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长安月如钩(1 / 1)
星月变换几日,长安近在咫尺。
三日未至,四人已是到达长安境内,期间赵辛宓是与热心的笼香相谈甚欢,那公子与另一名绛衣女子并不常说话,偶尔交流一阵,也不在乎了这多出来的一人,温雅无匹是真,闷葫芦一个也是真,赵辛宓听得笼香一言,并未主动与二人搭话,相安无事也是好的。
已是到了长安,天色尚早,赵辛宓想着还要去找羲安叔叔,也不敢多留,再次与笼香道了谢,临走还不忘邀请他们日后到怡浆来玩。
孔家也算是长安城有名望的一族,赵辛宓很快找到了叔叔家。门口立着两个大石狮子,两边站着衣着齐整的小厮,抬头就能看到孔府红底金字的匾。
赵辛宓与那孔府管家询问一阵,得知叔叔早在一月前便与孔夫人同去了洛阳,心中嗔怪叔叔没有及时告诉,令她白白操了这心,却又担心起了此次长安之行无亲无故。眼见得那管家神色略显了不耐,她心下以为小乔哥哥会随叔叔同去洛阳,没有再问,便离去了。
长安街的繁华赵辛宓还没开始欣赏,已是失了兴致,抱了包袱沿着街边步步彳亍,她心下犹豫了去留。
忽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迎面跑来,赵辛宓来不及躲开,被撞倒在地,包袱一并散落,青梅枳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小乞丐看来撞得也不轻,却是迅速地爬起来翻墙逃跑,动作间不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快,抓住那个乞丐!”粗犷的男子声响急急逼近,几个长得高大魁梧的汉子持着木杖追来,赵辛宓鬼使神差地将那东西踩在了脚下。
“姑娘看到刚才跑过去的人了吗?”是领头一健壮汉子问道。
赵辛宓见他们面露凶相,且行为紧张,揉着手臂,故意指了个错误的方向。
那人道了谢,领着其他人就朝着错误的方向跑去,嚷嚷着:“哼,被我抓到非打断你的腿,偷钱偷到我们家头上来了。”
什么?居然是小偷??赵辛宓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做了件坏事,出师不利啊出师不利...
人声渐远,赵辛宓还在发怔,小乞丐已从墙上又翻下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满脸泥污脏乱不堪,一身破旧邋遢的行头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惹得云雀也扇着翅膀远远地逃开。他坦然地捡起地上的青梅,不知为何放在同样肮脏的半截破袖子上揩了揩,将将放到嘴里,似乎才想起面前好心帮了自己的姑娘,问道:“你没事吧?”
“你是小偷?”赵辛宓反问。
“错,是妙手空空公子~”小乞丐一脸狡黠,眉目弯成了一种巧妙的形状。
赵辛宓悻悻地说:“说的倒好听,早知道就不帮你了…”言罢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把青梅还给我。”
那小乞丐挑眉一笑,露出了一排齐整的皓齿,随后那满是灰垢的手便抚上了少女雪白的肌肤,生生地染了她一手煤灰。赵辛宓脸“唰”的一下红了,用力甩了几下,可他偏偏有力地握紧,赵辛宓挣扎几番才脱离他的桎梏。
小乞丐虽是狼狈,那双眼眸却是与之不符地明亮澄澈,他抿了抿唇,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恩不言谢,本公子决定分你一半赃。”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的锦绣荷包,单手掂了掂,似乎还挺有分量,唇角不自觉一扬。
赵辛宓忽想起还在脚下藏着的东西,俯身拾起,竟是块水蓝色的玉佩,遂问:“这东西可是你的?”
“我的我的!”小乞丐想也不想伸手便来夺,赵辛宓直接揣在了怀里,同他耍起了无赖:“你把荷包还给人家,我就还给你,如何?”
小乞丐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我说你这小丫头就是不识时务,你爱要你就拿去吧,反正这玉佩我也是偷的。”说完他将敞开的荷包又合上,转身就走。
赵辛宓忙追上去。
却像是那小乞丐预谋好的,他猛地回身,赵辛宓正撞进他怀中,他不由分说搂上了赵辛宓的纤腰,那双脏兮兮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腰上摸了一把。“哎呦,投怀送抱?急着要嫁给我呢?”他与那一身难闻的气息同时逼近她。
赵辛宓的脸越发红了,加之被那气味呛得不轻,强行挣开他的怀抱,紧紧护住胸前,骂道:“臭乞丐,害人之心不可有,你可知道?”
“哦?那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可知道?”小乞丐再次抿了抿唇,而后大摇大摆地消失在她的面前…
一地踩碎的青梅枳子。
赵辛宓看着手中的水蓝色玉佩,气得想哭。
初月时节,月色朦胧,入夜的长安灯火异常通亮,轻烟袅袅,是花灯烛芯燃起时如梦似幻,是沿街设摊丰盛的吃食。
才忙着找叔叔,这半日滴水未进,此时肚子也很配合地叫了起来,杏仁松糕的味道远远飘来,赵辛宓吸了吸鼻子,站在了小吃摊前。
卖松糕的是个老妪,佝偻着身子忙着揉面团,也不吆喝,几笼蒸好的松糕晾在一旁,还冒着热热的烟。金灿灿的松糕上面嵌着琉璃子般的杏仁,叫人一见就食欲大开。赵辛宓一面满心艳羡,一面伸手去取荷包,结果摸了一阵竟没摸到,赵辛宓暗叫不妙:遭了,定是被那小乞丐暗中下了手。然而云雀已是迫不及待扑了上去,看着它吃的香甜,赵辛宓额上开始冒汗。
那老妪见此也不急,将松糕用荷叶包好放在案上,撒了一把粉,继续揉着面团。
赵辛宓咬着唇,双手绞着衣带,不知如何启齿。路过的人不免多看她几眼,竟像是行走多年的老江湖欺负了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婆婆,你这里...缺不缺帮手?”赵辛宓怯怯地问,心下却知,这样一个小小的松糕摊子,一人照料是绰绰有余,此刻之所以这样问...一面是期许这位淡泊的老妇人能看出她的窘迫,一面是真心想要寻一份事做。
“不缺。”老婆婆回得干脆,赵辛宓这厢哭丧了脸,还未说下一句,老婆婆已是取过两块松糕包好,推到了赵辛宓面前。云雀见状又忙不迭扑了上去,赵辛宓忙拽了他的翅膀将他捧在了手心,小饕餮,当真以为这里是怡浆,什么东西都不用付钱吗!
“婆婆,我的荷包被偷了,我...我叫赵辛宓,改日我来还钱。”赵辛宓言罢取过松糕就跑,并未见得身后老妪面不改色头不抬,继续做了香香软软的杏仁松糕。
早上道别的时候笼香便告诉赵辛宓,她是住在一个叫“济生堂”的医馆,此时她人生地不熟,加之渐变了夜色,身无分文,想了想也只好去济生堂碰碰运气。
那叫济生堂的医馆似乎还挺有名气,随处一打听便寻到了,与孔府相距也不远。赵辛宓进屋,见那堂中央挂着一幅盛开的海棠图,画风纯熟,海棠花娇艳动人,几点小蕾颜色好比女子涂抹的寇丹。人不多,只一个鹤发老人和一个年轻的小哥,那小哥约摸十一二岁,稚气未脱,却生的老成,正拿着账本和算盘算账,看见人进来也不抬头,专心致志地拨着算盘珠子,倒是那老者,主动上来问候,赵辛宓言了笼香姓名,他便掀帘进去唤了笼香。
听闻了赵辛宓的遭遇,笼香并未惊讶,倒是生了怜悯之心,几乎是没有犹豫,便邀了她入住此处。赵辛宓惊喜之余搂着她好姐姐叫得亲热。
二人入得后院,院中是种满了花草,凡有空地皆有所生,赵辛宓见一簇缇色小花甚是可爱,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笼香赶紧喝住她:“你要记住了,这院里的花都不能随意触碰,有些是□□,有些可是救命的药!”
赵辛宓缩着手头点的飞快。笼香又指着半空里扑飞的云雀说:“还有你的小雀,可不能掉以轻心。”赵辛宓又是一阵“小鸡啄米”。
雀儿提溜着两只圆圆的眼珠子看着两人,似乎在纳闷主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唯唯诺诺了。
怡浆也有许多稀奇的花草,赵辛宓见过不少,可这院中的花认识的却寥寥无几,缇色小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几片花瓣娇嫩欲滴,赵辛宓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个是□□还是解药?”
“这是浮游仙子,现在还不是它开花的季候,等它开花了就是它最毒的时候。”
听笼香这么一说,赵辛宓暗自庆幸自己“手下留命”。她不免对笼香一行人生了疑惑,“笼香姐姐,你们是给人看病的吗?”
“这倒不是,”笼香小小地卖了个关子,“种这些呢,不过是公子喜欢炼药,只要你想得到,长生不老药都给你炼出来~”
赵辛宓知她说的并非实话,倒也识趣地点了点头。
沿着幽长的小径直走,总是赵辛宓问,笼香答,句句不离这院中一物,笼香倒也热心,不耐烦地同她解释。
空灵的琴音犹如夏夜湖面上吹起的一阵清风,悠悠地飘进耳朵,这首曲子赵辛宓曾听娘奏过,却不记得什么名字。
隔着一扇湘妃竹做的门,她隐约看到一个月白的身影盘坐院中,待细看时才知是那日马车上的公子。
今日他玉冠束发,青丝如瀑,即便是月光之下,那容颜也是皎皎胜人一筹,偶尔抬眼,墨色的瞳仁饶是低回流转,却是让人眼前一亮,心间一暖。
纤长的十指在琴面轻扬,流水之音宛转飘出,不过似是有什么心事,琴中带着几分忧愁。
赵辛宓忘记了敲门,凝神站在门外,心中全是那恍若天人的公子。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