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露成霜(上)(1 / 1)
天气越来越冷,丁忠明和张文佐正被西北联军第六军军长孙庆业的部队打得招架不住,又碰上西北数日连降大雪,讨逆军已经精疲力竭打算退回通州养精蓄锐,等待东山再起,却不料孙庆业手下的亲信师长竟率领另一只部队从后方与孙庆业的人马进行同时夹击,却围而不打,两只部队形成围堵之势,将丁忠明的部队彻底围困在了通州城动弹不得,成为瓮中之鳖,坐等弹尽粮绝。
被围困的丁忠明情急之下拍出电报便要求同西北联军司令郭奉明进行和谈,然而电报发出多日西北方面却未给予任何回应,仿若石沉大海。
思彦一直与世隔绝的在教会医院养伤,一边给药戒除毒瘾,郭奉明却再也未出现过,病房的窗台上放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株水仙花,有些萎靡的样子,头也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一旁看护的小护士正细心喂着她吃早饭,窗外飞雪呼啸,满室都是透亮的雪光,映的地板上一片白花花,仿佛是大雪下进了屋子里。
用过早饭护士给她吊上药水子,她一声不响的躺在那里,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折耗,她感觉所有的生命都被耗尽了,耳畔隐隐约约的圣歌像是末日的挽歌一般再也唤不起任何的激情,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更是枯槁如枝头行将凋零的枯叶。
“夫人......您别这样......会好的......”一旁的小护士讷讷道,见她不答话又坐在一旁不厌其烦的讲着笑话逗她开心。
她还是不动,浑浑噩噩的靠在那里,被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暖手炉,已经放了银炭正冒着热气,里头还焚了一块松果,清逸的幽香弥漫了一室,虽然毒瘾发作起来以不如往日那般锥心蚀骨,但是心和眼眸却都已经被耗的枯槁而绝望,甚至已经流不下一滴泪来。
就听得门外有卫戍上枪行礼和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呼吸一滞,莫名其妙的一阵心惊肉跳,小护士连忙就出去了,果然是他进来了,照例是一件黑色的军麾,肩膀上还有未化的残雪,他军帽未脱,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朝着她走过去,但是仍旧有一股冰凉刺骨的气息朝着她涌过来。
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放在在被子里的手微微哆嗦了一下,他看起来很是疲惫的样子,眼底里还有些血丝,又有窗外的雪光映到眸子里去,那阴暗之色便削减了不少,缓缓的走过去在她的床边坐下来,打量了她一眼。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点滴的药液,一滴一滴往下缓缓的流淌,她额头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仿佛一层厚厚的壳膜,静静的躺在那里。
他坐在那里,伸手去军装口袋摸索烟盒子,手指刚触到那珐琅烟盒的一角,却又悻悻的缩了一下,有一块昏暗的黑影投在脸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垂着眸子,视线落到地板上去,开口缓缓道:“伤好了就回去吧。”
她斜靠在病床上放着的软枕上,却是别着头,额头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一头青丝散乱的披垂着,看也不看他一眼,嘴角抽了抽,面色惨白如纸,半晌失神的出声,“我到底还是翻不出你的手心去。”
他侧过身去,伸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挑出一个苹果来,又从腰间掏出随身的佩戴的腰刀,一面缓缓的削着苹果皮,一面淡淡道:“现在这样你能去哪里?没了我,你又能去哪里?”说着又抬头望了她一眼,沉稳出声,一字一顿的道:“思彦,你现在只有我。”
四周都是如同缟素一般的惨白,白浪茫茫似乎与天际相连,她的呼吸瞬间停了一下,眼眸忽然就无声的暗了下去,一片黑暗,像是骤然断掉的灯丝,竟然无声无息的咧了咧嘴,笑容惨淡如秋末铺满一地的冷霜。
窗外是簌簌的飞雪,一点冰冷的雪光透过长窗的玻璃打进来和雪白的床单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一起投到他的眸子里去,仿佛闪过的一丝微弱的光芒,他手里的刀微微一错,一圈苹果皮就落到地上去,他道:“我知道,你恨我。”
她终于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去,“我可不敢。”
他轻轻的出了口气,一片暗影正好落在他的半边脸颊上,半阴半阳,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有些失神的道:“思彦,是我对不起你。”
她脸色淡漠,冷如冰霜,却偏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犀利而决绝的笑容来,望着他的脸筋疲力尽的一笑,“你如今已经是联军司令长官,早就不用顾忌着旁人,我对于你而言已经没用了。别说是回去,你现在就是叫人拖出去把我毙了,也不过就是一声枪响的事儿。”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眸子垂下去,唇色惨白,“我不明白,你这样大费周章,难道就是跑来看我的笑话?”
她话音刚落,最后一截苹果皮就已经落到了地上,委地无声,他一边从苹果上削下来一块,喂到她嘴边去,一边微微扬了扬嘴角,似乎挂了一抹类似嘲讽般的笑容,淡漠道:“我本来也没顾忌过。”语毕弯了弯嘴角道:“不过,我会等你答复。”
她的唇死死的闭着,淡淡的扫了那刀尖上的苹果一眼,一道冷光电光石火般从眼底划过去,猛地用力将他的狠狠的一推,如同一股骤然袭来的暴风,他没有防备,措不及防顺势便挨了一下,胳膊肘将桌子上的果盘和茶具“咣啷”一声全部都碰到地上去,发出惊天的一声巨响,仿佛耳边猛然炸开的滚雷。
他脸色一变,眉峰深锁起来,眸子里闪过一丝怒意,她用了太大的力气动作又太大,牵动了额头的伤口,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伸手捂上额头的绷带,却怔怔的看向他的眸子,异常诡异的情绪,恍恍惚惚的道:“你让我静两天。”
他说:“好。”
那护士进来的时候,她正呆呆的望向他离开的方向,缓缓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来,嘴角微微上扬,眼波妩媚流转,如同一池旖旎的秋波,睫毛蹙成一条妩媚而灵动的曲线,眸子里闪烁着一点细微的光芒,却含着不明意味的冰凉和令人心悸的绝望。
她那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地板上一片狼藉,原本桌上的一套陶瓷茶具和早上送来的果盘被摔得粉身碎骨,水果滚了一地,地上的茶水倒映着病室□□墙和窗外微茫的雪光,小护士下意识的“啊”了一声,然后连忙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将碎瓷片一片一片的从地上拾起来。
她将地上清理干净之后便坐回她身边,望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伸手去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物件来,塞到她的手心里去,脸颊红扑扑的,一副青涩而害羞的模样,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嗫嚅道:“这是......这是......圣像......可以......保佑肖小姐。”
她低下头去将圣像打量了一下,似乎有一弯细细流淌的暖流正在从心尖上滑过去,视线都凝固在了上面,半晌无言,忽的用那只捏着圣像的手握住了那小护士的手腕,抬起眸子看到她的眼睛里去,声音嘶哑而干涩:“你帮帮我好不好......”
铜制的声响硌在手心里,冰凉冰凉的,那小护士一怔,却随即露出一抹灿烂笑容来,声音却仍旧是怯生生的,“肖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窗外的雪花敲在长窗玻璃上,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来,仿佛筛谷子的声音,她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的华彩,却有一种让人没法子拒绝的坚定,“你帮我把最近的报纸都找过来。”
护士明显愣住了,“啊”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道:“好......好。”