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露成霜(下)(1 / 1)
天色渐暗,所有的光线都向着西方聚拢,四下里都渐渐地安静下来,郭奉明果然再未出现过,思彦在教会医院里安静的养了多日,瘾症虽然仍会间歇发作但已经熬过了最痛苦的日子,已然不似往日那般,发作起来便是不可自制的癫狂和难耐。
窗台上的一点夕阳的残晖映在窗台上那支萎蔫的水仙上,便莫名的添了几分生机和暖意,她正倚靠在那里静静的出神,坐在一旁的小护士伸手过去将桌子上那漆黑的无线电匣子里的声音扭小一点,拿起桌上果盘里的橘子,慢慢的剥了皮喂给她吃。
房间里安静极了,却有无线电匣子里女播音员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还混和着些杂音咿咿呀呀极是机械而缓慢的传出来:“......原西北昌平护军使,现西北联军司令长官郭奉明日前赴通州与讨逆军进行谈判事项......”
落日的余晖从窗帘的缝隙中洒进来,印的白色紫竹梅团的窗帘一片热烈的暗红色。
她骤然道:“大点声!”就连声线都在颤抖。
一旁正捏着几瓣橘子的小护士的手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便有一瓣橘子掉到地上去,她瞠目结舌,“什......什么?”
她从床上跃起,猛虎脱笼一般跃过去,将无线电匣子的音量钮扭到最大,极大的声音就从那漆黑的小匣子里震出来,轰然一声,好似凭空一个炸雷,她被吓得不禁朝后退了一步,又赶紧将音量调小了点。
那无线电匣子里不带感情色彩的女声却和那吱吱扭扭的杂音一起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和谈破裂......吱......川渝巡阅使肖义山......吱......”最后一个破碎的音节都融化在了无边了寂静里,无线电的匣子便彻底的归于沉默,完全的坏掉了。
便有仿佛有一点冷意慢慢的沿着脊骨蔓延上来,她重新躺回去的时候,心里竟然空落落的冷,似乎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刺进骨头里去,她感觉是戒断反应又上来了,便一把拉住要走开的小护士,小声道:“你不要走。”
小护士便重新坐下来,将她的胳膊重新塞回被子里去,对着她温柔的一笑,“好,我不走。夫人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安,全身也似乎不再那样冰冷,弯了弯唇,缓缓的闭上眼睛。
在恍惚中她仿佛看见有一条漫长而无止境的红砖路,在她眼前缓缓的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路两旁皆种了火红如血的枫树,鲜红的叶子在风中瑟瑟的抖动,仿佛一簇簇燃烧着的烈火,那砖路上还落着一层枯叶,便有微薄的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打下来。
她只感觉自己仿佛跋涉了那样长的路,又累又渴的坐下来,道路两旁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偌大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坐在那里,仿佛离群的孤雁,忽然感觉有一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冰冷开始一点一点在全身蔓延,她开始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然后开始发了狂一般的一路疯跑。
从来没人能与她同行。
她却忽然想起他对她说的:“思彦,你现在只有我。”
她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忽然就醒了过来。
那些无数次让她惊叫着醒来的噩梦里,无一例外全部都有他的影子,背上是凉浸浸的寒意,房间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黄昏的最后一缕流光早就淹没在了黑暗的泥淖之中,一片恍惚的墨色之中仿佛有人伸手替她掖了掖背角,一直护士服上带着的消毒水气味扑进鼻尖里去。
她怀疑自己是被这味道刺醒的,却莫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就听见黑暗之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门响,她心下骇然吃力的吸了口气,门锁便被从外面打开。
他逆着光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黑色的军麾透着深冬里的寒意,风尘仆仆的模样,小护士便手忙脚乱的小跑过去拿了大衣准备出去,她望着她战战兢兢的狼狈身影,忽然道:“你留下。”
在黑暗之中她的脚步忽然就顿住了,她缓缓的从床上坐起来,出了口气,淡然的道:“我答应你可以回去,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半晌,他道:“你说。”
“我要带上她。”她坐在黑暗之中,大病初愈后羸弱的声音中却带着坚定而果决,是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执著,她说:“我的瘾要她帮我戒。”
他站在楼道里,一动也不动,他依然站在那条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上,有微弱希冀的光线从他身后投过来,仿佛想带她走出这无尽的泥淖和深渊,眼眸中闪烁出阴翳而冷漠的光似乎在此刻被这一点光明融化了些许,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