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义愤填膺(1 / 1)
周末早上,小岩缠着宋岩和邓玉容带他去游泳。游了两个回合,邓玉容觉得累了想休息一下,就先上了岸。取过手机一看,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欧阳主编打来的。邓玉容赶紧回过去,欧阳主编叫她马上到报社,有紧急采访任务。邓玉容和宋岩父子打过招呼就离开了,只留下宋岩和小岩在水里嬉戏。宋岩试探地问:“儿子,你觉得邓阿姨好不好?”
“嗯。”小岩点点头。
“那,叫邓阿姨做你的妈妈,怎么样?”
“邓阿姨去学校接我的时候,有同学问我,那是你妈妈吗?我就点了点头。”小岩认真地说到。
宋岩心里一喜,摸了摸小岩的头说:“臭小子。”他对自己说,小岩已经9周岁了,分得清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吕坤在天之灵,要是知道邓玉容和她一样的疼小岩,也会欣慰的。
“爸爸,你怎么了?”小岩问道。
“没什么,走,再去游两圈。”说完,父子俩一前一后游向了水池的中央,犹如两条自由自在的鱼儿……
按照以往的惯例,欧阳主编每次叫哪个记者单独到他的办公室,那一定是有重大的采访任务。邓玉容一进欧阳主编的办公室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主编,别给我讲,报社要派我去乌克兰啊!我可还没有买个人人身保险呢。”
欧阳主编边给邓玉容让座,边说:“想得美。不过,也差不多,就是中间少了一个字。”大家在一起工作久了,发现欧阳主编其实并不是个特别有架子的人,偶尔开个玩笑,反而给枯燥的工作,添些乐趣。
“乌兰县?什么情况?”邓玉容一下就想到了A城市下辖的乌兰县。
“你知道乌兰县的FN化工厂吗?”
“嗯。”邓玉容点了点头,“那不是咱们市里第一批达到环保检测标准的化工企业吗?”
欧阳主编面色沉重地说:“可是最近经常有当地群众向咱们报社反映,说是FN化工厂污染相当严重,已经严重影响了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欧阳主编顿了一下,严肃认真地对邓玉容说:“报社这次派你去是秘密采访,一定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惊动当地政府和环保部门,而且务必拿回最真实的第一手材料。”
每每接到这种任务,邓玉容都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冲动,她信心十足地对欧阳主编说:“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完不成任务,决不回来见你。”
“玉容,我做咱们这一行30年了,刚开始也是从记者干起的。干我们这一行,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守得住底线,经得起诱惑固然重要,但是我个人认为,学会保护自己,那才是首要前提。上次娱乐城的事情,有惊无险,这次要格外小心,紧要关头,及时报警。”这一席话既有领导的语重心长,又包含了兄长的推心置腹,邓玉容莫名的有一些感动,仿佛瞬间爆发了一种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决心。
“那我准备一下就出发了。”
“凡事小心。”
每一次,欧阳主编派手下爱将出去采访诸如此类有挑战性的新闻,都很矛盾,既渴望拿回第一手的材料,又怕万一出个什么状况。人呢,还是那句话,有得有失。换上行头,带上采访用的袖珍相机、录音笔、掌上电脑,邓玉容就出发了。临上长途班车时,邓玉容还特地从便利店买了个口罩揣在口袋里。FN化工厂坐落在乌兰县、全兴镇、大杨村。辗转倒了几趟车,邓玉容到了大杨村时,已经是下午3点多。还未走近FN化工厂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走近后发现,整个厂区占地大约50亩的样子。滚滚浓烟从烟囱不断冒出,升腾到半空中,犹如一朵朵蘑菇云,在烈日的映照下,像原子弹爆炸那样壮观。邓玉容赶紧戴上口罩,绕到厂子的后边一看,五颜六色的污水从一条水渠里源源不断地排了出来,顺着一条小沟壑流向远方。厂子附近的土地,已经干裂成条条沟沟,像核桃酥一般。放眼望去,不远处有一片果园,果树早已枯死,附近的两个村民戴着口罩在那里砍柴。邓玉容拿出袖珍照相机悄悄地拍了几张照片,赶紧把相机塞进包里,然后向果园的方向走去,砍柴的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大爷和一个中年妇女,从年龄上看大概是父女或是老公公和儿媳妇。邓玉容走到二人跟前向老大爷打招呼:“老大爷,你好。这是什么树啊?”
“死树。”老大爷没有看邓玉容,继续在那里埋头砍树。
“您能告诉我,这些树是怎么死的吗?”邓玉容问道。
“明知故问。”老大爷的语气带着反感。
中年妇女走过来问邓玉容:“你是什么人?”
“我是省城来的记者。”邓玉容小声说道。为了避免发稿前横生枝节,邓玉容故意说是省城来的。因为前段时间,A城一家事业单位,本来有个负面新闻,都要发稿了,当事人硬是通过层层关系把稿子压了下来,结果就流产了。欧阳主编虽然是一个很有正义感和原则的主编,但有时候也顶不住压力,做一些很无奈的决定。
“省里来的记者?”老大爷眼睛一亮,从头到脚把邓玉容打量了一番。邓玉容伸手嘘了一声,示意大爷不要声张。中年妇女用不信任的眼神白了邓玉容一眼,拉着老大爷的胳膊说:“爸,回去。”老大爷撇开中年妇女的手说:“我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一死,反正在这地方,早晚也得毒死。”
“大爷,不用怕!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我说话您能听懂吗?”
老大爷放下手里的斧头,略带自豪的神情说:“我年轻的时候在城里打过工,会说普通话。”
邓玉容打开录音笔问:“这个化工厂在这儿几年了?”
“八年。”
“污染的这么厉害,没有人管吗?”
“管?!交了罚款就能开。有时候,上面查的紧了,干脆白天休息,晚上开工。环保局的人来了,看见大门紧锁就走了。”
“村民没向上面反映过吗?”
“反映了,不管用。”老大爷失望地说。
邓玉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河流说:“这条河里的水被污染成这样,对当地的村民生活有多大的影响?”
老大爷拉着邓玉容的手说:“你跟我来。”邓玉容随着老大爷来到小河边,看见河面上漂着三三两两的死鱼。老大爷伤心地说:“以前,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靠靠这条河生活,你看看现在,鱼都死了,人还敢喝吗?”
“那现在的饮水怎么解决?”
“到别处买水,老贵啦。有啥法呀!作孽呀!村里的青壮年大部分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在这里等死。”老大爷的语气里透着无奈和愤恨。
此后,邓玉容又去了几户村民家里,反映的情况和老大爷说的大同小异,还有几个村妇说有时闻到刺鼻的气味感到头晕、恶心、胸闷,邓玉容都一一做了记录。
不知不觉天已经快黑了,邓玉容决定先到镇上休息一晚,因为明天还有些材料需要补充完善。到了镇上的小馆子里,她要了一碗面和一个拼盘,一回想起白天那刺鼻的气味,就没有了胃口,她胡乱捣了两口就叫老板结账走了人。到了旅馆,邓玉容冲了个澡,打开电视,哪个频道都没有兴趣,白天的所见所闻,历历在目,邓玉容忍不住愤怒。生态文明建设和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一道作为“五为一体”的总布局,已经写进党的十八大报告中,可见国家对环境的重视程度,为什么这些人……,莫名的怒火充斥着邓玉容的整个神经,她暗自下决心,这次不仅要在《A城晨报》上把FN化工厂污染的事披露出来,而且要通过新闻界的朋友,更广泛地报道,引起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从而达到标本兼治。想到这儿时,邓玉容给欧阳主编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说:“FN化工厂污染相当严重,附近居民谈厂色变,老百姓对当地官员只求经济利益,不管环境污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充当保护伞的做法怨声载道。”欧阳主编指示邓玉容采访结束就立即返回,以免夜长梦多,邓玉容表示明天下午肯定能赶回A城,欧阳主编在电话里说,等着邓玉容胜利归来。
有句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信不信,这年头就真有那样的狗腿子(村里的人深受FN化工厂的迫害,对给化工厂通风报信的人的称呼)为了那么一点点不义之财,不顾乡亲们的死活,昧着良心给化工厂做事。就在邓玉容刚离开全兴镇,坐上返程的班车时,化工厂的“眼线”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把邓玉容来村里采访的事情,和邓玉容的照片都发到了化工厂胡厂长的手机上。
胡厂长30多岁,去年冬天刚和老婆离了婚,最近刚谈了个小女朋友,才19岁。巧的是,那天正好是小女友生日,胡厂长就开着他的本田CR—V载着小女友到县里去潇洒庆祝去了。“眼线”的信息到了胡厂长的手机上时,他正和小女友在温泉里鸳鸯戏水呢,所以没有及时看到信息。要不然,恐怕邓玉容连全兴镇都出不了,就得乖乖被“请”回去。
“眼线”本想借此立个大功,幻想着事后,胡厂长把一沓厚厚的钞票拍在他的面前说,兄弟,这次多亏了你,先拿着,以后跟着我,机灵着点,亏不了你,想到这儿时,美得笑出了声儿。可是他哪里知道,等胡厂长和小女友水里的节目结束后,看到信息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邓玉容早都了离开了乌兰县,都快返回A城了。一旦到了A城的地界,就出了他胡厂长的一亩三分地,他的那些走狗、打手就是想拦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胡厂长看到信息时,扭曲的三角形脸都白了,说:“糟了!”小女友凑到嘴边亲了一口爹声爹气地问:“亲爱的,怎么了?”“化工厂出了些状况,你先到那边休息一下,我处理完了去找你。”说话的同时不忘在小女友的脸上亲了一下。等小女友乖乖地离开后,胡厂长把电话打到眼线的手机上,厉声质问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胡哥,你看看收到信息的时间。你一直没有指示,弟兄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不会给我打电话呀!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发信息,你脑子进水了呀!”
“打了,一直没人接。”
胡厂长猛拍了一下额头,突然明白过来,手机一直在存衣服的柜子里锁着,当然是听不见的。他对“眼线”说:“好了,没事了。”挂了和“眼线”的电话,胡厂长自言自语地嘀估了一句:“女人,真他妈的误大事。”同时拨了一个手机号码,一阵彩铃过后,对方接听了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啥事?”胡厂长毕恭毕敬地说道:“大哥,出大事了!上面来了个女记者。”
“现在人呢?”
“听说是省里来的,已经离开了。要回省里,A城是必经之路。她坐的是乌兰到A城的班车,按时间算,现在应该快到A城了。”
“以前也有过记者,不是从未出过全兴镇就让你摆平了吗?”对方在电话里厉声质问道。
“大哥,这次是我疏忽了,实在是该死。我……”胡厂长不敢说是因为和小女友鬼混而误了事情,就只好在那里结结巴巴地搪塞。
“好了,别废话了,我来处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知道后果。”对方的语气严厉而霸气。
“大哥,我保证下不为例。奥,我手机上有那个女记者的照片。”
“马上发过来。”对方没好气地说完挂了电话。
“是,是,是!”
一阵忙音传到胡厂长的耳朵里,半天他才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断了。他赶紧把邓玉容的照片发出去,在心里自我安慰道,大哥神通广大,一定有解决办法的。他深呼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求老天保佑,但愿有惊无险。
邓玉容出了A城长途汽车站已是夜幕降临。她在车上就给李梅英打了电话说,好几天都没有吃饱饭了,叫妈妈准备晚饭,她要好好地吃一顿,以弥补这几天来的营养不良。她都计划好了,先吃饭、再洗澡,然后给宋岩打个电话,告诉宋岩自己已经平安回来了,末了再说几句卿卿我我的情话,然后,就一气呵成把稿子完成。邓玉容觉得这次乌兰县之行,收获简直是太大了,那怕加班到深夜两点也要把稿子写好。她害怕时间向后挪一秒,她心里的愤怒就会减一点,激情就会退一些,她不要那样,要趁热打铁,把稿子整理出来。她甚至认为自己敲打键盘的手仿佛就连着受害人的命运,特别是那个老大爷干枯的脸老是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