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无端惹云烟(1 / 1)
鸟鸣阵阵,春光旖旎,丰草绿缛,嘉木葱茏,一片生机勃勃。
赵辛宓自那晚稀里糊涂地出现在自己房中后便再不好意思去找公子了,静枝也是,见了公子眼神也是怯怯的,还是笼香觉出端倪,赵辛宓只得将七月雪的事和盘托出,结果笼香煞有其事地问了句:“是你弄坏的,还是静枝弄坏的?”
赵辛宓不解,但还是将错全揽了下来,笼香不好说什么,只让她做府里的厨娘,不许她离开,这就像变相的卖身抵债,赵辛宓觉得自己像进了狼窝。
这一日原是个暖阳普照的大晴天,赵辛宓瞧着笼香院子里几株鸢凉花红了,想摘来做点心的,不想却是来了不速客。
“赵姑娘,公子请你过去一趟。”不容抗拒的语气,专属含烟的冰冷。
赵辛宓正同静枝择花叶,含烟忽然站在身前,冷不防一惊。
“公子找我?”赵辛宓心下生疑,遂再问她。
含烟却是不答,兀自在前面引路,赵辛宓只好低着头跟在后面走。静枝那小丫头也是怕含烟的,冲赵辛宓做了个害怕的表情,又低下头挑花去了。
赵辛宓看着自己的脚尖彳亍着移动,鹅黄的裙带拽在地上,伴着细碎的流苏摇曳,心中疑虑却也不肯开口。
梨树正抽新叶,一片绿意羡煞旁人。
青玉棋案,琉璃棋子,已然成局,绿衣公子手执一枚白子,凝眉,落子。
竹门一开,含烟竟又不知去向,赵辛宓不理,径自走到树下。新生叶子的香气沁人心脾,青绿的果枳藏在叶间似是娇羞。阳春三月,莺飞草长,这个时候的怡浆,正是鸟语花香,落英缤纷的风筝时节吧。
“公子好兴致,只手苍穹,独步天下。”赵辛宓笑言。
公子浅笑,另执一枚黑子,说道:“独酌无趣,陪我下盘棋吧。”
赵辛宓轻吁一口气,原是如此,还以为是要兴师问罪来了。
寒暄几句,赵辛宓坐在了他对面的金丝紫绒软席上,将棋案上稀疏落着的棋子归于原位。
“呀,是羊脂玉!”赵辛宓摸着圆润的棋子,心中艳羡,“公子好本事,这一盒羊脂玉棋子,怕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羊脂美玉,物如其名,玉色白如羊脂,玉面温凉、细腻,是西域的一品贡玉。
公子将黑子棋盒推至她面前,问:“你既识得羊脂,那你可知这是什么?”
轻捻起一枚黑子,赵辛宓细细端赏:棋子饱满,色泽光鲜,可质地…却与普通石子无异,斟酌一番后,她方言语,“玖石?”
公子含笑点头。
赵辛宓不解,“公子,为何这白子是享誉盛名的羊脂玉,黑子却是随处可见的玖石?二者搭配看似虽好,却是…”
“你是替这羊脂棋子不值?”公子问。
赵辛宓犹豫了一下,点头,又说:“要我看,羊脂白玉应配麒麟黑霜玉,玖石应与白琉璃。”
公子又是笑,“你懂的倒是挺多。”
赵辛宓答:“我们家有一副鹤□□,虽比不上这羊脂,却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娘也爱下棋,在怡浆,我同我娘下棋,每每都能赢她呢。”
听着这略带骄傲的语气,公子调侃,“那我今日可是棋逢对手了?”
赵辛宓美目一转,却是动了小心思,“公子,今日我若赢了你,你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他答的倒是爽快。
“公子不问是什么要求?”赵辛宓问。
“等你赢了,不就知道了。”他言。
“……好,一言为定!”赵辛宓伸出小手指.
那人目中一丝迷茫。赵辛宓只好亲自把他的小手指与自己的小手指勾在一起,“拉钩,不许耍赖!”
日光倾城。
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仿佛是一个前世今生的盟约。
公子望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有一瞬觉得天空变了丝颜色。
青玉棋案,叩子,掷地有声。
公子一脸云淡风轻,指节分明的手轻捻黑子,“今日天高日晶,倒是个放纸鸢的好时机。”
赵辛宓心下也正想着,便开了话匣子:“公子也爱放风筝?以前每到这时节,叔叔都会送我一只风筝,每年的都是不同的,我和他们去放风筝,我的风筝总是最好看,飞得最高的一个…”
“我听笼香说,你是来长安找你叔叔的,就是这个送你风筝的叔叔?”他问。
赵辛宓称是,忽又想起,今年的风筝叔叔还没有送过来,难道叔叔忘记了?也对,他都忘记出远门告诉自己了,怎么还会记得一只小小的风筝呢?赵辛宓正云游,他却是又问:“你叔叔既是长安人,那你母亲也是长安人?”
这个问题却是令赵辛宓为难。曾经她也思考过母亲的身份,母亲从来不会提及自己的身份,饶是赵辛宓发问,她也是避讳的很,偶尔叔叔不慎提到只言片字,她的脸色就会变得很难看,半天不理人,赵辛宓也想细问,可是她知道母亲不愿意说的事情她就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说的。
公子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眸中盛满了疑惑。
赵辛宓耸了耸肩,“母亲从不愿意告诉我她从前的事情,我对她所知也只有她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姓氏,或许她姓刘吧,刘姓是怡浆唯一的姓氏。”
“那别人都唤她什么?”他再次追问。
“若絮,若柳似絮的若絮。”赵辛宓答。
若舍杨花舞,尽日惹飞絮。公子细细斟酌,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
棋场如战场,棋案上的棋子步步相逼,赵辛宓这边战况并不乐观,她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正摸不着头脑,却听见那人说:“赵辛宓,你知道吗,萤火是夏夜最美丽的风景。”
赵辛宓不解,抬头看他,却见他恬然淡定,根本不像经历一场厮杀,莫不是自己太较真了?她呵呵一笑,“怡浆的夜里...也有萤火啊,萤火疏星,月华流云,仙境一般。”
他忽然笑了。
那一瞬,赵辛宓仿佛看到了盛夏的夜空里漫天飞舞着绿色的星,成千上万的,肆意张扬的绿色的星。
又过了许久,只听得公子轻叹一声,是输了棋局。
赵辛宓狡黠地一笑。刚才眼睁睁看着他布错了棋,她顿觉柳暗花明,一番乘胜追击,才扭转乾坤。
“我输了。”公子扬了扬嘴角,端起桌上早已冷却的茶,似又想起茶凉了,复放下,脸上笑意不减。
“他家的事,关心的人倒不少,私下里不知道打得什么鬼算盘,五千两怎么了?若真医得好,何苦等这五天…”
远远听笼香骂嚷着过来,赵辛宓正准备给她开门,公子长袖一挥,门倏地开了。
“姐姐,你出去这么久,莫不是受了谁的气?”赵辛宓见她面上不欢,小心翼翼地问。
“还不是城门口的告示!”笼香也不停下,捧着几个叠得比人高的盒子,气呼呼地往里走,含烟从内屋出来,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中的盒子,又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去,“嘭”地一声关了门。
“赵家那位听说是得了顽疾,五千两寻神医治病呢!”笼香沏了满满一杯茶,一饮而尽。
“赵家那位?”赵辛宓一惑。
“赵亟,大将军赵衍的独子,长安城出了名的纨绔子,我说怎么几日不见,原来是病的不轻。”笼香冷言冷语地说,似是不满。
公子自顾自地摇着扇子,赵辛宓好奇地打听:“那你为何如此生气?难道与亟少有交情?”
“谁和他有交情!”笼香忿忿地说:“倒是不少人想和他有交情,城门口的告示贴了五天了,前几日自有毛遂,可是把过脉,看过病症后都面露难色,称是无能为力,更有甚者劝赵老爷早日准备丧事,赵老爷哪里肯,已是不惑之年,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连日来赏金是成倍地往上翻,只求有人能医治爱子。那些官家小姐听说了此事,驱车驾马,哭哭啼啼地说要去赵府见亟少最后一面,长安街乱作一团,我不过上街一趟,就被小偷偷走了荷包,公子,是含烟给我绣的那个呢!”
“你再央她绣一个不就好了。”公子淡淡的说。
“哪里那么容易!公子让她做一个送我,那才好呢。”笼香谄媚道,美目弯成了新月。
公子笑而不语。
笼香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枉我这么惦记着你,特意为你去寻一套波斯茶具来,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波斯茶具?长安城竟也有?”赵辛宓曾听叔叔说起过,波斯人嗜茶,对茶具尤为讲究,所制茶具精致独特,只可惜从未见过。
“本来是有的,现在没了。”笼香说到这事儿,脸上又有了一丝不悦,“百善居那个老东西,昨儿个说好给我捎一套波斯的绿松石茶具,今天我去拿,又说不卖了,我问他为什么,他竟说要送去给亟少陪葬,还答应退我三倍订金,这算什么呢?”
赵辛宓哑然失声。
笼香又说:“我见过那赵亟,长的倒是一表人才,可比起公子风姿...却是望尘莫及。据说他生性顽劣,放荡不羁,结了不少仇家,也难怪有人会下蛊害他。”
“蛊?姐姐知道他中的蛊毒?”赵辛宓问。
笼香却是得意,“我只看一眼便知晓。初时两目不清,二日失明,三日失聪,四日失声,症状连日加剧,是七日蛊嘛!”
赵辛宓不解,“你既知道,为何不去救他?”
“我为什么要救他?”笼香反问,“我们家并不缺银子,也不要什么神医的头衔,何苦蹚这浑水?更何况,七日蛊也无药可解。”她转目望向公子,似是要得到认可。
公子接过话茬,说道:“七日蛊并非顽疾,七日后自会恢复,只是这七日怕是要痛不欲生了。”
看来下蛊的人也并非要害他,只是想给他点苦头尝尝。赵辛宓了然于心。
公子颔首,瞥见赵辛宓一脸的若有所思,道:“你想救他?”
赵辛宓摇头说:“我从未学过医术,如何救人?”
笼香笑言:“依我看,你不妨去当一回神医。”
赵辛宓不解,公子却是笑。
“今日是第五日,正是蛊虫肆虐之时,你拿着我们的药去赵府,佯装神医替那赵亟看病,便为他减去几日疼痛,第七日蛊毒散去,你不是坐享其成?就当是求取些银两也好呀~”笼香冲着她眨眼睛。
赵辛宓本是不愿的,笼香却是央着她,一面说是给她历练的机会,一面说是医者父母心,关切起那赵家人,赵辛宓思忖了一阵,倒也觉得此法可行。
“欸,你得了那银两,可别忘了分我一杯羹~”笼香半开玩笑的说。
赵辛宓吐着舌头笑话她,“那你央含烟姐姐绣荷包,可别忘了分我一杯羹~”
笼香哭笑不得地看着公子,他今日难得的好气色,面若桃花,眉如墨画,一袭绿衣越发衬得人奕奕。
“好,我去问问含烟,肯不肯给你们绣。”一时,笑若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