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问情(1 / 1)
“这是哪儿?”排风微微睁眼,感到四周的寒气。
不远处低头静坐的皓南,应了声:“你醒了?”
排风站起身,只觉此时精神舒爽,先前的陈冗之气罄尽无余。正不解中,但见皓南起身说:“你的毒已尽除,我们上路吧。”
“去哪儿?”
这句话问住了皓南,现如今,心下已无力理会任何博弈。他转身看着排风道:“送你回汴京城。”
排风这才看到眼前这位满面疲态,双眼布满血丝暗淡无光,完全没了先前的锐气。不由得一惊,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觉睡了十年。
走出洞口,排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想不到炎暑天气里,竟会身处雪山之中,况且这崎岖的山路,向下望去都令人胆颤,实在无法想象刘皓南和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山上的。
皓南发觉排风止步不前,便说:“你不必怕,只管小心脚下的路。”
排风这才收了神,跟着皓南往下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背影,排风心中充满好奇、感激,然而更多的,是温暖和慰籍,她不禁痴痴看着对方,却疏忽了脚下,不小心一滑,身子歪向了路崖边。
皓南听得背后排风大叫了一声,赶忙转身,及时拉住了她。排风有点害羞地抬头望向皓南,听得他说:“你行不惯这路。”说完,皓南蹲下身,还没等排风反应过来,就将她背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迈下山去。
排风起初被这一背惊得心中小鹿乱撞,继而心花怒放,把头贴紧到皓南结实的背脊上,收紧了环着皓南的双臂,嘴角泛起安心的笑,犹如婴儿在摇篮中安睡。
皓南感觉到了排风的动作,心中又酸又痛,想到了洞中的占卜。
那是个无底的卦,一连几个都是。而卦面则是他和排风的缘分。一份无疾而终的感情,难道是天意?亏得自己一向自喻潇洒,从未想到也会被情字桎梏,只怪自己当初太好奇,要去碰触那并不属于自己的禁区,要去占卜那虚无缥缈的姻缘。然而这一切都已无从悔恨,长痛不如短痛,现如今自己能做的,恐怕只有将这份情硬生生地扼杀了。
“早知这样,我宁可多中几次毒。”排风执拗的话语打断了皓南的思绪。
“哼,简直不知所谓!”皓南厉声道。这话嗓门虽大,却少了底气。
终于到了山脚下。排风被皓南背放下时,面露不快和不舍。皓南找到了先前借衣服的那户人家,将棉袍交还。
那户主人看到排风,惊异地瞪大双眼对皓南说:“居然真让你拿到了!公子真乃神人啊!”
排风不解地问:“拿到什么?”
“好了!”皓南示意排风上马,顺便狠狠向主人递了个眼色。
谁知那人并未注意到皓南,应道:“解毒的莲花啊!长在峭壁上,花期数个时辰,也能让这位公子摘到。想必这位公子一定身手——”
“排风!”皓南已满是怒气,正要去拉排风,却见她眼中泪水打转,便一时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排风已是声泪俱下。
皓南见她如此,脑中一片空白,只觉气血上涌,心口灼热。气愤酸楚痛惜一齐汇集于心,令他终于压抑不住心绪。他将排风从背后用力一掌上托,自己也一同飞身上马,接着重重地向马肚一踢,那马昂首嘶鸣,飞奔着带着这对璧人绝尘而去。
黄昏的河边,芦荻从随风轻摆,萋萋的蒹葭吐穗在即。夕阳的霞辉映照出一双面河而立的身影。
“皓南,带我走吧,不管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
皓南苦笑道:“去哪里?难道带你回辽国?”
“我愿意!”排风坚定的说。皓南心中一惊,又听她讲道:“只要你停止杀戮,不再问辽宋之事。”
“你觉得可能吗?单凭我一己之力,怎可阻止两国之战?况且你若跟我去辽国,又如何向杨家人交待?”
排风摘下一簇芦苇拨弄着,默不作声。
“排风,我身怀国恨,无家无根,本就是天煞孤星,注定形只影单,为仇恨而生。你若跟了我,只会是烈焰飞蛾。”
“为什么你不肯放下,难道就不能为了我?”排风倔强地看向他,质问道。
皓南惋惜地看着排风,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柔声说道:“世间多少有□□,红尘满眼无奈人。排风,你我有缘无份,此乃苍天注定,何必强求?”
排风捉住皓南的手,说:“难道你甘心吗?为什么不试着说服自己?难道,你为我做过的事情,就当没发生吗?”
皓南愣了一愣,随即缩开排风的手,转头望着天边说:“前日夜晚,辽国飞鸽传书,要我回去议事。”
“你不是说过要回京城吗?”
“那时我破坏杨穆之婚未遂,只想回去伺机再试。而今看来,”皓南说着转身看着排风,“已没有这个必要了。”
排风听罢低下头,满眼委屈。皓南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排风道:“天涯明月,有缘聚散。”排风接下玉佩,定定地看着。
皓南说完后,转身欲走。排风忙不迭地要叫住他,突然两个提剑的武士在皓南面前翻身落下,截住了他的去路。
皓南打量着这二人,猜想对方多是来者不善,然而又不知是否会对排风不利,正犹豫要不要突出重围,忽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想必这位就是杨排风姑娘了。”
皓南寻声望去,但见一位约弱冠之年的男子向排风走来,看行头是习武之人,手中拿着一纸白描画像。
“你是?”排风茫然地望着那男子问。
那人抱拳请道:“在下张廷晔,奉家父张守约及叔父杨延昭所托特来找寻排风姑娘。”
甫一见面便如此声张地自报家门,皓南想到这里不屑瞥了张廷晔一眼。
排风正欲应答,却被皓南抢了答话:
“不错了,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排风慌忙回头一看,见那人居然还在,担忧之余又有些诧异。
张廷晔目光移到皓南身上,走近了些,问道:“这位是?”
排风忙说:“他是我朋友,从外城到汴京做生意,现在要回城——”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耶律皓南是也。”岂料皓南堂而皇之地走上前来自答,眼中满是挑衅的意味。说罢侧身看向别处。
听得为大宋千夫所指的名字,张廷晔拔剑相向,愤慨地说:“原来是你这个奸贼,今日我张廷晔便要为民除害。”说罢向前挥剑刺去。
皓南也不看他一眼,兀自不动地站在原地,在排风急忙为他挡下张廷晔的一剑后,微微一笑,露出得意之色,仿佛此举已在预料之中。
张廷晔错愕地看着排风。此时他的两个手下一齐攻向皓南,皓南旋身向上方腾去,接着回旋一踢,那两人逐个中招,向后退去。皓南落地后,旋即进攻,来势逼人,招招凶狠。
“不要啊!”排风试图阻止皓南,然而招数之快,根本容不得插手。打了不出十招,那两人便胸口和喉部各中了皓南致命一招。
张廷晔见手下被杀,悲愤气急,推开排风,大叫着向皓南冲来。皓南对他招招只躲不攻,片刻功夫,寻了个漏洞,向他膻中一点,张廷晔便觉四肢酸麻,再难以运功发力。
耶律皓南看着气喘吁吁,满脸愠色中又略有愧色的张廷晔,说:“来得正好,我正需你——,你们”略一停顿,又迅速看了眼排风——此刻已满面的不解和怨怼,皓南没有理会她,继续说:
“我正要用你们为我带路返回汴京。走!”说着轻推了下张廷晔。
方才说了不回京城,何况眼下,官府已经撤了对他的缉拿令,即使要京城也无须掩护。对于耶律皓南此举,杨排风甚是疑惑。却因为有他人在旁,也不便多问,只得跟随上前去。
三人默不作声地行路,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排风见皓南未有停歇之意,便说:
“等一等。”
沉闷的气氛中传来久违的人声。三人停了脚步,排风问道:“天色不早了,何不找个地方歇息?”
“此处不远就有一家客栈。”皓南头也不回地答道,说罢继续赶路。排风更是不解,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三人会在某个河边或洞中傍着篝火呆坐一晚。
又行了一里路,三人进了一家小客栈。客栈老板见了,迎上来问:“三位客官,可是要投宿哇?”
“唔。安排两间客房。”皓南吩咐道,然后指着排风说:“这位姑娘的房钱我来付。”
排风听了,内心不由得狠狠嗔怪皓南。又下意识看了眼张廷晔,对方仍是一脸错愕,加了一丝疑惑,排风无奈地低下头,叹了口气。
是夜,排风独自在房中辗转反侧,不能安寝,担心皓南会对张廷晔不利,又怕皓南会同对方谈论同自己的事情。这一路下来,皓南的怪异行径,让她觉得他又变得陌生起来。如此惴惴不安了许久,排风也不知何时入睡的,只是一睁眼,已是次日清晨。
排风走出房门,在廊内迎面看到皓南同张廷晔走来,但见张廷晔眼圈乌黑,无精打采,看样子一夜未睡。单凭脸色,排风无从知晓昨晚皓南是否同他讲过什么,只是不安地看着对方,似有意等待他问话。然而张廷晔默不作声地走过,皓南跟过来说了句:“赶路吧。”
快到正午时,汴京城门终于渐浮于三人眼前,张廷晔紧张地观察着耶律皓南,好奇他会使用什么诡计如何进城,又防备着他,恐其加害自己。走到城门口时,皓南停了脚步,排风同张廷晔见状,也跟着停了下来。皓南来到张廷晔身前,上下打量着,张廷晔紧盯着耶律皓南,不禁暗暗心悸,只见他伸出右指,快速为自己解了穴道,还没等张廷晔反应过来,皓南在空中一挥掌,眼前即刻迷尘弥漫,待排风同张廷晔看清时,皓南已不见了去向,随之留下的是一连串狂傲的笑声,渐渐同迷尘一起消失在风中。
过了少顷,两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张廷晔满脸羞愤,刚想大喝几句,转头却看见排风似责备又不甘地看看自己,见她咬着下唇,恨恨地低头侧目,便又觉得尴尬,眉头一皱,懊恼地压住了心中的无名火。
自张廷晔寻排风已过了一日多,眼见明日就是中元节,杨府的人不免开始担心起来,杨延昭更是后悔当初答应世侄出去找人,心想万一他因为杨府有什么闪失,自己如何再面对他的父亲。此刻,他正坐于厅堂之中,同张守约尽诉自己的担忧。
“我一向视令郎如亲侄,怎不牵肠挂肚?眼下本就是战乱之时,断不该让他为了一个丫环铤而走险。张大人本是来高兴过节的,万一令郎有什么闪失,我——”杨延昭懊悔地说。
“六郎何出此言?寻人而已,又不是打仗,何险之有啊?”张守约虽坚信儿子无性命之忧,但是此次时日如此之长,只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正说着,忽听得家丁来报,说张大公子回来了。杨延昭脸色顿时转晴,佘太君,柴郡主,穆桂英以及杨府其他几个女眷听得报信,也来到了堂中。只见张廷晔同排风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迈进门来。杨延昭笑着迎上来,拍着张廷晔的肩头道:“世侄辛苦了,你此次一去就一夜两天,令伯父好生担心。”
说罢又转头看着排风道:“你这丫头真是任性,擅自出远门,忘了自己是杨家的人吗?若有不测,误了明日的中元节事小,可让担心你的人如何是好?你知不知道,太君她——”
“好咯好咯,能回来就好!”佘太君打断了杨六郎的责问,欣慰地望着排风。
排风见到太君,顿生感慨愧疚,走上前来跪下泪眼婆娑地说:“太君,排风不敬,让您担心了。排风甘心受罚。”
佘太君和穆桂英忙上前来扶她起身。杨延昭叹了口气道:“罢了,念你报仇心切,这次姑且不计。倘若有下次,定要重责!”
杨宗保走上前来,关切地问排风:“排风,你可找到卢翁了?”
排风点点头,道:“是。排风家仇已报。”
众人听罢,莫不慰籍感慨。张守约侧身往张廷晔左右望了望,不解地问:
“廷晔,田文和阵武呢?”
张廷晔早知家父会有此问,只是尚未想到如何应答,便皱着眉,迟疑了一阵,突然跪下,面色悲伤沉重。张守约正待他开口,却听得排风说:“多亏了张少将军,帮我除了仇人。只是谁料那卢善廷有四名高手傍身,张少将军的两名随从于恶战之中遭到暗算,不幸牺牲了。”说着面露戚色。
张守约听罢,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罢了。天有不测风云。人回来就好。”随即转向张廷晔说:“你可要为其昭名,厚厚体恤其家属。”
“是,孩儿知道。”张廷晔轻声答道,想到杨排风为自己的解围,愧疚地低下头,满脸犹豫,欲言又止。此举被一旁的穆桂英看在眼里。
中元节一早,杨家同张家便早早出了门,打算先去庙中烧香拜佛祭祖,再游逛庙街,最后一回府同品尝新米茶膳。一群人路上有说有笑,好不热闹,除了各怀心事的杨排风和张廷晔。桂英见排风一路寡言少语,觉得甚是怪异。张廷晔一直想找排风解心中疑虑,无奈到现在都还没有合适机会。终于在大家祭祖完毕,到附近的庙街看街市摆摊时,走到排风身后低声说道:“排风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排风大概料到张廷晔早晚有这一问,看了他一眼,便同他离了熙攘的人群,走到远处的一个摊位边。
“敢问张少将军何事?”
“排风姑娘,在下。。。在下想问姑娘当日为何会同他耶律皓南一路而行?”
排风面不改色道:“我杀了仇家之后,在驿道上被此人挟持,当时他遭汴京城官府通缉,要挟便我助他返回京城。”
“但昨日他何故没有进城?”
排风眨了眨眼,低头伸手在摊位上拣了个首饰,一边摆弄一边说:“此人向来诡计多端,他为何临时改了计划,谁又知道呢。”说罢把首饰丢了回去。
“可那日我明明见得他在客栈——”张廷晔紧紧追问。
“张少将军!你到底想问什么?”排风打断他道。见张廷晔语塞,便说:“事实就是这样,我杨排风跟他毫无瓜葛。你若一定要怀疑我通敌卖国,我也无话可说了。”
张廷晔赶忙说:“不,排风姑娘误会了!我怎会怀疑姑娘的忠心?我只是觉得。。。”
排风瞥了张廷晔一眼,说:“且不说排风已经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告知了少将军,就算我有所隐瞒,也必定是因为有难言之隐,事关私己而不关大局。少将军若要逾界再问下去,排风只有无可奉告了。”
说罢,正欲走开,又回过头来警示地对张廷晔说:“那日的事,只有你知我知。眼下辽宋兵戈在即,若此事传出去,我杨排风遭人怀疑不要紧,只怕到时少将军的名声受辱,更连累了张将军,可就糟了,还望少将军小心。”
张廷晔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便不好意思再问。
佘太君远远望着张廷晔同排风的背影,笑着点头道:“想不到排风同张家公子相谈甚投。”
柴郡主在太君旁边提示道:“听说张少将军还未谈婚论嫁。”
佘太君听到惊讶地“哦?”了一声。
“说起来张少将军救了排风,又帮她除了仇家,我么还没有多谢他呢。”杨九妹在一旁说。
柴郡主接着说:“太君,我看两人甚是般配。不如就将排风许配给张少将军,,如何?”
太君微笑着思量道:“嗯。如此一来既能成全一桩姻缘,又可使杨张两家结盟,于己于国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时,穆桂英说道:“排风只是个烧火丫头,恐怕身份上同张少将军不相衬。”
旁边的杨八妹眼珠一转,莞尔一笑道:“这有何难?太君,你一向疼惜排风,不如就收她作干孙女,一来亲上加亲,二来排风便可同张少将军门当户对了。”
众人听到,无不赞妙。只是穆桂英略有沉思。太君问道:“桂英,你看此举可否解了你的顾虑?”
桂英说:“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只是,谈婚论嫁乃人生大事,单凭我们作不了主,还要看排风她自己愿不愿意。”
在皓南赶回辽国的路上,排风同自己相处的种种情景不断浮现于皓南脑海中,然而时不时也会想到那个出现得莫名其妙的张廷晔。
“算了。想这么多作甚,还是铁了心忘掉她罢,莫要再空费心思。”皓南不停地默念道。
觉得累了,皓南便在一个路边的茶馆坐下,点了壶茶和点心。待上齐备后,往袖口拿钱,然而掏了半天没有,这才发觉碎银子去雪山换马时用掉了。便又向内襟去拿银票,随着一张银票从衣下摸出,一个白色手帕落了出来,飘到了地上。
皓南看到手帕,愣了片刻,弯腰捡起来。他如何不认得这手帕?当日在刘府旧宅中,还未动情的他只顾着找寻那无关紧要的东西,险些忽略了递手帕的人的绵绵情意。人间烟火,俗世凡心,本让他向来排斥,却因在同排风三日的朝夕相处中,尝尽了个中滋味而无法自拔。原来这么多年的呼风唤雨群臣簇拥,也不及一个真心对他的好给他的快乐。皓南看着手帕,万般柔情又涌上心头,他匆匆喝了几口茶付账,便加快了脚步赶去辽国的驿站。
佘太君的寝室里,排风正在镜边帮太君梳头,不一会儿工夫便娴熟地完成了。太君左右照了照,摸了摸鬓边,满意地一笑。转身对排风说:“这么多年,被你服侍惯了,若是换个人来,只恐要不适应了。”
“太君不用担心啊,排风一直服侍太君不就行了?”排风俏皮地答道。
“那可不行,太君可不想耽误了你。”
排风听此一言甚是诧异,道:“排风只想留在太君身边。”
太君怜惜地望着她,说:“丫头,这十多年你在杨府任劳任怨,辛苦你了,杨家上下虽然疼你,却也没有给你任何名分。排风,你想不想做老身的干孙女?”
太君话一出口,一番久违的温暖充满排风心中,让她顿时鼻头一酸,红着眼圈跪下来说:“愿意!…太君的厚爱,排风今生只怕也无以为报,只想来生继续侍奉太君。”说罢向太君磕了一头。
太君扶起她,面露忧伤,叹了口气道:“恐怕你能在太君身边的日子不多了。”
“为什么?”排风忙问。
太君目光变得柔和,说:“排风,你觉得张将军家的大公子如何?”
排风被这一问惊得不轻,冰雪聪明如她怎会不知其中的意思,虽然始料不及,却故作镇定用略带冷峻的语气说:“张少将军为人忠厚热心,帮排风除了仇人,排风一定会当面再重谢他。”
“是应该重谢。那排风,我欲将你许配给张少将军,你看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排风早已想好了应答:“排风身份低微,配不上少将军。”
“傻丫头,你忘了你已经是我的干孙女了?老身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排风想不到方才的动人之举还有这番用意,沉默了一会,说:“排风年纪还小,不想嫁人。排风。。。只想一辈子侍奉太君。”
这般推辞,实属太君意料之外,她略微加重语气道:“排风,老身舍不得你,却也不想耽误你。姻缘如春花,转瞬即逝,错过了可是后悔莫及。事关重大,老身不想逼你,你自己想清楚吧。”
排风神情沮丧地从太君房间走出来,正发愁如何应对此事,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排风!”抬眼一看,原来是少夫人正迎面向在自己走来。
“少夫人。”
“刚刚见过太君?”
排风点点头。穆桂英见她愁容满面,关切地问:“怎么了?”
排风便将刚才的事详情尽诉。桂英听罢,抚着排风的肩膀说:“进屋说话。”
来到寝室,桂英将房门关上,接着微微笑着问排风:“将你许配将门之后,此乃大喜之事,你为何愁眉不展?”
“少夫人,排风不想嫁人。”
“为何啊?莫不是你看不上那张公子?”
“不是啊。”排风忙解释道。“排风向永远留在杨家,侍奉主人。”
“排风,你实话同我讲,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穆桂英似乎早料到排风的回答。
见排风目光游离,犹豫不决。穆桂英又说:“那日你同张公子回来,我看他面色无光,神色恍惚,便瞧出事有跷蹊。排风,你告诉我,你们在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排风被这般逼问,已快招架不住。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少夫人,排风。。。排风已有意中人了。”
穆桂英忙问:“看来不是张公子了?是谁?”
排风低头不语。
“既然你说不出口,想必是个所托非人的主。”穆桂英断言。
排风被她这一言刺得心酸,却也无从反驳,只是说:“少夫人言重了。排风只是不好意思讲,但是,排风是真心喜欢他!”说罢目光坚定地抬起头来。
穆桂英脸色一沉,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只是排风,你年纪尚浅,容易被俗世迷了双眼,你要想清楚,你跟那个人,会不会有将来。女子动情起来,往往容易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
说着踱步到门前,望着窗外道:“眼下大辽蠢蠢欲动,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你若嫁了张公子,两家结盟,如虎添翼。于情于义都是上佳之策。”
说罢回头望着排风:“个中利害,你自己考虑清楚罢。”
排风回到房中,歪头枕着双臂,呆坐在窗前。闲云在碧空上飘移卷舒,窗外的杏花枝被夏风抚得娓娓振颤,偶尔有鸟雀停留其上,啼了几声又飞去别处。好一幅闲情逸致的景色!可惜窗内的人无法像这闲云飞鸟般自由,听完少夫人一番说话,这桩婚事哪还由得自己?排风想着,心中泛起苦涩。苦得不仅是为了顾全大局嫁给张公子,更是想到要同那人天各一方,今后还不知要受到多少煎熬,仅仅从昨日一别到现在,心中就一直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不知他现在到了辽国没有?排风想得出神,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几声翅膀狂扇的躁动声吵醒了排风,她迷迷糊糊地起来,看到太阳快落山了。正欲起身,发觉窗边有什么在动,定睛一看,一只鸽子停在窗台上。她将鸽子抱起来,以为收了伤,仔细在其身体上寻找却没有发现,待向下看去,居然见它一只爪上绑了个卷条。排风好奇地摘下来,打开看,只见上面有清秀的字迹写着:
黄昏时分,荻芦河畔,不见不散。
刘公子
起初犹豫着该不该赴约的杨排风,终于还是止不住思念和好奇心,偷偷在杨府寻了匹马,向那片蒹葭丛奔去。想到倘若那张字条未必是留给自己的,白跑一趟,反而会排风心中安心些。
然而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时,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不出所料地出现在眼前,排风一边勒住马,一边想着该接下来如何面对。听得身后马啸声,刘皓南转过身来,眼前一亮,急步走上前,唤了声:“排风!”
此时的排风,却没有半点兴奋的神色,反倒是略带愁容,眼中掺杂着迷惘又熟捻甚至沧桑流转的目光,望着皓南,慢慢下马来。
“不是说有缘聚散的吗?为何又来找我?”排风收了马鞭问道。
“你我有缘,当然要见面。”皓南说着,走近双手扶住排风的肩问道:“排风,你还好吗?”
排风这才忧伤地说:“皓南,你不要再这样了,我们不可能了。”
“我想过了,就像你说的,我可以等。”
“没有用的。”排风答道。“太君欲将我许配给张廷晔,皓南,我就要嫁人了!”
“什么?。。。”皓南听罢,眼中浮光闪烁,嘴角微颤。
“为了杨家的利益,我难辞这桩婚事。除非。。。只要你肯,我便会同你归隐山野,不再理会这一切。”排风试探地看着皓南。
“哼哼,”皓南苦笑道,“你觉得可能吗,且不说你有婚约在身,即使你未嫁,我又怎么可能放弃我的所有?”
“我都可以为你放弃杨家的利益,为什么你就不能为了我?耶律皓南,你真是自私小人!”排风语气已变得嗔怒。
“是!我是自私小人,你尽管去找他!他心胸宽广,当日这么拼命地救事不关己的杨家人,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你做张夫人?!”说罢仰天大笑,苦涩地说:“我耶律皓南本就该一生孤独,来去自如,你奈何得了我么?”
排风见他已心神癫狂,痛心之余,却也无话可说,只是含泪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奔回了杨府。
回到杨府,排风在房中哭了许久。最后擦干泪,兀自沉思了一阵,便去向太君表明了自己同意嫁与张廷晔的心意。张守约听说联姻的事情,笑着连连点头,张家上下喜乐融融,唯有张廷晔心中略有不安。
是夜,耶律皓南在辽宫的寝殿中练阵,卦幅被他栽了又毁,毁完又栽,如是重复了数次,内心仍旧焦躁不安。他试着运功凝神,然而气息吐纳,睁眼闭眼之间,排风的脸庞,同自己的过往,历历在目,不断浮现。为了凝神,皓南加重功力,催动心法,然而因为情思扰乱,走火入魔,心口突然剧痛,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次日张府之中,红烛高照,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吉时一到,身着凤冠霞披盖着喜帕的排风便同张廷晔双双来到堂中拜喜。两人甫一跪地,正欲拜高堂时,却见张廷晔突然大叫一声,双目圆睁,倒地挣扎,接着起身四处张牙舞爪,令堂上众人大惊失色。杨家人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想到前些日子穆桂英在喜堂上中邪的情景,一股阴霾之感又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