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荣三少的过往(1 / 1)
叶青然无奈跟着他进了茶馆。
十几分钟后,在军部的唐承珣接到下属的电话。
“什么?荣柏杨去找叶青然?”他气得扔下电话。
已经够乱了,荣柏杨在临走前还要硬插一杠子,那丫头连我都不认了,你算老几!
他点燃雪茄,一根又一根。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随之门开了。
一身军装的金明珠笑着进来。
“这么大烟味!”她直奔窗户,忙着推开玻璃。
“金小姐,我可没让你进来。”他心烦地掐灭手中的半截雪茄。
“我有敲门!你也没说不让我进啊!”金明珠明亮的眸子热情四溢。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南京之行的会议资料。”他想让她立马在眼前消失。
“早就准备好了。”金明珠咯咯一笑,“晚餐一起吃?我在西餐厅定了位子。”
“金明珠,别再缠着我。我是有婚约的人。我未婚妻你也认识。”
“你那婚约——”金明珠又笑起来,“别老挂在嘴上,人家又不承认。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有叶青然的支持。”
“什么支持?”
“支持我追你,对你好呗。她说了,我和你才是真正般配的一对,让我帮帮她,把你给解决掉。”
唐承珣狭长的眸子眯起,“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不长啊,去年秋天才认识。”金明珠满目深情,“其实她是个难得的才貌俱全的女子。她的漂亮,我喜欢。她的文采,我也喜欢。问个内幕啊,她这段日子怎么那么拼命,文章一篇接一篇的见报,我三次约她看电影,她都拿着笔不停地写,连给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你去问她,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唐承珣淡然道。
“瞧瞧你们这对未婚夫妻,在你面前问她的情况,一问三不知,在她面前提起你,她一脸漠然不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这样的婚姻,有意思吗······”
唐承珣心口又泛起一股痛。
“你也别仗着位高权重压人家,放人家条活路呗!你和人家那意中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不过啊,我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可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的。”唐承珣眼神悠远,坚定毅然。
金明珠刹那愣住。
女师附近的小茶馆。
谈话还在继续。
“叶小姐,你们江浙沪上一带的人都喜欢喝绿茶,这是我从云南带来的普洱,这种红茶能养胃驱寒,你不妨试着喝喝。”荣柏杨手一扬,一个男子躬身递过来一个精致的木雕盒子。
叶青然出于礼貌,接下,又随手放在茶几上,“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不想再有新的尝试。”
“不尝试,又怎能知道哪种茶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我自幼粗茶淡饭,只求温饱,老先生这盒普洱定非凡品,我受之不起。”
荣柏杨笑起来,两人语义双关的你一言我一语,还是这个叶小姐厉害。“叶小姐年纪轻轻,却如此固执倔强,难怪我家珣儿会在你这里栽跟头!”
“老先生,您有什么事,请直言。”
“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爽的性子。我既然来找你,就是有事相求——”
叶青然心中已经明白个七八分,她起身,“如果是让我为难的事,老先生还是免开尊口吧!”
“叶小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声绵绵的叹息响起。
荣柏杨对着已经起身的叶青然做了个请的姿势。
叶青然再度坐下。
“三十多年前,我们昆明有一名门望族的关姓人家,老太爷年轻时在京都任过大清朝的翰林苑侍读,他家有个四小姐,文采容貌双绝,难得的是,这位四小姐不仅画的一手好画,双手还能写梅花篆。”荣柏杨眼眸中闪着熠熠光辉,神情忘我。
“四小姐自幼就许给了当时与之门当户对的荣家三少爷,这一年本来说要把婚事给办了,谁料荣家太爷身染重病一命归西,两家的婚事就推迟到荣家守完三年的孝期再办。”荣柏杨端起一盏茶,又放下,有些茶水溢了出来。
“当时,正值大清衰败,各地军事割据力量角逐。一个督军的儿子唐丰看上了四小姐。唐丰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立下血誓,此生非关家四小姐不娶。唐督军爱子心切,托人说媒提亲,四小姐与荣家三少爷自幼青梅竹马,情比金坚,拒了唐家一次次的提亲。唐丰颇有手腕,两年下来,关家退了荣家的聘礼,四小姐乖乖嫁进了督军府。”荣柏杨神色凄冷,几十年的过往仿佛就在眼前。
叶青然心中一动,这个故事在说谁?
“但这位四小姐对荣家三少爷执念颇深,与唐丰成亲两年多一直分房而睡,直到一次唐丰醉酒强行有了夫妻之实——”他语气一噎,似有无数不甘。
叶青然静静地听着,凝视着眼前清癯卓然的老者,心中柔然顿现,脱口而出,“那位三少爷又娶妻了吗?”
“情之所钟,至死靡它。”荣柏杨一股凛然之色,“三少爷没了婉湘,又怎会再娶!”
叶青然从他口中忽闻“婉湘”二字,觉得甚是缠绵浓烈。
“他们很快就生了个儿子。婉湘对唐丰也开始关心起来,两人的感情开始好转,可惜——在他们儿子九岁时,唐丰染了重疾,撒手而去。他临别之际,给了婉湘一纸休书,把儿子托付给荣家三少爷,让三少爷做了儿子的义父。”
叶青然心中已经了然。
“三少爷一生未娶,对婉湘的儿子视若己出,那孩子倒挺争气,早年入学堂,习得一手好字,写得一手好文章,后又弃笔从戎,辗转行伍,没几年便也风生水起。十年前,他要组建自己的势力,三少爷倾尽所能帮他,后来,他听说了母亲年轻时与三少爷那段情,便如鲠在喉,用大笔金钱清算了与三少爷所有的恩怨,从此,义父不再是义父,义子不再是义子。”荣柏杨眼中弥漫着浓郁的哀伤,“想必,你也猜到这个故事中的人是谁了?”
“——”叶青然嘴巴张了又合,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这位老人?好像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他订婚没有通知我,可我就是想在有生之年看看他选择的另一半,想看看我和他此生还能不能再续父子关系!在我眼里,他不仅是婉湘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喊了我整整十二年”义父“,我心里早已把他看做自己的生身骨肉,我所有的财产都准备留给他,只是不知道他要不要?”荣柏杨眼中一抹凄惶,大半生为他们母子操持,此刻才觉人生孤凉。
“老先生,恕我直言,这件事我无能为力。”他给自己絮絮叨叨讲了这么个故事,无非是让自己说服唐承珣再度接纳他,叶青然如是想着。
“我还未提要求,你就说无能为力,叶小姐,你一点诚意都没有!”他摇头。
“无论什么要求,我现在和唐承珣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帮不了您的。”
“就算你不帮忙,我也要说出来试一试。”他倔强起来,“在你之前,珣儿从未爱过任何女人,他对你的爱超出了我和婉湘的预料,我荣某真诚请你接纳珣儿。叶小姐,如果你能做到,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他从长衫中取出一张没有填写的银行支票,“数额,你可以随便填。请别怀疑我的经济实力,听说过云南‘荣祥记’吗,它就是我的。”
“荣祥记”,叶青然曾有所耳闻,是雄踞云南本土,以经营茶叶,布料,瓷器起家的大财团,它一直以云南附近几省为界,从容稳定的发展,去年,“荣祥记”在上海开了第一家分店,报纸上做过专门的报道,当时好像说,“荣祥记”的老板已经是南方几省真真正正的首富。
“荣先生,当初有没有人给荣家三少爷一笔钱,让他改了初衷,忘了婉湘?”叶青然蔑视地一笑,“我叶青然虽出身市井,却也知道感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我晚上还有课,先告辞。”
荣柏杨表情凝住,片刻竟大笑起来,由衷的赞了句,“是我老眼昏花,看错青然姑娘了。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是恳请姑娘三思,与珣儿破镜重圆。”
“我只听从我的内心。”叶青然对他行了个礼,转身欲走。
“青然姑娘,等一等——”他递向她一个鸡蛋大小拴着红绳的玉牌,上面有一个篆体的“荣”字。“这是我‘荣祥记’的专用玉牌,你可以拿着它去任何一家‘荣祥记’商号,给他们提任何要求。”
“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不能要。”叶青然淡然摇头。
“这一玉牌,不含任何功利目的。无论你与珣儿重修旧好,还是老死不相往来,我都要送!”他语气不容反驳,“请姑娘收下!”
望着老人坚定孤绝的眼神,叶青然一阵心酸,一番长谈,她在他口中已经由“叶小姐”变成了“青然姑娘”,她不忍,终于伸手接下。
“我也要送老先生一件礼物。”她对着茶馆里的小二喊了句,“拿笔和上好的宣纸来。”
没多久,小二屁颠屁颠的送了过来。
叶青然研好墨,铺平宣纸,伏案急笔。
荣柏杨眼中的惊讶赞叹之色越发浓烈。
“好!好字!”
“青然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笔力,难得!”
“珣儿真没走眼!”
叶青然在他连绵不绝的赞叹声中写完了曹孟德的《龟虽寿》。
“我的字尚且稚嫩,只有诚心一片送给老先生,愿您如诗中写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望您永葆一颗快乐之心。”
荣柏杨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这是我来上海最大的收获,一定会好好收藏。”
“老先生,我该告辞了。”叶青然笑着给他道别。
“叫我‘荣三叔’好了,青然,不管你和珣儿将来如何,我们两个就做个忘年交吧?”
“好。”她干脆的伸出右掌。
他童心顿起,也伸掌。
两人击掌为誓!
荣柏杨心情从未有过的舒畅,望着眼前娇俏瘦小的女子,一张清丽无双的笑颜,举止娴静大气,言谈倔强坚持却又不失童真,难怪珣儿会深深陷入!
“荣三叔,再见。”她对着他挥挥手。
他也笑着挥挥手。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微黑的暮色中,他由衷的说了句,“珣儿此生得她,足矣。”
贝当路一个守备森严的别墅。
晕黄的日式宫灯在廊前随风摇曳着。
简洁的日式风格房间里,一男一女身着和服,啜着清酒。
“一郎,说过多少次了,别再试图动那个女人,你就是不听。年后你三次试着接近她,我们又毁掉了多少兄弟!”千代子清厉的声音响起。
对面男子桀桀笑起来,有些慵懒,有些不甘。
“是我低估了唐承珣的实力。”
“都说他在上海手执帮派牛耳,所言不虚。这也是目前义父不让我们动炎龙堂的原因。”
“你,该出场了吧?”
“正待时机。”千代子笑靥如花,“我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呢?得好好想想。”
石原一郎自斟自酌,“唐承珣,你的地盘我要,你的女人,我也要。”
千代子眉头一皱,款款走向他。
“一郎,”她满眼深情,“你找别的女人,我可以接受。但你不能爱。你的爱,只能给我。”
她芊芊玉手很快穿过他薄薄的衣料,盘旋在他健硕的胸口,轻揉慢拢,暧昧万分。
小几上的唱机传出轻灵的日文歌曲,靡靡漫漫,一束粉色的樱花摇曳在白胎瓷瓶里,满室生香。
她故意倾斜身子,领口散开,漏出一抹如雪的圆润,饱含期待。
石原一郎双目划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冷冷笑起来。
“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他掰掉她粘在自己胸口的手。
千代子脸色如霜,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