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闲敲棋子落灯花（1 / 1）
第二日晌午，雪娴和黛儿到了天香酒楼，酒楼里生意极好，小二们楼上楼下的跑，就差飞起来了，上次见到的小莫见到雪娴她们进来，向着楼上大喊一声：“老大，未央姑娘她们来啦。”
江漓从楼上探出头来，辫子绕在颈间，取过肩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咧着嘴冲着雪娴笑。雪娴看了看他带点滑稽的样子，抬手掩住嘴嗤嗤的笑起来。江漓很快从楼上跑下来。雪娴伸出根手指指着他问：“怎么打扮成这样？”
江漓顺着雪娴的手看看自己的身上，上好的绸缎裁成得体的衣服，灰白的棉布毛巾斜斜挎在肩上，挂了精巧玉穗的辫子缠在颈间，江漓尴尬的笑笑，“最近店里太忙，我只能亲自上阵了，哈哈，你先到后院屋里坐会儿，我忙完就过来找你。”
雪娴扯下江漓肩上的毛巾搭在自己身上，故意做出不甘不愿的表情，“得，我也不坐了，来帮忙吧。”语毕，噗嗤一声笑出来，江漓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就辛苦你了。”
雪娴微微偏着头，笑着说：“我们不是兄妹吗，跟我还需要客气嘛。”
忙了不一会儿，雪娴就深切的感觉到，小二哥的不容易，来来回回腿都快跑断了，还有些客人故意找茬。雪娴刚准备擦擦汗，那边就又有客人喊起来了，雪娴只得认命的往那边跑，跑过门口时被进来的人迎面撞了个满怀，雪娴闷哼一声跌在地上，对面也发出了一声细细的痛呼，雪娴赶忙起身拉对方，那是个长相干净的姑娘，穿了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粗布衣裳，怀里死死护着一把琵琶。雪娴扶着对方站稳，连声道歉，姑娘红着脸连连摇头。
江漓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扯过雪娴仔细端详，“没事吧。”
雪娴打掉他的手回：“是有多金贵啊，摔了一下而已，一点事儿都没有。”说完还转了两个圈。
江漓见了满意的点点头，才走到那姑娘面前，柔声问：“姑娘，是来吃饭的？”
那姑娘涨红了一张脸，有些怯懦的开口：“少爷，我叫小回，是，是乡里来的，想在这里唱几首小调，赚点钱，回去给爹用，不知道成不成，我，我没钱，交不起租您场地的费用，前边那些酒馆都把我赶出来了，我，要是不成，我立马就走。”
名叫小回的姑娘怯生生的瞧着江漓。江漓笑笑，“你随便就好，我不收你的钱，去吧。”
小回拼命点头，眼里竟泛出了泪光。
雪娴跟在跟在江漓背后离开，走几步，就回头看看，那个叫小回的姑娘已经开始挨桌询问了。
雪娴回过头，“嘭”的一声撞到了江漓的胸膛。
“看什么呢。”江漓报臂看着雪娴。
“我哪里知道你会忽然停下来啊。”雪娴抬手揉揉额头。
江漓自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雪娴，“饿了吧，先跟黛儿去后院吃点儿点心，一会儿再出来帮忙，等忙完晌午这一阵，再好好犒劳你们。”
雪娴接过油纸包，拉着黛儿去了后院。
两个人正吃着点心，楼里传来了一阵很响的杯盘落地的声音。雪娴和黛儿对视一眼，赶忙放下手中的点心跑出去。
一楼正中央，一个男子正叫嚣着：“老子给你钱，你就弹这样的琵琶给老子听，还有，你那都唱的什么啊？识相的，跟老子走，不然老子打死你。”
小回瑟缩在角落里，睁大眼睛，“啪嗒，啪嗒”的掉着泪，雪娴上前取过小回手里的琵琶，扶起张椅子坐在叫嚣的男子面前：“大爷是觉得我家妹子的琴技不行，歌艺不成？那好，我跟我这位妹子且为您演一段，您要觉得还成，就放过我那妹子，还有，我们这天香楼，不能被你白砸了。”
话音还未落，雪娴就已经拨起了琴弦，是黛儿常唱的江南小调，黛儿和着琴声轻柔的唱起来。
一曲终了，雪娴冷着脸直视着叫嚣的男子，江漓走到雪娴身前，堪堪遮住雪娴，并伸手将黛儿也扯到了自己身后。
“这样的歌，这样的琴，入你的耳真是可惜了，你给我滚出去，再敢踏进这里一步，我要了你两条腿。”
“你。”叫嚣的男子气结，浑身颤抖的瞪着江漓。
江漓拍拍袖子，似在拍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你想陪我碗碟钱，不必了，我嫌脏。”
“你凭什么嫌我脏，你自己不还有家妓院吗，你就干净吗。”男子大叫。
“我从不强迫别人，单凭这点，就比你干净。”江漓寒了一张脸，冰冷眸子里好像封印了两把利刃，男子有些招架不住，骂骂咧咧的走了。
雪娴扯住江漓的袖子，有些担心的问：“你不怕他报复你吗？他听了琴，听了歌，满意了，就会走了，你何必呢？”
“怎么，担心我啊，我若连这种人都对付不了，我就不是江漓了，别忘了，我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你以为他会满意，会走，小心他看上你啊！”
江漓取过雪娴怀里的琵琶走开了，雪娴愤愤的转身。却看到江漓递了锭银子到小回手中，对她说：“回去做点小营生吧，别再来京里了，这里，有什么好的。”小回懵懵懂懂的眨着眼睛，江漓唤来个小厮将她送了出去。
送走了大波的客人，又收拾好了残局，江漓布了大桌的菜肴招待雪娴和黛儿，等到雪娴和黛儿回纳兰府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
到了自己的院门前，雪娴摇摇的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那里徘徊，纳兰回过头看到她们，三部并作两步冲上来。
黛儿迎上前去问：“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是这样的，今晚，我和锡鬯兄他们约好了要去郊外放天灯，相邀你们一起，但到了这里，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还好遇到了你们。”纳兰显得有些局促。
黛儿蹦到雪娴面前，摇着雪娴的胳膊，满眼的期待，雪娴想了想点点头，对纳兰说：“公子，等我们回禀了小姐，就去找你们。”
纳兰笑笑，说了句“那我们在府门口等你们。”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雪娴挑挑眉，知道他一定是怕遇到传说中的卢小姐才离开的。
雪娴和黛儿很快换好衣服，跑了出去。
府门前，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徐紫云都在。
朱彝尊指了指一旁拴着的马问：“你们，可会骑马？”
雪娴上前回答：“我会骑马，黛儿还不熟练，我们两人共乘一骑就好。”
姜宸英拍拍陈维崧的肩膀，一脸的坏笑，“你看，我就说她一定会骑马吧，你还不信，这回好，锡鬯，你可欠我一副画啊。”话罢又用扇子指一指雪娴说：“因为他们都不信你会骑马，所以我们只准备了五匹马，你看你们谁同云郎一匹，谁同容若一匹。”
雪娴有些头疼的揉揉额头，“你们还真......我同哥哥一起吧，黛儿，你同公子一起吧。”
黛儿点点头，红着脸有点儿别扭的挪向纳兰。雪娴则欢快的跑向徐紫云，徐紫云跨上马，又伸手将雪娴拉上马。一行人随意的聊着，很快到了郊外。
到了郊外，陈维崧从搭在马背上的口袋里取出天灯，给每个人分好，又取出笔墨让每个人在天灯上写好心愿。
雪娴抱膝坐在草地上，望着漫天的星星出神。徐紫云坐到她身边问：“丫头，怎么不写？”
雪娴注视着天空说：“我什么也不求，只要我身边的人都像现在这样就足够了。哥哥许什么心愿？”雪娴转头。
“这，”徐紫云尴尬的笑笑。
雪娴抱住徐紫云的胳膊，将头靠在徐紫云肩上，“哥哥不说我也知道，哥哥以后的日子一定一直都像现在一样幸福的。天上的神仙一定会看到哥哥的真心的。”
徐紫云把头搁在雪娴的肩上，一下一下轻拍着雪娴的背。“像我这样的人，哪配幸福，我辜负了我的妻子，才得到了跟其年的这段日子，我知道，我们其实是不为世人所接受的，但我很开心，真的，这样就够了。”
雪娴闷声道：“人活着本来就有这样或那样的可能，这世上怨偶太多了，我想两个人各自生活比相看两相厌好太多了。”
“也许吧。”
“你们两个干嘛呢？”陈维崧拿着写好的天灯跑过来。
“没什么，聊天而已。”徐紫云起身拉住陈维崧的胳膊。
“未央许了什么愿望啊？”姜宸英也拿着写好的天灯凑过来。
“没有愿望，我觉得看到自己的天灯慢慢升上天空就很好了，就像一点闪着光希望。”
纳兰回头看着雪娴，眼中有些不知名的情愫。
黛儿拿着火折子欢蹦乱跳的过来，灯笼上乌压压的写满了字，惹的众人齐齐发笑。
一盏盏微光点燃的天空，飘摇着升向高处，几个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仰望着天空。没有任何征兆的，不远处树荫下的草丛里传来丝丝响动。纳兰飞身从搭在马侧的袋子里取出弓箭，搭箭拉弓，雪娴有些无措站着，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纳兰玉树般的身姿挡在她前面，把她护在了身后。
树丛后的声响越来越大，纳兰手中的箭“嗖”的飞出去，丛中瞬间没了声响。
“不管是什么，我们现在回去吧。”纳兰很快把雪娴抱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将雪娴圈在怀里。“西溟兄，你护好黛儿，大家快上马，走了。”
一路上雪娴都心烦意乱。抵着纳兰的胸膛，听着纳兰的呼吸声响在耳畔，雪娴觉得自己自己的心好像不受控制，就要跳出来了。
到了城门口，几个人才知道城门已经关了。只得究竟找了间客栈住下。
是夜，雪娴总觉得纳兰的气息似乎还在自己的耳畔，越发的睡不着了，身侧的黛儿已经睡得很熟了，雪娴替黛儿整理下耳畔的发，披上衣服出了门。客栈不是很大，雪娴坐在院里的台阶上赏月。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雪娴有些害怕的转头，纳兰在她身后柔和的笑着，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雪娴感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的声音暖暖的，“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可以陪我聊聊吗？”
雪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