不妥，忙解释：“我并无它意...”
赵亟摆手，示意他莫提前话，然而气氛却因此愈发冷淡。他一杯杯沉闷地饮着酒，双眼晕染酒气，愈显陶醉，以往他饮酒素来有度，并不会像今日这般不顾，孔少驰劝了他几句，他仍是摆手，末了忽是笑语：“小乔，我这里有一出好戏要与你共赏。”
“嗯？”
“十七，再来几壶酒。”赵亟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