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予卿簪,与君期(1 / 1)
赵辛宓回去之际还在整理说辞,一会儿到了家中,便与纪姝说那玉是被偷去了吧,由她信是不信,反正是如何也寻不回了的。既是这么想着,她还是不由纠结,一面是伤了那女子的心,一面是怕她又要犯了旧症,与自己争锋相对。
忆及了济生堂中场景,赵辛宓纳闷地想,这柳扇必是个人物,往时不见她声势如此,今日不见末画,却是带了一众来寻那人,只是赠玉一件小事,何至于如此?看来柳扇与那人之间必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她也无暇猜测,再次忧心了自己的事。
回到空寂小巷,赵辛宓正欲推门,忽的头顶伸过来一只手,代她将那门打开了。赵辛宓回头,却见那人漆目闪烁,正侧着头予她笑颜,“辛小宓,好巧。”
赵辛宓些许受惊,侧目发现他身后再无他人,就连那如影随形的赵十七也不见了踪迹,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支撑着门的那只手,自顾自地入了院中,转身要关门。
赵亟就站在门口,收手环抱,一只脚抵住她即将关闭的那扇门,挑眉说:“就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可是特意来寻你的。”
赵辛宓不由双耳发红发烫,似乎脸上亦是云蒸霞蔚,她颇为尴尬,半笑半不笑地收回手,说道:“陋室不堪,亟少愿进便进来吧。”
二人刚一进屋,纪姝闻声而出,见那少年竟与赵辛宓一同而至,她面色一晦,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赵亟并不觉得奇怪,见了那熟人,反倒是欢喜地说:“小姝也在,甚好,一会儿便与我一同回去吧。”
纪姝点头,也不知那人是否看出她眼底的失落。她本是急于询问赵辛宓关于那玉的事,却生生地掐断,回到房中关了门。然而赵亟似乎还要与她说话,门“咣当”一声关去,他空扬着手,似是自嘲地笑了笑,不再顾她。
赵辛宓明白纪姝这欲言又止的缘由,定是因了面前这人,看来这“及时雨”是救了自己一回?
少年倒是自觉的很,见桌上放着一只酒瓶子,便径自取来拿在了手上,拿下瓶塞,他不过是轻嗅一阵,也不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房中。
称这小屋为陋室果真不错,前厅连我家厨房的半分都不及。赵亟左右张望:前厅不过是一张宽窄小桌,两把交椅,堂前无甚花样,连幅像样的字画都没有,也对,陋室之陋不止是室小,更是室旧。
赵辛宓见他眼神游离,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青瓷酒瓶子,心是纳闷,遂问道:“你...因何来寻我?”
“想你就来了呗。”赵亟回得倒是坦荡,直令人猝不及防,便敲碎了心墙。
“哦。”赵辛宓小声嘟哝一声,才坐下,思忖片刻,又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哦?”漆目斜睨,带了几分邪气,颇为挑衅地看着那少女。赵辛宓忙别过头去,情不自禁又轻移了莲步。
赵亟噗嗤一笑,随即站了起来,循着她的步子跟了过去,二人这般进退,直把赵辛宓逼到了墙角,“嘭”的一声撞在纪姝的房门上,后背立时一阵钝痛。
纪姝冷不防一惊,隐约看出那倚门的二人,冷颜依旧,胡乱翻了几页医书,便心不在焉地放下了。
赵辛宓不顾疼痛,转瞬又离了与那人最近的一隙之地,竟像那暖阳般的少年是这般如狼似虎。
少年似乎是恼了,幽怨地问道:“辛小宓,你那么怕我?”
不是怕,是不愿靠近。赵辛宓心说。面前少年有着令人妒羡的容颜,因那古怪性情,亦为人称道,然就是这样的风流之人,偏生纨绔,近他一分如是入潭三寸,她的长安定然不是与他这般。
眼见得赵辛宓又是发怔了,赵亟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饱含浓愁地飘入她耳中,随后入目的是一支银簪。
这是一支海棠花簪,通体银光发亮,镂着细密的重纹,钿头一朵娇嫩海棠婷婷而立,周身泛着榴红的光,其色艳丽,此时握与他手中,多少有几分妖娆。素闻亟少痴爱海棠,这一支海棠花簪,可是出自他之手?
赵辛宓不明所以地望向他,而赵亟只轻吐了二字,“给你。”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那簪子便是落在了赵辛宓手心,她想要拒绝,触到他依稀望着自己的眼眸,不由心怯,低下头去,攥紧了簪子,“谢...谢亟少。”
这时赵十七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这回他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终于找到了少爷,心中欣喜,又是见着了赵辛宓,于是十分恭敬地喊了一声:“赵姑娘好。”
赵辛宓忙把那簪子藏进袖中,这一幕落了二人眼中,一人是好奇,一人,则是失望。
“来得正好,回吧。”赵亟说着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兀自步出,站在门口念道:“小姝,走了。”
纪姝走出,看了一眼呆立着的赵辛宓,颇有几分拷问,然而后者全然失神,只是双手背在身后,并着衣袖,轻轻重重地绞着,纪姝没说什么,眼波一转,看了门口那人。
背对着那扇门,赵辛宓轻轻抽出那支海棠花簪,榴红吸睛,甚是夺目,然而却不是她喜爱的。
*
孔少驰与笼香一同而至,实是在赵辛宓意料之外。
彼时赵辛宓正替一位疟疾缠身多日的大婶看好病症,将将落笔写药方,听得门外阵阵敲门声,她还未起身开门,那门便自行被推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一对男女乍一看还略有几分般配。孔少驰本就是风流之姿,偏生又附庸风雅,喜着白衣,时而前襟微敞,露出小片雪白的肌肤,一把折扇悠悠展开,多是题的墨字或是绘的墨画,桃花媚眼直勾魂摄魄,多少风骚;笼香仍是一袭绛衣,脸上略施薄粉,一点红唇宛若朱砂,美目流转,清丽似芙蕖。二人并排而立,白衣胜雪,绛衣如火,恰似一对璧人。
赵辛宓竟是笑,这二人是何时走到一起的呢?她偷偷与孔少驰交会眼神,后者翩翩抛过一个媚眼,不言而喻的喜色,赵辛宓又看了笼香,结果她冷冷瞥了身边的白衣男子一眼,先一步进了屋。罢,是空做了含情落花。赵辛宓看过追上前来的孔少驰,笑叹。
匆匆抓了几服药与那妇人,赵辛宓将二位请上了座。
孔少驰一进屋便是各种牢骚,先是嫌室内简陋,连坐的椅子都会嘎吱嘎吱的响,后来又说室内不干净,兀自拿扇摇了许久,他不由心下感叹,果真是如赵亟所言,这居室实乃陋也!然而孔少驰又是有名士之风的,笼香与赵辛宓说着话,他便独自在一边恼着,恼归恼,并不碍了那二人,倒是难为了他。
赵辛宓心知笼香今日来定是事出有因,果不其然,寒暄过后,她便直奔了主题,却是谈论了一件未料之事——那块水蓝玉佩。
天知道她有多惊讶!前日里纪姝才来寻的玉,她始知丢失,眼下笼香又来询问,莫不是又成了她的信物?转念一想,赵辛宓诧异问道:“笼香姐姐怎知我有这样一块玉?”
笼香并不见尴尬神色,答曰:“不意中瞥见的,原未放在心上,私下一想,却是似曾相识的。”
孔少驰打岔问道:“是怎样的一块玉?”
赵辛宓正欲回应,笼香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暗暗收回了话,颇为无奈地说:“那玉已丢失了,我亦在找寻。”
笼香似乎并不在意那玉的下落,只是继而问道:“那玉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她问得太过直白,以致于令人听出了一种质问的语气,然她自己说完亦觉察到了,稍敛了目中焦灼,望向赵辛宓。
赵辛宓记得那玉,色泽、质地都是极好的,然而却是无法辨识的品种,这般若水的蓝色,应是玉不常见的一种形态,赵辛宓眸色隐隐一变,问道:“是他要你来问的吧?”
笼香与赵辛宓一样,是学不来说假话的,此时被她一问,脸微微泛红,斟酌半晌,才肯点头。
“他?”孔少驰挑眉,显然是知二人谈论那人是谁,冷笑说:“为何他不亲自来问?”
笼香横了他一眼,冷声说:“此事与乔少无关。”
孔少驰啪的一声合了扇子,“我这可是为你着想!他...”
“不劳费心。”女子回应的声音毫无情感可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少驰噤声,却不免心内犯嘀咕。
赵辛宓此时已是了然,却选择了沉默。她不由想起那日与那人的相遇,他并不是个主动的人,他那时的出现,应是想问自己关于这玉佩之事。那东西与他应是重要的,可他为何不肯来问了?是怕自己不愿回答,还是,不愿再见到自己?是啊,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愿让他看到的一幕,他应是不愿再见到自己了的。赵辛宓暗暗蹙眉,不知不觉,眼眶泛酸。
笼香并未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一个反应,于是解释道:“那玉若是真的,应是他至亲之物,因为遗失了一段时候,难免心急,小宓你...”
赵辛宓没有说话,只是心又沉了三分。
孔少驰觉出她眼底的这份古怪,桃花眼一转,却是怀了一半侥幸的猜测之心,笑着将赵辛宓护在身后,朗声对笼香说道:“不如这样,三日后,在品湘楼,让他亲自来问。”
赵辛宓与笼香同时看向了他,不明白他此举是何意味。
孔少驰最先掩住了赵辛宓的嘴,继续说道:“你也说这玉是他至亲之物,便要他开这金口,又有何难?”
此话是不假,可是...笼香仍是拧眉。公子原说不要再去追究那玉的事情,是她自作主张来寻赵辛宓的,若是回去再与他说起此事,岂不是又要被他责怪?笼香与赵辛宓对视一眼,那唯一露出的一对杏目与先前并无区别,想是默许,她狠盯了那出馊主意的孔少驰一眼,饶是那人媚眼如丝,那一个八面玲珑的白眼也是毫不留情地翻了过去。
“好,我答应。”踯躅一番,笼香算是答应下了。
这一回赵辛宓才生出反应,急急想要掰下孔少驰的手,那人却是笑着伏在她耳边低语:“你难道不想他亲自来问?”
显然他这一话是多此一举,赵辛宓仍是执着掰下那手,却再次肯定了这次约定:“笼香姐姐,期以三日。”
笼香点头,便与她告辞。
“笼香,你要与他一道来!”孔少驰看着她袅袅而去的背影,扬声又喊了一句。
绛衣女子并不理睬他,只是脚下越发走得快些了。
那女子虽是走了,孔少驰却还心中欣喜的很,远远望着那无人的门,折扇一下下打在手心,带着些许韵律。
“小乔哥哥,”赵辛宓轻声唤他,平静地道出了真相,“那玉是我捡到的。”
孔少驰不以为意,“直言便是。”
“可是...”
“放心,有我。”孔少驰此时颇有一副长者风范,拿执扇的手去抚赵辛宓的头,“他不会将你怎样,更何况此事是我代你应承下的,他必然不会扰你。”
他哪里知道赵辛宓因何纠结,他现在满心满脑的笼香,哪里有暇顾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