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前线(1 / 1)
等元吉决定开城时,我怀里的侄子已经快要过满月了。长孙海帮我打听了消息。
狩猎,永远是因为狩猎。
元吉既然关闭了城门将整个城池变成他的狩猎场,他让人在大街小巷里搜索着“猎物”。这些猎物都是一些百姓。听说,城里的居民没有人敢出门,没有地方住的人更是死伤无数。元吉也因为猎杀,而遍体鳞伤。
“陈善意被打死在街头,”长孙海依依旧平静地说着:“她的尸首还在大街上。三公子说了,谁要敢收尸,谁就是下一个被棒杀的人。”
我听了以后,不由蹙眉,但不忘轻拍着怀里的侄子,确定他已经熟睡,才交给等候杂在一边的奶娘。也许因为我是第一个抱他的女人,他特别粘我。每晚几乎都是我哄着他入睡,而嫂嫂身体太弱,即使还在坐月子,每日大吃大补,依旧没有什么成效。我心里也明白,这是因为哥哥一再推延回家的时间。可是大业在前,哥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个时候离开前线。
“都退下,百步之内不得有人。”我低声吩咐让喻儿带众人退下。
我慢慢地踱步到了行廊上,听着风铃不停地摇晃着,叹了一口气:“海,你觉得我的心太狠了吗?”
长孙海听了一愣,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有这句:“夫人,这话从何说起?”
我伸手取下清脆的风铃慢慢在手里摇晃着:“其实,那天乳母来此,我已经料到,她迟早要因为口舌而受累。元吉性格暴躁,一气之下,很可能对她不利。劝说元吉,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只是,我这一说,就打草惊蛇,不能出城了。而且,元吉如今已经狂傲到极点,很可能对我不利。我不想冒这个险。”
“夫人!”长孙海听了,不由皱眉:“天下大乱,夫人求自保,无可厚非。”
我无奈地说道:“如今,我也只能这样想了。”
我们都不由沉默了许久,突然听到喻儿匆匆忙忙地抱着哭闹不止的侄子向我跑了过来。
我立刻呵斥道:“急什么,小心跌了小公子!”
喻儿见我脸色不善,立刻面带委屈地跪下:“夫人,小公子又哭了,乳娘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看着那张哭得红彤彤的小脸蛋,不由扬起一丝温柔的微笑:“来,来姑姑这。”说着轻轻地将他接入怀里轻哄:“怎么啦?怎么又哭了?姑姑抱着呢,别哭。乖,别哭!”
很快,像往常一样,小家伙在我怀里立刻不哭了,只是不断地扭着身体,慢慢地沉入梦乡。
我将脸轻轻地靠在他充满了甜□□香的小脑袋上,感受着他软软的胎发。我只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看着目光更是柔和如温泉一般的长孙海,对他笑道:“他是你接生的。海,给他取个名字吧!”
“我!?”长孙海惊呆了,连忙低头行礼推辞:“小,小人不敢。”
我却不以为然:“没什么不敢的。哥哥来信了,说名字让我来取就好。我觉得,这个孩子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你是头功。你给他一个名字,也是这孩子的福气。”
长孙海知道推辞不得,低头思考了许久,最后用他那双充满着秘密的碧蓝眼睛温和地看着我怀里的孩子:“冲!”
“冲!?”
长孙海嘴角充满了回忆的甜美和苦涩:“小人一生就输在了不懂勇敢。唯一一次大胆,就是帮小公子接生。小人希望,小公子能有勇气,永远向前冲,不要回头。做一个真正的霹雳堂战士。”
我知道这话是长孙海对我说的,我假意细细地回味着这个名字:“对,向前冲,不回头。这个名字真的很好。”说着,我低头轻轻地拍着还在熟睡的侄子:“冲儿,你永远不要回头!”
一阵晚风吹过,让我手腕上的风铃再一次清脆的响起。天边的晚霞,也是更是增添了一份妖媚的嫣红。
我见窦云的身体已经大有好转,而冲儿也渐渐习惯了乳母和母亲的陪伴,我这才安心地登上了哥哥一再催促的前往前线的路程。
我临走时,刚刚满月的冲儿突然脸色大变地痛哭起来。小小的,软软的身子从乳母的怀里整个扑到在我身上,原本不愿流泪的我也给这孩子惹得泪眼汪汪。
我不由哄了又哄,亲了又亲。可是这孩子似乎能感觉到我们别离,要过很长时间才能重逢。小手将我的斗篷抓得紧紧地,小脸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我的怀里。我抱着他不断地哄着,却依旧止不住他揪心的哭声。最终,还是忍痛将他从我身上剥开,不顾他的挣扎和哭闹,让奶娘抱得远远的。只是他的哭泣,让原本有些快乐的分离更是增添了几分伤感。
窦云生产后,变得更加多愁善感,拉着我的手眼圈已经红了:“观音婢……”
我强作笑容:“嫂嫂,哥哥不是来信说,等冲儿长大些,就让人接你们过去吗?到时,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依旧没有血色的小脸,更是增添了几分被人遗弃的悲痛,平淡无力地回答:“我知道。好了,你快上路吧!要迟了,等开始下雪,路就更不好走了。”
我握住她的手,歉意地一笑:“嫂嫂,无尘告别。”说着,我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我知道虽然哥哥对嫂嫂冷漠,但是并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留在府里的侍卫足以保证他们母子的安全。
我坐在马车里,却不敢回头再看晋阳一眼,总觉得如果一看,就更放不下了。尽然如此,不如不看。
等我们来到大兴时,早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我披着一件红缎黑水鸭绒双鸟繁纹斗篷,穿着淡黄翠鸟碎花胡服,手里捂着手炉,看着车外雪花片片飞。我的心情总是快乐许久。一路上,并没有我之前来到晋阳时的残败,反而一切井然有序。想到这些都是世民攻下的城池,一种于以荣焉的自豪,让我嘴角的笑一直扬着。
我坐在马车上,腿上盖着厚厚的熊皮毛,这是世民特地在打猎时留下,就是怕我冬天在屋里坐着会着凉。熊皮对我来说并不是稀有之物,可是那么一大块足以做男子披风的黑熊皮,毫无破损之余,毛色纯亮实属难得。要猎到那么大的熊,除了要考究猎手的本事,也考验削皮的庖手。世民的温柔就是如此,明明看着那么粗心的个性却时不时有这样小小的体贴却让我觉得即便为他付出一切又如何。
可我手里却正在给这块熊皮暗红丝缎内衬,用稍暗的绣线加上世民喜欢的俊马吉祥图纹。就是如此,他留下熊皮给我取暖,我却忍不住用这块熊皮给他做了一件斗篷。对我来说,只要能在战场保护他多一点的事物,我都会想办法得到,放在他身上。
不知道缝了多久,我直了直腰板,伸了伸手臂,坐得太久,身体有些僵硬。
我无奈地看了着以靠着车棚打瞌睡的喻儿,帮她把被子盖好。就在这时,马车猛然一顿,我们不由一倾,还没有来得及从疼痛中反映过来,我就听见长孙海一吼:“排小方阵!保护夫人!”
只听见像号角一般的箭哨声,大伙一边列队,一边互相警告着:“可能是盗贼,大家小心。”
随行的侍卫原本都是李家军的士兵,很快训练有素地摆出来以盾,砍马刀和矛三层的小型堡垒式的阵型。这种阵型一开始是用来小队侦查队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突厥骑兵的队形。进可攻,退可保护持有信息的士兵安全逃离,以最小的兵力,建立最安全的保护圈。就是这种队形的目的。据说一开始发明这种队形的是常年面对狄戎的秦人。
喻儿听见,吓得只是哆嗦着,死命地拉着要掀开门帘的我:“夫、夫人,不、不、不要去,不……不安全!”
很快,马匹奔跑声带着大地的震动,离我们越来越近。即便躲在马车里的我们也能听见车外箭矢不断飞驰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刀戈交激的声音和一阵野蛮的叫吼声和尖锐的惨叫声。
可是,我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头。虽然兵乱,可怎么说这里都是官道,而且唐军已经接管了这一片的官府。灿灿白日之下,怎么还有如此猖狂的盗贼?
我正要出去探一个究竟,可是喻儿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紧紧地抱着我,用自己的身体挡着车帘。
突然,车夫老王对车内大吼一声:“夫人,坐稳啦!”。然后马车开始不断地飞驰起来。剧烈的震动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滚落山坡的酒桶里的酒。不同的是,我会觉得疼。我想起身边红色小袋,一个计划很快在我脑海里形成。
就在这时,就听见一个有些轻佻的嗓音说道:“兄弟,辛苦了一天,我来帮你架马车吧!”说着,随着老王落车的惨叫声,帘子一下就被有些粗鲁地掀开。
喻儿立刻挡在我面前,似乎鼓足了她一辈子的勇气,颤抖着嗓音:“你……你要抓,就……就抓我!”
身穿蓝衣,蒙着黑布的盗贼倒也不客气,一挑眉就答应了:“好啊,就抓你!”
“不要啊!”喻儿见他的手伸过来,一下又躲在我身后:“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我趁着门帘掀开的缝隙,似乎看到在马车上箭矢,心里似乎有些清楚,可就要想明白。我看见伸向喻儿的那只手,根本来不及细想,右手拔出护身匕首,狠狠地割了他手臂一刀,说时迟那时快,左手将红袋里粉末用力摩进他的伤口里。
“啊!!!……”一阵足以让我耳聋的惨叫声,他紧紧地捂住他的伤口,对我怒吼道:“你做了什么?”
我见他气急败坏的表情,就知道此时他已经中计,尽量冷静地对他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伤口又辣又疼?那是因为已经中我的毒了!你如果放了我们,我就把解药给你!”
他呆呆地看着我,好容易反应过来,冷笑道:“我抓了这小姑娘,威胁你,一样能拿到解药。”然后,他的手像没受伤一样,从我身后扯出不断挣扎的喻儿,利索地从马车上跳到一边的马匹。
我不断地扯着喻儿,可是我微薄的力气和这个彪汉相争,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而已,反倒将自己拖出车厢。
“喻儿~~~~~~”我用力地喊着:“没有的解药,你一定会死……啊~~~~~放开我!”正在我大声威胁盗贼时,却没有发现他的同伙,神出鬼没地从我背后,拦腰将我从奔驰的马车上,掠到自己的马匹上,将我紧搂在自己怀里。
我这时再次看到马座上的箭矢,所有的一切顿时清晰无比。我知道了一切,我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但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我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到我脑门,让我除了生气,什么也想不到了,什么也感觉不到。
而这位更加魁梧的盗贼带着得意的笑声,低头用他威严但尖锐地有些做作的嗓音对我说道:“你是今天我猎到的小动物。”原本以为我会不断挣扎,我却主动挺直身体靠近他。反而让他呆愣了一会。我趁着这时,伸手将他脸上的黑布用力扯了下来。
不出意料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我实在忍不住了,直觉就用手使劲地掐住他的脖子,生平第一次对人大吼道:“李世民,你太过分啦!”
世民也给我吼呆了好一阵子,等看清我的脸色,顿时有些悔悟:“对不住,无尘,我真有点过火了!你别生气!冷静下来!”
可是,我根本无法冷静,不断地喘气,大吼后,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对不起,夫人!”一个不应该在这的声音同样抱歉地从奔驰的马车传来。
老王熟练从车底钻出来,麻利地顺着马车回到车座,将马车控制住。而我已经吃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世民也停住马匹,紧张地打量着怀里已经不会说话的我:“无尘,你不要吓我!你没事吧!?”
我看着老王和世民紧张的神情,不由想笑道,难不成你们以为我会昏倒不成?可是,突然我一阵急喘,根本说不来话,眼前的他们却越来越不清楚,然后化为一阵白光。
我想,我真的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