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陪你(1 / 1)
有人让我把它写成悲剧,我说我做不到疏雨声中,余方木在成可水公寓的大床上醒了过来。走进客厅的时候,成可水正站在窗前,脸望向窗外,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大红色衣裙在白天里看来显得更加艳丽。
疏雨梧桐,心事朦胧。从今梦魂何处,爱恨离别中。
“早饭在桌上。”
可水转过身,脸上是甜美的笑容。她催促余方木赶紧梳洗用餐,说今天想出去走走。
“出去?我倒无妨,只是你的实习——”
“我跟陈主编说了,她很大度,还说整二十岁是人生大事,是该好好庆祝。”
真快啊,余方木在心里感慨。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可水还不到十八岁。
“二十岁了,我完全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包括——嫁人——”
可水坐在余方木对面,手中高高举起一只杯子,透过玻璃看那头正在吃早餐的男人。
余方木以为她又要开始缠着要他娶她,可是这次没有。可水说到“嫁人”就停住了。她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
那次她因为生病需要查血,给她抽血的护士在她左手背上扎了两次也没有成功,急得额头上出冷汗,看到余方木经过,赶忙求助。
“余医生——她的血管太细了——其余护士都不在——我扎不准——”一连串打散的话语,颠三倒四。
这个被叫做余医生的男子走过来,一针下去就成功了。小护士的脸又红了一层,余医生嘱咐她以后多多向其他护士学习,又向成可水点头微笑,转身走了。
“好帅哦!”
成可水看着他的背影,步履矫健,姿态潇洒。她忘掉了左手背的疼痛,向护士打探余医生的基本信息。
“我只知道余医生没有结婚,其他的不清楚。”护士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大家都说他人很好。”
成可水从不随便迷恋一个人,但一旦恋上了,就会成为一种习惯、一项癖好,很难改掉。她常常开玩笑说自己是个惯性很强的人,遇到爱情以后,就会一直爱下去,停不下来。
车子开到XX医院的时候停了下来,余方木让可水在车上待着,他要去处理些事情。
李大头听见余方木要请假,大叫不公平。
“余大少爷,我知道您不靠多看几个病人混饭吃,但是您也不能老是请假出去游山玩水呀!你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恪尽职守,黑天白日地干活——”
“我上一次请假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而你前天才请了假,这个‘老是请假’应该由我来说。”余方木看着李大头一副羡慕嫉妒到恨不得代替余方木出游的表情直想笑。
李大头从打开的窗子往外看,问余方木和那个穿大红色裙子的女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嗯?关系——有关系,但是还不清楚是什么关系。”
“哇塞!余少爷不是吧,你都玩女人玩了那么多年了,还不觉得够啊?现在又勾搭上了别人家的少女,换口味啦?”李大头格外兴奋,脑袋涨地更大了。
“小心你的措辞!‘玩’,这是什么话!”
余方木拿着自己的东西,一阵风走了出去,不再搭理他。他知道李大头说话没有轻重,也不善于察言观色,人家说他一句好,他就当别人是掏心掏肺的生死之交,是个傻憨,却也是个好人。
上了车,余方木问成可水想去哪儿。她想也不想就说:“去你那儿。”
与可水的公寓所处地段不同,余方木的家远离闹市,在安静的郊区。可水之前来过几次,很是喜欢这里,除了宜人的风景,悦耳的鸟鸣,可水还爱这里的风。
风中没有欲望,没有嘈杂,每一次和它接触,都感觉离我最想要到达的地方更近了一步。她对余方木这么说。
父母都不在家,余方木顿时感到很轻松。之前他们在的时候,可水被当作是未来的媳妇。老俩口很是兴奋,上上下下打量可水,问她年龄、工作,又让可水催催余方木,早点结婚,毕竟快四十的人了。
也就是在那几次交谈中,可水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余方木以前从来没有带任何女人回家!难怪他父母会把自己当成——
她并不理解其中缘由,但感到很高兴,很感动,因为她是第一个被余方木带回家的女子。这多少是有点不一样的意思的。
“啊——回家真好——”可水陷进沙发里,舒展着双臂,深深地吐了口气。
余方木家是一种古雅的风格,色调偏暗但没有压抑之感,也许是天花板和墙壁上疏密有致的亮色大花的效果。楼梯扶手上的精致雕花妩媚优雅,枝蔓长长地伸出去,像是一个在寻找着什么的女人。
可水一抬眼就看见了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暖色光迷迷蒙蒙洒下来,有催眠作用。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在沙发上蹦啊跳啊,在楼梯上上上上下下地跑,把每一个房间的门打开,走进去,又把窗打开,深呼吸一口,然后跑下楼扑到余方木怀里兴奋地喊:“这里好美!很快我就要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啦!”
一切都没有变。房子、楼梯、门窗空气,还有她的感情。只是将来这里的女主人,不会是她了。
大玉儿曾经说,乌青体其实是对生活最好的诠释。在面对爱情、生死这些没有解答的问题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疯子一样重复颠倒地感叹。
她作了一首关于爱情的诗:
爱情真的很烫——
真的,很烫很烫——
非常烫——
非常非常十分烫——
特别烫——
极其烫——
简直烫死了——
啊——
那时可水感到很好笑,此时才似乎懂了大玉儿。也许,这里面真的是有一点哲学意味的吧。
可水按照以前走过的路线,去打开每个房间的门,走进去,再打开每一扇窗,深呼吸一口,然后关窗关门走下楼。余方木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在等她。
余方木爱喝茶,不知道是从小的习惯,还是稍微上了点年纪后养成的。他也喝咖啡和可乐,但觉得茶是最爱。每年到了采茶的时令,他就捎信给亲朋好友,让他们给自己寄最新鲜的茶叶过来,一品为快。最新鲜的茶叶沏出来的茶水浓醇爽口,入肚之后口有甘味,余方木觉得那是人生一大享受。
可水拿起一杯茶一饮到底。余方木曾经很细致地教过她如何品茶,包括泡茶、观茶、闻茶等等,可水兴致好的时候,会装模作样地做一下,更多时候是端起茶杯,豪气冲天一饮而尽。她觉得这样有种大侠风范。
“慢点喝,小心呛着,我又不跟你抢。”余方木笑了,手执茶壶准备给她添茶。
可水摆了摆手:“不喝了。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微雨时节,大地的尘埃被洗净,空气里是清凉的泥土草木气息,草叶上的水珠眼睛一样眨着。如果是在夜晚,数不清的萤火虫会在这里飞舞,忽明忽暗,有如天上繁星。
可水挽着余方木的手臂慢慢走,任由细雨飞落在□□的肌肤上,她喜欢水与肌肤相亲的冰凉触感。
走到小径的转角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可水来了啊——有空多来我们家坐坐哟——”
是余方木的父母。声音在澄澈寂静的天地之间回荡着,是空山人语的禅味。在这个地方,和这个人在一起,真是会让人想起禅。
“诶——我会的——”可水朝着身后喊过去。那里的两口子两手紧握,相依相偎,在纯白的天空背景上成了一幅画。
“他们很喜欢你呢!”余方木对可水温柔地笑。
可水没有接话,低头过了很久才说:“你爸妈很幸福,真羡慕。”
“嘿嘿,说起幸福,他们就是今生的冤家,谁也离不了谁的。”
“真好。”
他们走到梧桐树下坐了下来。这是株树龄很大的梧桐,算起来是可水已逝曾祖母的年纪。它历经了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如今傲然屹立,看这世间悲喜。与它相比,坐着的这两个人实在太渺小。
可水依偎着余方木,凝视着她看过无数次的情人河,倾听着她听过无数次的风声,手指划过她呼吸了无数次的空气。人们都说,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他的感官会变得格外灵敏。这河,这风,这空气,在可水面前向远方无限延展,发出梦幻的声音。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可水喃喃着,“木头,其实这里面最苦的是死,因为死是终结。”
余方木没有回答,其实他自己很不喜欢这样的对白,在他这个年纪,所有的感情都已经慢慢冰封起来了,一触碰,就会有裂纹。
可水紧紧抓着余方木的手,十指相扣,像是要把他握进自己的身体里。
“木头,我要你记住——”
声音微弱下去,然后消失了。
云慢慢压低,天色开始变暗。流云随风四散。可水一身红妆站在余方木面前,这个男子正缓慢而仔细地为她戴上戒指。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